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终于明白了,他为何如此不喜建康。
对于他来说,多少的红尘紫陌,富贵堂皇,不过也就是一座曾经埋葬了他和他那万丈雄心的坟茔而已。
他的一切,都断送在了那杯新婚之夜的合卺酒中。
而那杯酒,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自己亲手送给他的!
他对她,却不曾有过半分的报复和伤害,从前如此。这一辈子,更是如此。
压下了血仇,磨平了锋芒,默默隐忍,步步退让。他为了她,对萧室俯首称臣。
但是那些人,曾和她一道给他送出那杯鸩酒的人,却依旧没有放过他。
只要他愿意,他本完全可以呼风唤雨,无所顾忌。这个南朝,乃至这个天下,又有谁,能阻挡他登顶的脚步?
只因幼时一次不经意的偶遇施恩,竟叫他两辈子,付出如此的代价。
洛神不知,自己何德何能,何幸之深,竟能获得一个男子如此的对待。
倘还有来生,他亦记得前尘旧事,再见面时,该将如何?
幻影里的那个她,死前曾如此自问。
而今,她得到了答案。
……
洛神趴在岸边,在那袭来的阵阵锥心般的痛苦之中,痛哭不停。忽然感到脸庞一阵湿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舔着她。
她抬起一双朦胧的泪眼,看见那只白虎毛发湿漉漉地蹲在她的脚边,伸出舌头,正一下一下地舔着她的湿泪。虎目之中,不见戾气,只有温顺。
一定是太过想见到他的面了。
就在这一刻,她竟仿佛也在它望着自己的那双虎目之中,捕捉到了一点如同李穆似的感觉。
她没有恐惧,定定地望着面前这只和自己若有奇缘的的白虎,再一次,泪流满面。
“夫人,你可还好?”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带着些试探意味的呼唤之声。
洛神停止了哭泣,转头,看见不远之外,杨继和他的手下之人就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了。
他们身上也都湿漉漉的,衣角还在滴水,方才想必全都下水在搜寻自己。
杨继小心翼翼地看着痛哭的女主人和方才第一个将她从水里找到,又叼她上岸的白虎,被眼前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洛神闭了闭目,摸向自己的腰间,确认那虎符还在,抬手拭去脸上的水珠和泪,从地上站了起来,转身道:“我无事。这就动身,我要尽快到长安!”
第144章 第 144 章
深夜, 高雍容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她梦见了萧道承的那张脸。目光怨咒地盯着自己, 形容异常恐怖,犹如厉鬼的模样。
她一下坐了起来,感到一阵心惊肉跳,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空空荡荡。
她慢慢地吁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却再也无法入眠,起身从一只密匣里, 取出了一封信,再次看了一遍。
这封信出自如今的北燕皇帝慕容替。数月之前,早在那封囯书之前, 就已被秘密送到了她的手上。
慕容替的信言简意赅,不过三句话。
第一句说,自己无意与南朝为敌。只要南朝不兴北伐,不夺燕地, 他便愿意和南朝休兵议和, 互通交情。
第二句说,放眼南朝, 历来主张引兵北伐者, 背后无不另有深意,立威是其中目的之一。李穆北伐, 意图恐怕远远不止立威。
第三句说, 南人得洛阳, 萧室失天下。孰轻孰重,请太后斟酌。
高雍容盯着密信,出神了片刻,独自转入后殿,推门入内,停在了一样蒙着锦缎的物件之前,慢慢伸手,指头攥住那幅锦缎,蓦然一把扯落。
布下的东西露了出来。
这是一块石头,却又不是普通的石头。
百官,后宫,乃至民众,全都对它顶礼膜拜过。
她的视线,落在那片传得人尽皆知的看起来犹如铭文的印记之上,耳畔仿佛再次响起刘惠的话语之声,唇慢慢地抿紧,眼底掠过一片暗影。
“速召大将军高允入建康。急事召见!”
从殿中出来的时候,她对宫人发了一道命令。
……
高允解甲一年多来,一直居于他那座位于位于吴兴的庄园之中,终日与当地名士饮酒谈玄。两地相距不是很远,他收到上命,即刻动身,快马加鞭,不过数日,便回了建康,入宫觐见。
当得知高雍容召回自己的目的,是要他火速赶往长安,监军高胤,必要之时,要他召旧部取代高胤,以尽快拿下长安之后,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恐怕要叫太后失望了。我当初辞官之时,便拟今后再不过问朝事。此事于我,恐怕有些不便。”
高雍容道:“叔父当初心灰意冷辞官之时,侄女便异常惋惜。叔父正当壮年,放眼朝廷,家世、资历,军功,何人能超?正是大有作为之际,却如此黯然收场。侄女当时极想挽留叔父。奈何朝廷被李穆把持,陛下形如傀儡,侄女知叔父便是继续留在朝廷,亦难免要被排挤,无奈任由叔父离去。”
高允神色微动,喟叹一声,摆了摆手:“罢了,这些都过去了,不必再提。你既召我来了,我便问一声,阿弥当日出京,到底怎生一回事?”
“侄女正要向叔父禀明。叔父也知,这几年,并非我强留阿弥于建康,而是朝廷惯例,人人如此。李穆倘若事出有因要接走阿弥,只要向我道明,我难道不通人情,强行扣留阿弥不成?他竟做出挟持陛下的威胁之举,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眼里可还有朝廷?可怜皇室本就不振,如今世家亦没落,他却凶焰大炽,连叔父也被他逼走了。侄女孤儿寡母,无人能靠,又能如何?只能忍气吞声,任由他肆意妄为……”
说到伤心之处,她眼圈微红,声音哽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