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好着呢!”何氏点头,“就是有一样,前些时日,不小心跌磕了一跤,伤了一边腿脚。好在也无大碍,上回我去瞧她时,说再休养些日,应便能好了。”
洛神一惊,追问详情。
原来李穆升卫将军后,便有不少人带家带田地前来投奔,以期得到荫蔽,免交田粮,也免各种徭役摊丁。
李穆一概拒了,只留了一对赵姓远亲夫妇。这趟离家之前,叫赵氏夫妇来家中帮阿停做事。
那赵氏手脚勤快,人也忠厚老实,就是有一日,一时忘记叮嘱,将用过的一根晒衣竹竿顺手横在门边忘了收起,人走后,竹竿被风吹倒在地,卢氏经过之时,未多加留意,踩在了上头,没站稳,摔倒在地,不慎伤了条腿。
何氏见洛神似有些焦急,急忙安慰,再三地说无事,道:“老夫人也就只是下地不便,我瞧她精神头还好着呢……”
她说着,仿佛突然想起什么,“哎呦”一声,自己拍了下嘴巴。
见洛神瞧了过来,忙陪着笑脸道:“瞧我这嘴巴!老夫人当时听我说要来建康,还特意叮嘱过的,说若是见了你,叫不要提这个,免得你空记挂。”
“夫人安心便是,老夫人无事!”
洛神沉默了下去。
那何氏也是个会看眼色的人。
此次能随丈夫来一趟健康,入这乐游苑,见识了一番建康高门豪族贵妇们的风范,已是得了极大的脸面。回去之后,足够她炫耀上大半年了。此刻又厚着面皮来这里拜谢高氏女郎,见她说了些话,便似乎乏了,也不敢再继续贴着不去,于是笑着起身,恭敬告退。
洛神亲自送了她几步,何氏受宠若惊,再三地拜谢。
洛神停下脚步,叫人送她出去,自己立在甬道之上,见母亲还没回,便带了琼树,沿溪慢慢朝前而去。
事已至此,伤心如她,原本已经下定决心,再不将李穆放在心上了。
本就不是同路人,又无情如斯。他日后是死是活,富贵抑或潦倒,她都不再关心了。
但是他的母亲对自己,却是如此的好。她先后两次被父母强行带走,卢氏非但没有半点抱怨,反而总在安慰她。现在卢氏摔坏了腿,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她不知也就罢了,分明已经知道,不去看她一眼,心中如何能够安稳?
春光明媚,空静鸟鸣,桃花流水,潺潺而过。
洛神却眉头紧锁,分毫没有赏春的兴头,手里折了一枝垂杨柳,满腹的心事,沿溪流往上,不知不觉,行到了那道山墙的尽头。
山墙尽,花木荫翳。对面就是东苑,隐隐听到那头的男子畅饮作乐之声,随风飘墙而入。
桃花流水,便是从这片山墙脚下穿流而过,连接起了东西两苑。
溪边花木湿漉漉的,浓翠欲滴,打湿了洛神的一片裙角。
洛神不禁又想起从前,此时此地,她和陆柬之隔墙共谱箫琴曲的一幕。
当日喜乐,如今想来,竟犹如一场春光美梦。
怔立之时,突然,听到山墙那头,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
“慕容替,你敢——”
是个男子的声音,咬牙切齿,充满了不可置信似的惊诧。
声未毕,伴着一道痛苦的闷哼,又一阵似是花木被压倒了的悉悉簌簌之声,那头安静了下来。
一缕浓重的猩红色的血,随了流水,从山墙脚下的那头流淌了过来,在水面慢慢地晕开,渐渐消散。
洛神惊骇万分。
虽然看不到,但她已经能够想象,就在这一刻,一墙之隔的那头,正在发生着什么。
“小娘子,血!”
琼树吃惊地喊了一声,话刚出口,便立刻意识到不妙,猛地捂住了嘴,惊慌地看着洛神。
洛神立刻拉了她,转身就走,却已是迟了,身后墙头之上,已经迅速地翻过来一道人影。
那人身形敏捷如鹰,一个纵身,便从墙头飞身而下,扑至了洛神和侍女的身后。
洛神才要张口呼叫,脖颈一凉。
一柄锋利的,染了血的匕首,已架了过来。
她的面前,多出了一个年轻男子。
那男子二十多岁,白肤紫眸,面目美丽,却发鬓凌乱,额头渗汗,衣衫也是不整,衣襟散开了,露出一片锁骨,似刚被人扯乱还不及整理。
他的唇亦破了道口子,唇角沾了一点殷红的血,缀着整张脸,人看起来,透着一种诡异的艳色。
但此刻,他盯着洛神的一双眼,却阴沉无比,眼角微红,宛如抹血。
洛神僵住了。
和这从墙头翻身而下的男子不过一个照面,她便确证了方才隔墙入耳的那个名字。
投奔大虞的鲜卑宗室,慕容替。
她也猜到了,就在片刻之前,山墙的那头,到底上演了何等的一幕。
显然,这个鲜卑人,在方才被人施加□□之时,出手杀了对方。
只不过,她不知道那个死了的人,到底是谁罢了。
慕容替那只执匕之手,依旧还压在洛神的颈侧,几乎电光火石之间,另手又掐住了张嘴要叫的琼树的脖颈,五指如爪,猛地一收,琼树便无法发声,双眼翻白,拼命却徒劳地挣扎着,一张脸,因为无法呼吸,迅速涨红。
洛神感知到了这个鲜卑人那扑面而来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