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松柏这回坚持开了两间相邻的房,他顿了顿道:“要是有啥事,你在旁边喊一声我就能听到了。”
赵兰香还能说啥,只得瞪着他抿唇笑。
这男人真是不禁撩,那天晚上她也就说了几句话,最后他还是在梦中亲了亲她,连他自己都不知情。
纯洁得不行,他还视她如洪水猛兽。
贺松柏拎着两人的行李,送对象回房间后才来到了自个儿的小房间,他拧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又彻底地洗了个澡。温热的水从喷头哗哗地流下来,把他每个毛孔里的疲惫都冲得干干净净。银色的水龙头表面光滑油亮,隐隐能映出人影。光洁的镜子,照出他健硕的身躯。
大城市果然不是小地方能比的,处处都光鲜亮丽,透露着年轻的气息。
贺松柏暗沉的目瞟了眼镜子,眼神发深。
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挑的正好是对象给他新做的衣裳,崭新又齐整,平整而直挺,多余的一丝皱褶都没有。
贺松柏出了旅馆,到街上的国营饭店买了几只包子。
当地人吆喝的吴侬软语别有一番滋味,吵起架来也爽脆利落,贺松柏虽然听不懂,但却生出了一丝向往。
他喜欢这个繁华的城市,马路人潮拥挤,随处可见的凤凰车、永久车、偶尔还会见到吓死人的小轿车,男人女人穿的衣服跟他们乡下的很不一样。
贺松柏拎着油纸包的包子,快步地回了旅馆。
赵兰香洗完澡后就吃到了软绵绵的肉包子,她问贺松柏:“今天就去‘拜访’阿婆的旧友吗?”
贺松柏闻言,听出了对象想跟他前去的意味,但他不想带她去讨债,这么多年了那位旧友没有主动上门还钱,想必多年后也压根没想过还钱。
他这次去很有可能是自讨其辱的,他怎么舍得让她一块去受人冷眼。
于是贺松柏说:“给你钱,你去买块表吧。”
他也不知道表得多贵,约摸地摸出了两百块,顺便翻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工业券。虽然他现在非常缺钱,但对象的表是给了他用的,这回来S市,贺松柏一定要掏钱给她买一块。
赵兰香原本说来S市买表,只是一个借口。
她知道他缺钱,这个节骨眼上怎么可能还要他这么多钱。
她抿了抿唇说:“不要啦!”
“我不想买表了,我到处逛逛看看买些啥好。”
对象这么说贺松柏也无话可说了,他仍是把钱交给了她,自个儿拿起毡帽带上走出了旅馆,身影很快融入了人潮之中……
第73章
贺松柏照着欠条上的地址摸了过去。
那是一个旧时的S市宅院,红砖瓦的老房子带着圆拱的门, 糅杂了传统的中式风格和西洋风, 精致又气派, 深深的巷子一条小径直直地延伸到到尽头, 窥不见底。
贺松柏对照了几眼门牌号才确定,敲门。
过了许久一个圆胖的中年妇女骂咧咧地从掉了漆的门里钻出来, 双手叉腰骂道:“侬个小刺脑戆棺材大清早敲敲、敲什么敲!”
贺松柏用普通话问:“对不起, 我想找个人, 请问祝侯生是这里的人吗?”
那中年妇女见了面前这个又高又俊气的小伙子,精神奕奕,他面露诚恳地道歉, 一副老实人的模样让她气消了一半。
“姓祝的那家早就搬走啦!”
贺松柏闻言,心里顿时生了一股果然如此的失望,他问:“他们一家搬到哪里去了呢, 我来寻亲的。”
妇女就着围裙擦了擦油腻的手, “这我怎么知道!”
