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廖祁生换完衣服,阮软抬头看到他,愣了愣。
应该是第一次见他穿这样不装逼的衣服,黑白横条纹T恤,黑色束裤脚运动休闲裤,白色篮球鞋,有点意外,意外得像个奔跑在操场上的大小伙子。
廖祁生看到她盯着自己看,得意地问了句:“是不是很帅?”
阮软连忙把目光收回来,不理他。关掉相机站起身,打算把背包背到身上出去。现在已经不早了,学校里估计都在给学生上课了。
昨晚来的时候校长就说了,给孩子们通知了是今天返校。
廖祁生走过来,拿过她手里的背包,拎着往房间外面去。出了房间把门反锁上,然后带阮软到楼下去吃早饭。
这个小镇上没有旅馆,吃饭的地方有,但就一两处,也都不如想象中干净。
镇长老婆给他们多做了饭,也是说好的。
廖祁生带阮软到一楼的厨房,其他人早都吃过了,只有他俩最迟。
看到他俩下来,镇长老婆进去厨房给他们盛饭。铝锅里熬好了小米粥,有馒头和烧饼,还炒了一盘番茄炒蛋。总之,不挑剔,填饱肚子不成问题。
阮软跟着廖祁生坐下随便吃了点,走的时候跟镇长老婆说谢谢,然后去学校。
开的还是镇长家的那辆黑色桑塔纳,很老的车型,车也不新,扁头扁屁股,像老式的出租车。
车开到学校的山脚下,再徒步往山上去。虽说是半山腰,其实位置也不算高,走不了多久就能到。
阮软脖子里挂着相机,让廖祁生牵着上山。看到好看的风景,她就把手从廖祁生手心抽出来,端起相机拍点照片。
一路走上去,能碰上挑着担子的行人,也有结伴出来玩的小孩。无一不是黑黑的脸蛋,有的衣服上还沾满灰垢。看到廖祁生和阮软这样干净的人,自然就会盯着看。
有的小孩子围着他们转,有的就跟在后面。
跟了一阵,廖祁生和阮软都不主动跟他们说话,他们也就跑去自己玩了。
往上走,还会在踩出来的平坦山路边遇到猫狗,都不会是稀奇的品种,但也可爱。
阮软看到一只黄狗小奶狗,养得很胖,也可能是毛炸,显得特别呆萌,她没忍住就上去逗了逗。
一边逗还一边跟廖祁生说:“你看你看,好可爱啊。”
阮软话音刚落,廖祁生还没转头看那只狗,那只小黄狗突然变凶,呲着牙冲阮软“汪”了两声,然后直冲到她脚边。
阮软被吓得尖叫一声跳起来,一把抱上廖祁生的脖子,连出了哭腔。
廖祁生一把接住她把她打横抱到怀里,看着她问:“可不可爱?”
阮软佯哭,摇着头啊两声拳头压在胸口,“吓死我了。”
廖祁生看着她的样子乐得很,抱着她往前走,离开那只狗有段距离,才放她下来。
这下阮软老实了,看到再小的狗也要往廖祁生身后躲一躲。
**
阮软和廖祁生到学校的时候,支教的大学生果然已经给返校的学生开始上课了。
阮软和廖祁生没有打扰他们,拿着相机在教室外面看看,悄悄地拍一些照片。看到那些大学生在讲台上神采飞扬的模样,阮软觉得暖心,给他们拍照的时候,低声说:“挺好的啊。”
廖祁生跟着她,在下课的时候把她的背包送给领队,把包里能分给学生的东西都分下去。
看又分礼品,学生们都很高兴,争抢着挤到讲台边。但看到没什么好的东西时,脸上高兴的表情减了减,还是有点失望的。他们并不想要那些没用的书,大部分都只想要零食玩具。
挤在后面没抢到零食和玩具的小孩子会不高兴,然后拿着书试图去和抢到了零食的小孩换。
阮软在拍照,把所有能看到的细节都看在眼里,也听到了好几个学生窃窃私语说:“这次来的老师都好抠啊,连个手机都没有。”
说的不是普通话,但阮软听懂了大半,这里的方言偏离普通话不是太远。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在阮软慢慢把相机往下放的时候,有几个小孩围到她身边,问她要脖子里的相机玩。
相机是从社团里拿的,掉根螺丝都要赔几百块。
阮软很抱歉地对他们笑笑,“这个不行,不好意思啊。”
说不行他们也不多要,转头就走了,聚到旁边不知道在说什么。
阮软放下相机,看了看讲台上跟她一起来的女生,还在很热情地和几个同样热情地小朋友交流。然后她拿着差不多空了的背包出教室,走去等着她的廖祁生面前。
廖祁生看出她情绪有点低落,问她:“怎么了?”
