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见方才绊倒了阿鱼的那根长鞭,竟卷到了自己的腰上。
鞭梢仿佛灵蛇,一碰到她,瞬间便绕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紧紧缠了几圈。
洛神惊叫一声。
樊成反应了过来,意识到不妙,纵身一扑,伸手要抓她,却还是迟了。
慕容替猛地一拽,鞭身陡然绷得笔直。洛神整个人,便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给卷得带了过去,一下扑跌到了马前。
慕容替迅速弯腰,一把抓住她的后背,将她人提到了马背之上。
“拦住他!”
樊成厉声大吼,疾步追了上来。
谷口的数百士兵,迅速围拢,挡住了去路。
洛神怒骂,奋力挣扎,突然感到一侧脖颈,似是被蚊虫叮了一口。
慕容替持着匕首,对着她的侧脖,轻轻一划,便划破雪肤。
一道殷红鲜血,顺着匕尖所过,慢慢地从肌肤里流了出来,触目惊心。
他制着洛神,看着樊成,眼眸阴冷,唇边却隐含笑意。
樊成心胆俱裂,再不敢强行阻拦,眼睁睁看着他带着洛神出了谷口,派人速去通知李穆,自己带人追赶了上去。
……
慕容替挟着马背上的女子,纵马狂奔在四野茫茫的荒野里,将身后的那座城池,越抛越远。
野风迎面而来,猛烈地拍打着他,面颊生疼,却也愈发刺激了他此刻的神经。
已是多年未再感受过的那种刺激和兴奋,将他身体里的凉血,慢慢再次加热了。
浑身皮肤之下的刺扎之感,下一刻似乎就要裂肤而爆,热血奔涌,将他仿佛又带回了小时,鹰犬健奴,纵马奔驰在龙城莽原林海的猎杀场景之中。
只不过那时,他是猎人。
而今日,他变成了猎物。
他知那群人会继续追赶自己,不死不休。
亦知道,很快,李穆应也会加入追逐的行列,发誓要将自己碎尸万段。
但他非但不惧,凉了多年的血,反被这即将到来的生杀逃猎刺激得再次沸腾,心跳如雷,双目如血。
这世上,有人会是自己天生的盟友,有人会成利益上的盟友。
但还有一种人,哪怕利益当头,亦绝不可能和他站在一起。
李穆,从在建康宫筵见到此人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对方不是许泌。
此人和自己,哪怕成为临时、利益上的盟友,亦绝无可能。
所以,就像他不会试图去寻高峤谋事一样。对李穆这个出身寒门的南朝武将,凭着天然直觉,一开始,慕容替便将他归入了敌对的阵营。
这一趟,他再次死里逃生,终于沿他设想的最安全的路径回往北方之时,却低估了牢狱中的那段日子给他肉体带来的伤害程度。
才逃出南朝控制的地域不久,因为天气炎热,得不到医治,更无法休息,他身上本就腐烂的多处伤口,变成了能够杀死他的敌人。
他发烧,失去了力气。
再勇猛的猎豹,亦是敌不过肉体的病痛。他变得脆弱不堪。
他十分清楚,再这样下去,他是不可能回到龙城的。等着他的唯一结局,就是倒毙在地,变成这北上荒野路旁累累白骨中的其中一具。
他没有选择。换上了死人的衣裳,借着慕容喆给的包袱里的求生之物,用他并不高明,但勉强还能遮住些本来面目的易容手法,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世悲惨的盲女,跟随流民的脚步,最终来到距离他最近的那个有可能让他得到帮助的地方,顺利获救。
他最初的目的,是继续活下去,亦顺道窥探敌手的城防、布兵,拟的是伤好便悄悄离去的计划。
但一切仿佛都是天意,自然而然,天赐的良机,将她如此推送到了自己的面前。
能将高峤之女,李穆之妻拿到手上,不啻是对他这趟南行的巨大补偿,足以令他冒上任何风险了。
他要复国,要天下,要雪耻,要复仇。从当年的令支王沦为洛阳宫中一被人讥鄙的玩物开始,便没有一日,不是活在险地。
生死一掷,半人半鬼。走到了今日,便是风险,他再赌上一次,又能如何?
野草漫卷,天地苍茫,留不下半点他经过的痕迹。他亦绝不会,留下半点能叫他们追踪自己的痕迹。
出义成,再北上,至陇西,过萧关,那些人,包括李穆,再也不可能追得上他了。
下次再见,便是龙城,他慕容氏的龙兴之地。
高峤绝不可能千里迢迢,兴兵征伐。
至于李穆,即便他想攻打龙城施加报复,还要先过拦在中间的西金和北夏这两座大山。以他今日区区兵力,何来的能力?
到了那时,该如何,当由他慕容替说了算。
……
洛神不辨南北,双手被缚,被慕容替带着,在荒野中前行。
这个鲜卑人的精力,旺盛得已不像是一个正常的人。他不分昼夜,竟接连行路了四五日,中间只作过数次停脚,等马匹一歇回力气,便立刻又上路。
直到这一刻,夜色再次笼罩了下来,她亦趴在马背上,奄奄一息,仿佛随时都将要死去,才感到身下的马,终于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