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芽儿并不知道自己小舅舅现在是什么打算,所以现在也不想把话说死了,省的姥姥对舅妈进一步不满,从而导致小舅舅难办。
所以她沉吟片刻,还是这么说道:“舅妈和那个外国人肯定没啥其他,应该在她看来,真就是陪着客户吃饭而已。我想着,这世上有各种性格的人,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做事风格,也不能说谁不对,可能就是不太适合吧。舅妈这种情况,咱们不太了解,也就不太能接受。不过这种事,还是看小舅舅的意思,小舅舅如果觉得——如果觉得没什么,那咱们也不好说啥了。”
童母想想也是,其实她并不是说非要如何如何的婆婆,她就指望着抱个孩子,不管是孙子孙女,都行的。她可以帮着出钱请保姆,也可以自己不参加医院返聘,自己来照顾。
现在要孩子的想法看来是一时没戏了,又多出这事儿来,她心里肯定没法接受。
但是……童昭怎么想的呢?如果童昭还是愿意维持这个婚姻,那自己也没办法。
“蜜芽儿,要不这样吧,你去和你小舅舅聊聊,他从小就疼你,啥事都和你说,你和小舅舅说说话,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嗯,好。”
其实蜜芽儿也不放心小舅舅的。
再怎么样,那是自己媳妇,自己一个人陪着父母家人吃饭,结果发现媳妇佩着个外国人进包间,这搁在任何男人身上估计都不舒坦吧。
当下蜜芽儿过去了朝北的次卧,进去后,只见小舅舅站在窗台前,手插在裤兜里,望着窗外。屋里没开灯,暗沉沉的,蜜芽儿这么看过去,只能看到小舅舅一个沉默的剪影。
蜜芽儿故意低声嘟哝了句:“咋也不开灯呢!”
童昭听到,倒是笑了下:“省电呢。”
蜜芽儿看他虽然语气低落,不过还有心思调侃,总算放心了点:“省啥电啊,又不是过去那会子,人家供电局都帮着省电!”
蜜芽儿这一说,童昭倒是想起过去下乡时候来了,那时候根本没电,都是点煤油灯,有个蜡烛都算是好光景了。后来他给调到外地,虽然说是跟在大领导身边,但其实住的宿舍也三不五时停电。根本供应不上,只能被动停电。
那时候哪像现在,要吃什么有什么,要用什么有什么,只要你肯花钱,啥都能买到。
童昭叹息了声:“蜜芽儿,你说这是怎么了,明明日子好过了,这人呢,却过不痛快。那天我和你四伯还说呢,说现在大家生活好了,可是都不住一起了,各自过自己的日子。如果日子过得好也罢了,偏偏每一个都有一嘟噜的烦心事。”
顾建党现在和刘瑞华之间,也是牵牵绊绊的,就是走不到一处去。
你说这都是四十岁的人了,其实有什么想不开的。可是越年纪大了,越觉得在一起也就那样吧,毕竟大半辈子都过来了,怎么现在就不能继续下去了?
刘瑞华那边还好,没什么牵挂,顾建党这边,他得考虑以后两个儿子的房子和结婚,这操心事多着呢。他不忍心让刘瑞华跟着自己白受折腾,刘瑞华那边,想着过去,也觉得自己年纪大了,顾建党现在路子是越走越好,都是医院的知名大夫了。用人家同医院老人的话说,那就是,建党真要找,能找个年轻的好的。
这么一来,刘瑞华和顾建党那边磕磕绊绊的,想真正走到一切,也不容易。
而自己这边,倒是顺利结婚了,却也是这边不痛快,那边不愉快,弄到现在,三十六岁的人了,连个孩子都没有呢。
童昭其实并不是那么在意有没有后代,可是父母在意。
现在父母年纪大了,他也想让他们顺心,想让他们得偿所愿,不想因为自己的婚姻而让他们担心。
想到这里,童昭不自觉便掏出一根烟来点了。
蜜芽儿看着自家舅舅熟练的点烟动作,不由皱了下眉:“小舅舅,你啥时候开始抽烟了啊,这个对身体不好。”
童昭这才想起,蜜芽儿在,于是利索地掐灭了烟。
“没啥,我也没烟瘾,就是平时应酬的时候别人抽,场合上也陪着抽半根。”
蜜芽儿看着小舅舅这样,不免心疼,知道他心里烦。
可是事情走到这一步,还能怎么着,不是说逃避就能过去的,这婚姻摆在那里,芮一蕊也就是那样的人。
其实蜜芽儿回想起来,第一次相亲见到芮一蕊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很有主见,仿佛不为任何人折腰的人。但是双方父母和自己娘都是尽力撮合陪着说话,可是芮一蕊当时的说话就很不客气,丝毫不会给老人台阶下的那种。当时芮教授说辞职了去X市当老师,芮一蕊马上说她不想当老师。大家一听,说可以去X市去,开国际贸易公司也行,芮一蕊又直白地表示,X市没有国际贸易公司。
当时那情景,四个老人都是无言以对。
怪只怪,大家太希望小舅舅结婚了,芮一蕊各方面条件也都好,以至于忽略了性格相投的问题。在一个家庭中,固然应该有各自的性格,各自的坚持和事业,可是双方必须协调,也必须为组成一个家庭做出或多或少的牺牲。指望着结婚后还跟单身一样,我想干嘛就干嘛,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感受,那无论是和什么人在一起,最终都是不能和谐的。
“小舅舅,其实你和舅妈怎么样,姥姥姥爷管不着,我这当晚辈的更管不着。可是现在撞上今天的事儿了,姥姥姥爷心里肯定不好受,他们是老人家,思想就这样,接受不了,也没法接受。你好歹看看,怎么沟通下?”