阮软摇摇头,“没事。”
廖祁生抬手摸摸她的头,“走,带你去见校长。”
他们来支教,都是和校长接洽安排的,所以校长白天也在学校。
阮软跟着廖祁生去到校长办公室,校长很客气招呼了他们,也就是倒了两杯白开水。
一次性的纸杯子冒着热气放到面前的办公桌上,阮软坐去凳子上,不喝水,先问校长:“我能采访您吗?”
支教的常来,采访的不常有。校长看看阮软,没有拒绝,“小姑娘,你说。”
想起刚才教室的情形,阮软微抿口气,半天问出来:“校长,您觉得,学校的学生……需要被支教吗?”
她想拿出录音笔来录音,校长拒绝了,跟她说:“你要想听,我跟你说点实话,你拿笔记一记也成。弄录音这个,我不习惯。”
“哦,好。”阮软把录音笔收起来,拿出自己的笔记本。
校长是个实在人,先跟阮软交底:“小姑娘,我们农村人说话直,有些话可能你们不爱听,如果哪里得罪了,你不要往心上放,好不好?”
她是来采访的,想听的就是实话,不是来找好话听的。阮软点点头,让校长放心,“您说就行。”
校长松口气,也就直话直说了,“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啊,就我个人想法,我个人的看法,我是真的不喜欢你们大学生来支教的。”
阮软保持平和,看着校长问:“为什么呢?”
校长拿笔点桌面,“不是我看不起你们这些大学生,你看你娇滴滴的,能做什么?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跑出来支教。先不说你们能给我们学生带来什么,就说,你们到了这里,有的是真的想来做点公益,有的不是,是来参观体验生活的,拍照片啊,发到网上啊。好,这些我们也不管。说正经的,你们来了,我要给你们做安排,还要对你们负责任。我们本来都放假了,因为你们要来支教,现在你看多少麻烦,把学生召回来,继续上课,很麻烦的,很多孩子也不喜欢。当然也有喜欢的,不能说我们的学生都不爱学习。最后再说,你们支教队伍里面还有女生,如果出了事,怎么办?我做校长的这得操着心,烦得很。我们这么穷,也不能给你们招保安保镖不是?”
面对校长的问话,阮软没说话。她拿着笔在笔记本上写着字,笔尖的流动并不顺畅。
校长看着她,继续说:“那我们就说你们很专业,是专业团队培训出来的专业支教老师。你们来了,来十天二十天一个月,给我们的孩子开阔了视野,教给了他们新鲜的东西,你们很棒,但结果会怎么样呢?孩子刚提起兴趣,有了激情,你们要走了。你们走了,接下来怎么办?孩子们想要的东西,我们本地的老师满足不了,那会怎么样?”
校长手里的笔使劲点一下桌面,看着阮软的眼睛,自己给自己答案,“期望变成失望,几次之后,就麻木了,就没有期待了。”
第69章
在校长那里问完所有问题, 阮软和廖祁生一起谢过校长,离开办公室。
听了校长说了那么多关于支教的话, 没有肯定支持的部分,阮软多少有点沮丧。再想想在教室里看到的听到的,沮丧情绪就更重了一点。
廖祁生看出她情绪不高, 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两下,“别这样。”
阮软低低头,接受他的安慰, 但没说话。
学生们课间过去, 又开始上课。
阮软借着刚上课的时间,借了一班学生,简单地向学生提了两个问题,也就是——
暑假想外地老师过来上课的举手。
暑假不想外地老师过来上课的举手。
为什么想?