她说完嘭地一声关紧了大门,黑乎乎的棺材似的大门冷冰冰地摆在贺松柏的眼前。
他收起心里的失望, 去饭店花了五毛钱买了一笼的生煎包子。
挨家挨户地敲门问, 问一个人给一只包子。
问光了他两笼的生煎包子, 他终于来到了一个名叫“建设纺织厂”的单位门口, 眼神一片暗沉, 他向守门口的大爷问了祝侯生这个人。
大爷瞧了眼小伙子身上穿得挺阔的衣服,又见他生得俊朗,只当是个干部, 不敢糊弄,直言道:“这个人早就不在这里啦!什么……你问他现在在哪?你问问厂里的老职工才知道……”
几经波折,贺松柏一无所获,腹中饥饿难忍之下,他蹲在街头随便啃了一块干饼子,这会儿天色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很快轰隆隆的电闪雷鸣,一场瓢泼大雨淋了下来。
贺松柏狼狈地站在人家的屋檐下,水坑里砸落的雨柱溅起泼湿了他的裤子。欠债人杳无音讯,这令贺松柏心情很是低迷。
他极爱这件对象做的衣服,爱惜地挽起湿漉漉的裤脚不敢冒雨前行。贺松柏枯等了一个钟头雨还未停,最后无奈地冒着大雨跑回了招待所。
招待所的服务员嫌弃他浑身水把刚拖过的地板弄湿,贺松柏加快了脚步跑上了楼,刚到楼梯口就撞见了对象。
赵兰香摸了摸他湿淋淋的手臂,心疼地说:“这么大的雨,咋不等等再跑回来。”
贺松柏抹了把脸,露出牙齿嘿嘿地笑:“没事,当做洗了个澡。”
“这点雨水算个啥,我冬天还洗冷水澡呢!”
赵兰香把他推进了洗澡间,把烧好的热水咕噜噜地给他装满。
“洗完去换身衣服吧!”
贺松柏洗了个暖洋洋的热水澡,只感觉浑身的每个毛孔都舒服得颤栗,让他把暂时忘却了讨不到债带来的沮丧。
换了干净的衣裳出去后,他瞧见了对象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她盯着他问:“拜访完旧友了?”
贺松柏老实地承认:“没有找到。”
赵兰香正色道:“我有办法帮你找到他,如果你肯一五一十地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找这个人,我就教你找他的法子。”
贺松柏想了想,看着她投来的关心的目光,如实地告诉了她。
“阿婆给了我一张欠条,让我来讨债。”
贺松柏取出了兜里小心翼翼地放着的欠条,拿给了赵兰香看。
赵兰香看见上边的数字,惊讶极了。
“原来你们家以前这么有钱。”
贺松柏苦笑了一下。
“好了,别担心了,我帮你找这个人。”
赵兰香正色道,她了一连串这个欠债人的信息。
“我有个朋友在这边的报社工作的,刊登找找。”她掏出了兜里的一沓粮票,若有所思地说道。
次日清晨,S市的市报某处寻物启事里刊登了拇指大小的一条消息。
“鄙人于1976年11月5日拾到若干粮票及私人物品,请祝侯生先生见报携带身份证明速速到报社联系鄙人,地址:xxxxx,周生。”
贺松柏看完了这则消息,颇有点哭笑不得,他珍而重之地将报纸卷了起来。
“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赵兰香抬了抬下巴,“有没有用试试看就知道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道理亘古不变,见了这粮票祝侯生少不得得来报社跑一趟,这个专业术语被小虎子称为“钓鱼执法”。贪婪爱占小便宜的人,常常被他这招给放倒。
“这家人做人做得也是没谁可以比了,欠了你阿婆那么多钱,还逍遥自在过日子,良心不会不安吗?”赵兰香嘲讽地道。
人要脸树要皮,人不要脸天下无敌,树不要皮,必死无疑。这样的人家,她素来是敬而远之的。
贺松柏说:“那么多年了也没联系了,这二三十年里指不定人家里出了啥情况没还钱。我家这状况你也知道,阿婆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