童昭听了,笑了笑:“走,蜜芽儿,陪舅舅在楼下走走。”
蜜芽儿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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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有个街心小花园,是政府特意为附近的老居民修的,平时附近小区的都会带着孩子来这边玩耍,
此时月亮已经悄然退下,唯剩下点点星子闪烁在蓝黑色的天幕上,底下的万家灯火尤自明亮,偶尔间谁家传来看球的喝彩声。
街心小花园里并没有几个人,蜜芽儿陪着童昭来到了路灯下,坐在了长椅上。
“蜜芽儿,那小子是怎么追你的?”童昭不但不说自己的打算,反而是反问起蜜芽儿来。
蜜芽儿本来准备了一千种一万种说法来委婉地打探下小舅舅的意思,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直接问起自己的事来。
蜜芽儿顿时有点傻眼,支吾了几声,只好说:“也没啥,其实小舅舅你也知道的,我和竞越哥哥一直有通信,所以还算熟。”
童昭略带嘲意地笑:“是啊,一直通信,我是想着你和这臭小子通信,也好长点见识,多了解下外面的情况,顺便被他鼓励鼓励,谁知道这臭小子竟然存了这种心思!”
提起来,童昭还是有些咬牙切齿的。
他也不是说不喜欢萧竞越,事实上当知道萧竞越和蜜芽儿在一起后,理智上他还觉得挺不错的。萧竞越这个人能吃苦也能做事,对蜜芽儿能呵护能包容,以后蜜芽儿跟着他,肯定吃不了苦受不了罪,他可以放心了。
可是理智上是一回事,感情上能接受又是另一码事。
让他怎么接受,被他看着长大的小蜜芽儿竟然交了男朋友,还是那个他一直信任有加的臭小子!
蜜芽儿抿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说:“小舅舅,你想多了吧,其实,其实也是这次他从美国回来,回来找我,我们才,我们才考虑着在一起的,以前我们通信真得没有其他……都是交流学习的,还有对一些生活的感悟。”
童昭叹息摇头无奈:“得了吧,你没那心思,我还勉强相信一点,但是他能没那心思?他没那心思,回来后为什么不第一时间来找我,来找你四伯,反而去找你?他回来才多久,就能和你在一起了,你以为他之前没什么打算?”
说着,他忍不住戳了戳小外甥女的脑门:“小笨蛋,被人家卖了还给人数钱呢!”
蜜芽儿噘嘴,无奈地道:“小舅舅,竞越哥哥不会卖我的……”
这话听得童昭又好气又好笑:“他敢!他敢卖你,我把他给宰了!”
蜜芽儿赶紧拽着童昭胳膊摇晃撒娇:“小舅舅你消消气,不就随口说说嘛,他从小就听你的话,简直是把你的话当圣旨,你说咋样他就咋样的,你骂他,他大气都不敢喘的,你说你犯得着和他生气吗?”
童昭听了,摇头笑:“小蜜芽儿,你也不用这么拍我马屁,以为把我夸上天,我就不提这事儿懒?萧竞越那臭小子,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早瞄上你了呢……”
他皱眉想了想:“可能你十几岁时候,他就有心思了,当时别人说他和你们学校的一个女生在谈朋友,他不是特意跑回去解释吗?他还整天没事献殷勤,给你寄这个那个的。”
想想就来气,蜜芽儿才多大,他就存着这心思?看来是揍轻了。
蜜芽儿连忙摇头:“小舅舅,你想多了,真想多了!怎么可能呢!”
童昭勾唇笑了笑,没说话。
蜜芽儿只好转移话题:“小舅舅,还是说说小舅妈那事儿吧,你看看回去后在,怎么劝劝两位老人家,好歹安一下他们的心啊。”
提起芮一蕊的事儿,童昭仰脸,微微皱起眉头。
“她这个人,应该是想出国。”
“啊?”
蜜芽儿真是没想到:“她想出国,那你怎么办呢?”
