知道她不爱拘束,丁芳华便也没有阻止。袁明玉姐妹四人也都先后告退。
不想五姐妹刚走不远,就偶遇袁明玉的婆家小姑子,即便并未成亲,袁明玉也不好不陪着说会儿话,知道蕴宁不爱和人应酬,便给明显跟蕴宁更亲近的袁明欣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陪在蕴宁身边。
这会儿姐妹俩可不是正站在一丛开的烂漫的九月菊跟前?
看袁明欣跟着自己一起远离人群,蕴宁不免很是歉疚:
“还要姐姐陪着我,真是对不住。”
袁家女孩中,袁明玉年龄最大,其次就是袁明欣了。等翻过年,就是十五了。
这样的年龄,可不正是寻找一切机会赶紧相看人家的?
几位姐姐倒好,却是为了怕自己颜面无光,硬是把精心准备的才艺全给丢到一边,甚至陪着自己饱受挑剔……
“宁姐儿又说傻话。”袁明欣不以为意的摇头,刚要安慰几句,不意一阵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传来,两人抬头,却是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也不知是谁家孩子,生的粉嫩嫩的,真真是和年画上的娃娃一般。
小粉团儿一直冲到两人身边,才算停住脚,抬起头扑闪着大眼睛,眼睛滴溜溜转着,忽然朝蕴宁伸出手,蕴宁忙蹲下,不想小家伙仰起头,照着蕴宁脸蛋“啾”的亲了一下,然后一下从蕴宁怀里挣脱,“哧溜”一声就藏到了袁明欣后面。
把个袁明欣给逗得,先是目瞪口呆,继而笑弯了腰。
蕴宁这边错愕无比,殊不知不远处一株古树下,陆瑄更是一脸被雷给劈了的模样——
这个小兔崽子!明明说好了,替自己去引开袁明欣的,倒好,竟是占了宁姐儿天大的便宜。
天知道看见那么点个小奶娃,就敢调戏宁姐儿,陆瑄就止不住暴跳如雷,恨不得把人直接捏死算了!
☆、101
“姐姐的脸好香……”小奶娃从袁明欣身后探出头来, 笑嘻嘻的道。
蕴宁越发哭笑不得——
这是谁家的小人精?这么点儿就如此油嘴滑舌,长大了还了得?
又往四周瞧了瞧, 依旧不见有人跟过来, 忙提醒袁明欣:
“这娃娃怎么是一个人?这么多人,家人发现孩子不见了, 怕是会担心的。”
小家伙一身绫罗, 脖子上还挂着镶金嵌玉的璎珞圈,分明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又生的玉雪可爱,在家里不定多受宠呢。
那小娃娃却是丝毫不在意, 反而扯着袁明欣的手:
“大姐姐, 你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快来快来——”
竟是撅着小屁股就用力推袁明欣和他一起往旁边的花园里去。
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古灵精怪的孩子, 袁明欣也喜欢的紧,就同蕴宁道:
“你坐会儿,我陪他玩会儿, 再问问他是哪家的。”
蕴宁点了点头,想到什么, 又示意采英把食盒递过去,吩咐袁明欣的丫鬟拿了:
“若是待会儿玩的饿了,就让小家伙用些。”
再抬头, 袁明欣已是被小家伙扯着跑的没了影子。
“还真是个急性子。”蕴宁不觉失笑。刚想着不然也到处转转,毕竟这把枯坐着,未免有些无聊。忽然觉得不对,倏然回头, 却是眼睛一下睁的溜圆——
身后不远处那株桂花树下,可不正有一个卓然而立的青衫少年?碎金似的日光,星星点点落进他的眸中,令那双一贯冷凝的双眸凭空多了些璀璨之意,额前一缕黑发因风浮动微微掀起,身上的冷意也随之尽皆消融,点点金色桂花在晴空下上下翻飞,两人的视线不自觉拉长,渐渐交融在一起……
蕴宁一时瞧得痴了,甚至有一种荒诞的感觉——这样彼此静立,无言相对的场面,好像曾经无数次经历过一般。
失神间,连陆瑄什么时候走近了都不知道。
瞧着蕴宁小嘴微张,愣怔的模样,陆瑄只觉心头一阵莫名的酸楚,轻轻叹息一声,喃喃道:
“总觉得,我好像已是这样默默看了你……”一生一世。
却不自觉把这几个字又咽了回去,好像说出来,就会有强烈到无法承受的酸楚绝望喷薄而出。
或者前世,自己和宁姐儿其实是见过的?不然,为何会有这般似曾相识的强烈感觉?