为什么不想?
两个选项当然都有人选,原因也当然不止一种。有的学生喜欢学习,喜欢外地老师带来的新鲜知识, 觉得暑假补这样的课很好玩, 让他们长了见识,丰富了她们的生活。有的学生不喜欢学习, 但是喜欢外地老师来了给他们带东西。不想要外地老师来上课的,基本都是觉得暑假不想上学, 但是带了东西来还是想要。
学生们小, 说不出多深的想法,表达出来的都是自己最基础的需要和不需要。会不会期望是不是失望这种话,他们也说不出来。但是基本大多学生都有一个经历, 以前一开始接触支教老师,和老师相处下来非常喜欢,离开的时候就特别舍不得,哭了很久。但是后来,习惯了就无所谓了。
你看那些孩子麻木下来,眼里只剩礼物和钱的时候,其实心里也会凉凉的。他们会嫌弃你们带来的东西不好,会挑三拣四,甚至有的家长会不给好脸色。
后来阮软又有后续了解,得知被支教的孩子里会有在支教老师回城后,给支教老师发信息直接要红包的,而且不是一两个支教老师收到这种信息。
很物质,很现实。
很足够掐灭一部分年轻人的善意与情怀。
说不出对错,只觉得无力。
让学生们正常上课,阮软挂着相机,和廖祁生两个人在学校随便逛了逛。小学不大,几排瓦屋就是教室。操场是水泥毛地坪,没有人工草坪,没有塑胶跑道。到处可见小花坛冬青树,偶尔见几株月季,开着由粉到深红的花朵。
阮软一直不怎么说话,和廖祁生边走边拍点照片,记录一下自己见到的一切。
然后在两个人走到宿舍的时候,阮软抬眼就看见了他们支教团队的女生宿舍窗子里蹲着个人,下面还站着一个。窗子上的那个现在正在往外爬,准备跳下窗子。
“有小偷。”阮软说一声,冲着那个窗子就喊:“你们干什么呢?”
两个男生听到有人喊,跳下窗子撒腿就跑。
廖祁生和阮软追过去,看着他们把手里偷的东西扔回来,人没追到。
阮软跑过去捡地上的东西,发现是女生的内衣。
她看看手里的内衣又看看廖祁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廖祁生看看两个男生跑掉的方向,开口说:“贵重一点东西他们肯定都带在身上,没什么东西可偷,所以就随便偷了。”
阮软无语又气恼,“内衣有什么好偷的?”
廖祁生看着她:“你觉得呢?”
阮软把烦躁的情绪往下压,拿着回到女生宿舍门口站了一会,给其中一个女生发信息。
等到那个女生过来,她把内衣送到那个女生手里,跟她说:“有小偷,你们小心一点。”
因为有廖祁生在,直接拿内衣递来递去总归有点不好意思,那个女生把内衣卷起来握在手里,看向阮软,问了句:“有小偷?”
“嗯。”阮软点点头,“你们晚上睡觉也小心点。”
女生看看她又看看廖祁生,然后看向她问:“什么样的小偷?”
阮软给她形容,“男生,读初中或者高中的年龄,两个。”
“也可能是辍学在家。”廖祁生在阮软的话上进行补充,“小镇上小流氓不少,你们自己要小心。”
这么一说,那个女生心里怪不安的。
大约是廖祁生说话让她感觉到很可靠,所以她直接看向廖祁生问:“他们……会来学校?”
“学校的围墙很矮,很容易翻进来,大门没有用。”廖祁生认真跟她解释,“校长晚上要回家,这个学校里只有你们。你们这些城里的大学生来支教,住在这里,镇子上的人都知道。”
这么一说,很容易让人嗅到危险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