他也隐隐有几分明白,若那人还好好地过活,恐怕是欺他贺家势弱。
不过见了对象这冷冷讽刺的模样,贺松柏黝黑的眼微微闪着灼灼的笑意。
这个法子很快就奏效了,主要是赵兰香在S市的朋友很得力,她是真心以为失主丢了好多重要物品,特意给刊登留了几天。
第二、三天便陆续有三个“祝侯生”来报社领粮票了,贺松柏守在暗处视察着,其中两个分是小孩、年轻人,只其中一个是中年人,年纪整整合得上。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中山装,收掇得很齐整,鼻子上架着一副镜框,一副斯文人的模样。
祝侯生领到了意外得来的两斤粮票,淡淡地同报社的员工道了声谢,兴致缺缺地离开了报社。
他沿着街走了一路,拿着粮票去黑市买了两斤大米,踢开了沿途跑来乞讨的乞丐。
贺松柏跟了上去,一路跟到了祝侯生的家,又跟到了他所在的单位。
他绕去了混乱糜烂的穷人住的深街小巷里,掏出了两块钱。
眼神凶狠又温良,极为矛盾的两种情绪闪过他的眼里,他招来了几个混混,一脸凶相地道:“事成之后,这些钱归你们。”
混混收了他的钱,又拿着他装着欠条的盒子,去了祝侯生的家门口守着。
贺松柏隐没在街头,一边看着报纸一边观察动静。
……
找出祝侯生后,贺松柏一连蹲了他好几天。
赵兰香也是守在招待所里等着男人的消息,这几日为了寻人到处奔波,他们还真没有好好地逛过S市。
虽然几十年后的她早已经逛腻了这个地方,但是女人爱购物的天性无论身处哪个年代都是无法磨灭的。来到这个身为“购物中心”的S市,怎么可能白白浪费掉这个珍贵的机会。她趁着贺松柏去讨债的时候,她到百货商店添置了一些东西。
百货商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无论品种还是样式都比乡下的丰富了百倍不止,赵兰香矜持地看着货架上的商品,偶尔询问两句价格。这年头的售货员眼高于顶,态度极其恶劣。
但却在赵兰香面前摆不起姿态,售货员推销:“这个珍珠膏很养皮肤,擦了脸又白又漂亮。你们外地哪里有这么好的东西用。”
“同志你看看罢,这是S市名牌子。”
售货员见赵兰香生得玉润白皙,衣着得体大方,脚上蹬着的那双皮鞋质地也颇为不凡,想必是挺有经济实力的,也不管其他客人了,只一个劲儿地围着她。
赵兰香不胜其烦,她看了眼售货员,拾起珍珠膏嗅了一下不咸不淡地说:“味道闻着挺冲的,有甲基异噻唑啉酮?咪唑烷基脲?”
“不好意思,我就是工厂里做这个的技术员,这种东西涂脸上要烂脸的,不要跟我推荐这个膏、那个霜了。”
赵兰香是知道的,她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管的叔叔,这两年政策稍稍宽松了之后,许多国营厂子为了打破连年亏损的现状,跟百货商店的售货员“牵线搭桥”。
售货员又推荐她布料、服饰,被赵兰香一一地怼了回去。
她不客气地说:“同志,我严肃地警告你,再干扰我我就要去投诉你了。”
售货员被生生一噎,摆着一张晚娘脸不说话了。
赵兰香开开心心地挑了许多东西,调养身体用的营养品麦乳精,S市的价格可比青禾县黑市的要便宜廉价许多,她买了两罐;一块“金雀牌”腕表,没有浪琴的贵,百来块可以拿下;一台红灯牌收音机。
这些东西买到后她径直地去了邮局,以给亲人寄物件的名义用她朋友的身份将这些东西寄回了乡下。她从报社走出来的时候就事先借了朋友的身份证明,到邮局的时候淡定地看着这些“大件儿”一一地装入木箱子,邮递员拿锤子哐哐地敲打着钉子封实了木箱。
这么多东西一买,可是完全掏空了她的家当,一点点差错都不容许出现。
一块“金雀牌”的手表在S市卖一百零八块,拿到了乡下卖那就是一百五十到两百不等,要不是浪琴太贵了怕一时之间难转手,她倒是想买块浪琴呢!小表可比收音机好邮递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