还是说上一世,自己曾无数次眼睁睁的瞧着蕴宁在自己身边来了又去……
“你——”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
“你先说。”陆瑄眯了眯眼,干净利落的掖起袍子下摆,在距离蕴宁两臂远的地方就要坐下,只觉秋日,晴空,金菊,一切的一切糅合在一起,竟是从不曾领略过的无边美景,竟是恨不得就这么相伴而坐,直到,地老天荒……
“怎么这般不讲究?”蕴宁下意识的就要阻拦,毕竟秋日露重,这样的青石板最是凉意沁人,等意识到什么,双颊却是有些发烧——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管家婆的性子了?陆瑄又不是自己的谁……
不想还罢,竟是越想越坐卧不宁。
一时有些着恼,抬眸瞪了盯着自己似笑非笑的陆瑄一眼,终是把手边的垫子丢过去一个:
“堂堂阁老公子,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也不怕旁人笑话?”
陆瑄抬手接过垫子,嘴角的笑意却是更浓
——这样的斥责,小时候在父亲那里不知听过凡几。只陆瑄性子却是个倔的,陆阁老越那般说,他就越要没骨头似的瘫在那里,怎么看着陆阁老暴跳如雷,才心满意足。
其实一直被祖母严格教养着,陆瑄的世家礼仪早深入了骨子里。对着蕴宁时,虽是不由自主,整个身心就完全放松下来,陆瑄却是自信,自己的坐姿绝对是一等一的标准——
宁姐儿会那般说,只是因为怕地上凉,担心自己罢了。
不知为何,一想到“担心自己”这四个字,陆瑄就觉得,整个人好像都飞了起来一般。
只虽万般迷恋这么被蕴宁管着、护着的感觉,恨不得她再多念叨自己几句才好,陆瑄却又舍不得让蕴宁挂心,当下乖乖的依着蕴宁的意思坐在垫子上,又小声解释:
“无妨的。当初我一个人在外闯荡时,地作床,天作被,数九寒冬时还曾卧雪而眠,眼下这等,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也说了那是从前。”蕴宁脸色却是沉了沉,只觉心里一阵一阵的绞得慌——堂堂阁老公子,到底是为了什么,要那般折腾自己?
又想起上一世陆瑄每每出现时,环绕周遭的可不是浓郁的化不开的寂寞?
明明是那么优秀的一个,甚至有一次自己偶然外出,正好瞧见,被众多官员前呼后拥着的陆瑄,可就是那样的人流拥挤中,被众星捧月围在中间的陆瑄,却是没有丝毫踌躇满志和志得意满,一眼瞧过去,最分明的依旧是无形中隔绝了其他所有人的孤单。
偏是这么孤寂的一个人,却又再细心不过,每回自己稍微流露出一点对什么感兴趣的模样,下一次再见,就一定会有相关的书籍送上,甚至很多还是世所难寻的珍贵孤本……
是以上一世时蕴宁便常疑惑,明明那么体贴人的一个人啊,如何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都没有呢?竟是到了偌大年龄,依旧是孤身一人。
再对上对面陆瑄含笑凝视的眼神,竟是不敢再想下去……
惶急之下,猛地站起身形:
“你坐着吧,我还有事……”
“别——”陆瑄却是动作比她更快,长腿一迈,就挡在了前面,若非蕴宁收势的快,可不是差一点就撞了上陆瑄的前胸?
