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翻了个身,仰着张红扑扑的脸儿,躺在枕上,咬唇摇头,就是不肯说。
但这几个月来,积在她心底里的种种愤怒、不满、委屈,因为方才对着李穆的大获全胜,突然间仿佛消减了不少。
甚至,连身下这张她原本很是睡不惯的床,此刻躺上去,也不觉得那么硌人了。
“小娘子?”
阿菊看呆了。
“我要沐浴了。”
她从床上爬了起来,亲昵地搂住阿菊,唇角那只笑涡,犹若隐若现,娇俏无比。
……
夜深了,城隍庙一带安静了下来。
巷陌深处,睡梦人的耳畔,偶只传来几声打更人行走街巷敲出的梆声,凭添了几分这深秋之夜的孤寒。
沈氏还在对着烛火,赶做着手中的一件衣裳。
李穆的母亲前两日来她家,悄悄给她送来了些钱,被沈氏婉拒了,依然还是用当来的那钱,去扯了自己相中的布料。
她针线本就好,这件做给老母的衣裳,更是凝聚了她对母亲所有的歉疚和拳拳。
明日就是母亲的六十大寿。虽工时有些赶,但她指尖出来的针脚,却细密而整齐,挑不出半点的毛病。
屋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抬头,见丈夫手里端着一枝烛台走来,放在了她的面前。
两只烛台并排,火光一下明亮了不少。
“郎君做完事了?自管去睡吧,我再片刻就好了。”
沈氏依旧飞针走线,对着丈夫笑道。
“不必费蜡点两根了。我眼神好,看得见。”
她瞥了眼面前的烛台,又道。
蒋弢往她肩上披了一件衣裳。
“阿奴,怪我无能,你嫁我多年,我非但没能叫你享一天的福,还要受如此的委屈……”
沈氏抬头,见丈夫望着自己的目光里,满是歉疚,笑了一笑,放下手中针线,柔声道:“说什么呢?郎君待我如此之好,跟前又有一双乖巧儿女,我何来的委屈?”
妻子的善解人意,令这个满腹经纶,生平却无处可用的男子感到了愈发的愧疚。他陪坐在妻子的身边,道:“你莫担心钱。我方才又做了两篇文章,再接几篇,下月等攒够了钱,应便能赎回你的首饰了。”
蒋弢擅作骈文,对仗精整,辞藻华丽,渐渐传出名声,不少想要拿文章换取当世名士赏识的士族子弟,便慕名来向他购文。他也借着捉刀来换钱,以贴补家用。
“郎君辛苦了,早些去睡吧。”
沈氏催他。
蒋弢道:“我陪你。明日我也陪你一道回去,免得你又受你兄长责骂。我去求他们,看能不能叫你见上岳母一面。”
沈氏出神了片刻,微笑摇头:“我知郎君体贴,只是不必了。我已和家中一个老奴讲好,她会代我将衣裳悄悄递给我母亲。我知我那几个兄长,无论如何,他们也是不会叫我进去见阿母的。郎君你也不用去,免得再遭无谓羞辱。”
蒋弢压下心中涌出的那种无力悲凉之感,沉吟了片刻,道:“阿奴,有件事,我想和你讲。北朝如今乱成了一团。鲜卑人慕容西图谋刺夏帝篡位,未果,集合旧日兵马,叛去了辽西。匈奴卷土重来。梁州刺史也借机自立称帝。中原又乱,江北恐怕也保不住太平了。料想流民不久便又要大批南逃,难免波及京口。接下来的时日,你若无事,尽量少出去,免得被冲撞了。”
沈氏蹙眉:“怎又要打仗了……这仗,到底是要打到何日,才能是个尽头啊……”
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阿奴,为夫倘若有朝一日,侥幸能于这乱世里取得些微功劳,必不会辜负于你。”
蒋弢目光微微闪烁,将妻子搂入怀中,低声向她说道。
……
最近几日,京口开始有消息流传,说北夏岌岌可危。
胡人打胡人,汉人打胡人,也有汉人打汉人的。
中原的东西南北,仿佛一夜之间,又冒出了好几个自称孤王的天王,乃至皇帝。
反正北方,到处似乎都开始打仗了。
从北方逃来的流民,这几日也一下子多了起来,渡口终日人头攒动。
见惯了离人血泪的京口人在唏嘘之余,难免也就会为南朝如今偷得的这一份清平而感到庆幸,虽然谁也不知,这样的清平还能维持多久。
李穆应是忙着和官府一道,在安置这些新到的流民,白天照例是见不到人影。
晌午过后,洛神无所事事,睡也睡不着,就又伴在卢氏身边,听她嗡嗡嗡地纺纱,自己读着先前带来的一本闲书,打发这个漫长的午后,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咚咚咚的脚步声,抬头,见阿停跑了进来,一脸的怒气。
“出何事了?”
卢氏耳聪,虽见不着人,却听出了她脚步里的怒意,停下手里的活,转脸问道。
“阿姆,阿嫂,气死我啦!”
阿停呼哧呼哧地喘气。
“方才蒋家阿嫂的兄弟又派人来闹事,打破了他家的门,小妞妞姐弟俩都吓哭了!”
卢氏哎呀了一声,焦急地起身,摸到了自己的拐杖:“快去瞧瞧!”
洛神立刻搀扶着卢氏,和阿停一道,赶到了附近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