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无论换作任何别人,哪怕再如何的威逼,关于那夜之事,绿娘也是决计不会吐露半字。
但此刻,听着这高氏女那满含情感的柔婉之语在耳畔徐徐倾诉,感受到她分明极其盼望,却又克制有礼的举动,观她年纪,比自己小,但那仿佛由内及外,扑面而来的有礼有节的大家之风,却将她彻底折服。
她的心底里,甚至有那么一点庆幸。幸好当时她的丈夫来得及是,阻止了那个陆家儿子。否则,也如那陆焕之所言,只要给钱,愿意做这种事的人多的是,此刻,想必早已流言蜚语,满城风雨了。
一想到面前这女子若受这般羞辱,她竟有些于心不忍。
绿娘不再犹豫,点了点头,起身来到那架琴前,坐了下去,静心回忆那日自己试奏过的一段曲调,双手抚弦,奏了出来。
洛神望着绿娘举动,起先有些茫然,不知她为何突然抚琴给自己听。
直到那一声曲调,被她十指从弦上拨动而出,她突然定住了。
这曲子,听起来仿佛有些耳熟,似曾相识。
再几调,她突然辨了出来。
这……
仿佛就是去年春,自己应陆脩容所求,作给当时卧病,人又远在交州的陆柬之的那支琴曲!
没有听错,她可以确定了。
但眼前这个名为绿娘的女伎,她怎么可能会奏这支曲谱?
洛神震惊了。。
绿娘抚完自己还记得住的那一段,停下手,起了身,回到洛神的面前,再次跪坐下去。
“夫人可觉这曲子耳熟?”绿娘问。
洛神如梦初醒,看向了她。
“你……从何得来这谱?”
话刚问出口,突然,脑海中如有一道灵光闪过,洛神猛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便是陆焕之?”
她失声道,一下站了起来。
绿娘点头:“那夜我还不知他便是陆家儿子。当时他来,拿出琴谱,道是你去年三月写给陆家长公子的,曲名鸾凤鸣,叫我们四处广为传播,我不愿,他恼羞而去,道寻别人替他做事。”
“李郎君便是那时来的,将人堵住,随后关起门,动了手……”
绿娘回忆着当时情景,说着,见她仿佛站立不稳,忙起身去扶。
洛神定了定神,慢慢地坐了回去。
这几日,事情过去之后,绿娘有时无事思量,也感疑虑,那李穆的夫人高氏女,到底是否真的如那陆焕之所言,在嫁了李穆之后,还和陆家长子旧情难断,借了琴谱传情达意?可惜当时自己只奏了曲子的起头小节,也无法体味整支曲境到底为何,未免心里好奇。
今夜,和这位年轻的李夫人才相对坐了这么片刻,她心中所有的疑虑,全都消失了。
直觉叫她相信,眼前这位高贵有礼的年轻女子,哪怕就算对别的男子还有余情,也断然不会做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传情之举。
更何况,听她方才所言,虽不过寥寥几句,但话里话外显露出的对她夫君的情意,显而易见。
绿娘见她坐下去后,脸色苍白,微微垂眸,双唇紧闭,神色瞧着有些委顿,自己也是不敢再开口了,只在一旁静静陪着。
洛神低着头,默默坐了片刻,低声道:“谱子确是我作,但陆焕之却是污蔑……所谓鸾凤曲名,亦是他捏造的。当时,他兄长人在异地,卧病不起……”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竟会对这素昧平生的绿娘解释起了当时作这曲子的缘由,喃喃地道了几句,才反应过来,猝然停下。
她慢慢地抬眼,望向正用担忧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女子,展露出了自己的笑颜,改口道:“多谢姐姐相告,我有数了。今晚已搅扰多时,我先去了。日后,姐姐若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绿娘忙道谢。
洛神站起,待要走,又停下,问道:“姐姐为了我的名声,得罪了人,不知李协李都卫可有安排了?”
绿娘忙道:“夫人放心。李都卫已有安排,派人在我边上护着了。”
洛神点头,出了舱房。
绿娘送她出舱,看着那一抹身影上了岸,在随从的簇围之下,登上停在岸边的那辆车,渐行渐远,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
李穆明日离京。李协等人今夜择城西江畔一有名的临江酒楼为他办宴践行。
盛情难却,李穆自然前去赴宴,席间觥筹交错,众人杯酒言欢,豪兴大发,至宴散,已是戌时末点。
李穆向众人再三地道谢,一番话别,各自散去之后,自己却没有立刻归家,踏月,行至附近江畔,独自对着脚下江流,默默立了片刻,从怀中取出那册那夜被雨水淋得纸张已然发皱的琴谱,卷起,朝着江心那片日夜奔流不停的滚滚江涛,奋力掷去。
那东西,在夜空里划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最后变成一个小点,落在数十丈外的那片江心漩涡之中,瞬间被滔滔江流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穆转身,上马疾驰而归。
他回时,已是很晚,高峤早已回府。门房见他也回了,关门上闩。
李穆回院,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进了屋。
房中灯还亮着,床帐低垂,地上脱了她的一双绣鞋,隐隐可见她卧在床上的身影,一动不动,知她应是睡着了,便自己轻手轻脚地入了浴房,出来,熄灯上床。
那个雨夜之事,李穆自知吓到了她。这几天,白天她看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到了晚上,两人同床之时,对着他,她虽然柔顺依旧,但对那事却兴趣淡淡,完全没了先前在床上时那股子缠他的热情和黏糊劲。
李穆知她应当还没从那夜自己带给她的阴影里彻底恢复过来。心里也是后悔。她既没有兴致,他自然也不敢再动她,免得再惹她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