饶是如此,依旧有几根扬起的发丝蹭到了陆瑄的脖子上,令得陆瑄整个人都有些战栗,哑声道:
“莫走,我是有事寻你……”
这般近的距离,陆瑄逼人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蕴宁只觉由内到外仿佛点了一把火,偏是这种感觉,是前世今生从没有经历过的,忙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好容易能开口说话:
“什么事,你快说,我还有事……”
却是浑然不知,满面娇羞的样子,当真不是一般动人。
“可是不舒服?”陆瑄却是吓了一跳,实在是蕴宁的脸这会儿红的实在厉害,口中说着,就想上前查看。
“没有。”蕴宁越发慌张,赶在陆瑄靠近前,下意识的就把手边食盒拿起来隔在两人中间,跺着脚恼道,“我自己就是大夫,我都说没事了,你还跑过来做甚?再过来,我就走了。有什么事快些说吧……”
唯恐蕴宁真的离开,陆瑄不敢再上前,忙顺手接过食盒,柔声道:
“你莫生气,我不过去便是。”
“我想说的事,是关于你的萃香阁……”
当下把虞秀林虞秀月兄妹的打算说了:
“他们兄妹的意思是想见你一面……当然,他们的话也不见得就是真的,你若真是不愿,我就去把人打发了,有我在,看哪个敢打你的主意?”
什么叫“有你在”?蕴宁止不住腹诽,明明那是自己的萃香阁好不好?偏是即便这么想,心头却依旧有一种甜滋滋的感觉。
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狐疑的抬头看向陆瑄:
“你方才说,是谁,想和我合作?”
陆瑄不疑有他,就重复了一遍:“江南虞家的虞秀林……”
“真是江南虞家的,虞秀林?”蕴宁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不会吧,自己会那般好运?作为大正有国以来,最厉害的一位计相,说虞秀林是大正的财神爷都不为过。听说,但凡这人经手的事情,就没有不大获成功的,给大正赚取的财富,那可真是海了去了。
上一世虞秀林和陆瑄互为表里,可不是辅佐皇上迎来了大正的盛世?
却原来,这两位大爷,这么早就认识了吗?
“你认识,虞秀林?”陆瑄却觉得有些不大好——宁姐儿这叫什么眼神?那个死胖子有什么好,怎么宁姐儿听到虞秀林的名字两眼都开始发光的模样?
“和他们见面就不用了。”蕴宁摇摇头,恍恍惚有一种被天上的馅饼给砸到的感觉。须知未来几十年内,虞家可不是越走越高,至于他们家的生意,更是成了大正名副其实的头一份。让堂堂计相帮自己打理生意,还有比这更靠谱、更能赚钱的吗?
听蕴宁如此说,陆瑄提起的心终于放下了些,可他无疑放的有些太早了,因为下一刻蕴宁就道:
“既是要和虞家公子合作,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摔!还让不让人过啦?那个死胖子除了胖还有哪点儿好?决定了等回到书院,非要一天照三遍修理那死胖子不行。
好在蕴宁接着又道:
“至于如何合作,你替我拿主意便好。等定下了章程,再给我传信罢了。”
陆瑄终于好过了些,毕竟宁姐儿最相信的依旧是自己啊。只是有机会了,非得好好查查虞秀林不可,倒要看看这死胖子都瞒了自己什么……
无辜被骂了无数遍死胖子的虞秀林:……
苍天也,大地呀,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啊。更过分的是从此就过上了被陆小瑄给盯上的水深火热的生活……
“没其他事的话,我先走了……”蕴宁只觉脸上的热度一直降不下去,便想离开。
不意一阵脚步声传来,却是一个面目有些陌生的小丫鬟,正匆匆跑过来,待得瞧见蕴宁,忙小跑着上前:
“您就是武安侯府的袁蕴宁小姐吗?您家人,让我给您捎个信……”
说着递了个字条到蕴宁手上。
蕴宁接过,还想再问,那丫鬟却已是福了福身匆匆离开。
毕竟是客人,蕴宁也不好让人追着把小丫鬟给截回来,当下狐疑的展开枝条,却见上面草草写着一行字:
“阿姐,速来雁鸣湖南凉亭,弟霖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