童昭当然是不可能出国的,童昭才三十六岁,如今调回北京,政途上一片光明,他是怎么也不可能出国的。如果芮一蕊要出国,就算是不离婚只是两地分居,也不可能,因为以童昭今天的地位,海外关系什么的都是要上报的。
童昭挑眉,慢悠悠地说:“其实……她已经和我谈过了,我们已经决定,挑一个好时候就离婚了。她走她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这样。”
听到这话,蜜芽儿沉默地坐在那里,很久没吭声。
可以说,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姥姥姥爷在内,他们多少都意识到了,也许童昭会离婚。
童昭离婚这件事,仿佛一个靴子,一直悬挂在那里,现在终于落地了。
蜜芽儿听到这个,真不知道是该说恭喜还会说遗憾。
她抬起头,安静地瞅着小舅舅,看他那样子,好像并没有太难过的样子。
“小舅舅,你,你后面什么打算?”
“我一个即将离异人士,能有啥打算,走一天算一天吧。”
蜜芽儿看他无精打采的样子,心疼,揽住他的胳膊:“小舅舅,你如果不高兴,可以给我说说,虽然我也不太会开解你,可是说出来就好受一些啊。”
童昭听了,不由笑着捏了捏她鼻子。
“你现在和萧竞越在一起,正开开心心的,听我这丧气事儿不影响心情啊?”
“不影响!”蜜芽儿干脆地道:“人家不是说,一份痛苦两个人承担就变成了一半的痛苦,一份快乐两个人分享就变成了两倍的快乐吗?有啥事儿说出来,总比你闷在心里强。”
童昭笑望着自己这小外甥女,片刻后,轻叹了口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蜜芽儿,我是希望,你能拥有一份爱情,一份独一无二纯洁如雪的爱情。爱情对于我们这一辈人来说,其实是奢侈。我们要考虑的太多,负担的也太多。你们这一辈,终于可以摆脱那些负担,真真正正地去享受爱情。”
蜜芽儿听着小舅舅这话,忽而想起几年前,当小舅舅和小舅妈相亲时,在那慕田峪长成上,小舅舅说起他曾经的故事。
她笑不出来了,偎依在小舅舅身旁,低声道:“小舅舅,爱情这个东西,其实和年纪没有关系,只要你愿意,哪怕五十岁,哪怕六十岁,都能获得爱情。更何况你还这么年轻,你正是最好的时候啊。”
童昭两手拄着额头,低头在那里闷声说。
“蜜芽儿,我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孩儿的时候,那个女孩儿也就比你大两岁吧,但是我觉得不合适,我没有那么的心力去追逐,所以我放弃了。可是现在想想,那时候也还年轻,为什么要那么轻易放弃呢?”
“后来和你小舅妈谈,其实我们都心知肚明,就是找个合适的结婚,彼此都别被催来催去的了,当然了,能弹谈得来,彼此不给对方扯后腿,那是更好的了。这些年,我也承认,我对她没多少付出,当然了她对我也没有什么付出。我们都是自私的人,因为没有什么感情基础,我们都不想轻易多付出。现在她有她的追求,她追求美国的自由平等,她想做美国那种独立的女性,而我,无法给她提供那样的环境,我们也不合适。”
童昭是机关里的干部,这几年行事自然越来越没有年轻时的肆意,就连穿戴都渐渐正经起来。这和芮一蕊追求自由追求开放的性格是恰好背道而驰的。
童昭说到这里,忽然自嘲地笑了声:“我恋爱了一次,结婚了一次,两次的结局竟然都是一样的,因为她们有自己的追求,我也不愿意放弃我的事业。这算不算是我咎由自取?”
蜜芽儿看他这样,难受,低声说:“只是没遇到合适的,小舅妈就算和别人结婚,估计也是一样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陪着她出国。”
童昭有些疲惫地靠在蜜芽儿肩膀上:“过来,让小舅舅靠一靠。”
蜜芽儿赶紧伸出胳膊来,搂住了他:“我还可以把怀抱也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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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昭办理了离婚手续。
整个过程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彼此都心照不宣地去了说民政局。至于芮一蕊和那个老外到底是什么关系,至于以后芮一蕊打算如何,谁也没有多说。
芮一蕊的父母后来特意过来童家,痛哭流涕,好一番道歉,说对不住。
“一蕊这孩子从小就是个倔强孩子,可是好歹大人说的话她还听,后来下乡了,在乡下待了那些年,整个人就跟变了一样,和她说什么,她听不进去,我们说的话不算数啊!”
到了这个时候,童父童母也是没什么可说的,反正离婚也离婚了,事情都这样了。
好说歹说,送走了芮一蕊的父母,童父童母相对两无言,最后还是童母说:“咱以后可不能随便催着童昭结婚了,就算是他自己要结婚,也得好好考虑清楚,再来一次,那是要了我们的老命啊!”
童父也说:“是啊,他年纪也不小了,折腾不起了。再说,这还要名声呢,离婚的名声,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童昭是走政途的,离婚这种事自然对他影响不好,不过好在只离婚一次。从政的人,你离婚一次还好,毕竟谁没个识人不清的时候,谁没个过不下去的时候,可是你绝对不能离婚两次的。
一个从政的人,离婚两次,那基本政途也跟着完了。
老两口有了这想法,也就不说童昭啥了,从此后你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先单着,反正他们是不敢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