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的妈妈李娟也抱住女儿:“没事了,妈妈并没有生气,事过了就好了,以后早点回家,别让妈妈担心。”
“对不起,对不起。”平安只是抱住母亲不肯撒手。
对不起当年没照顾好她,对不起嫁人后再也没有回来清明扫墓,任她坟头长满荒草……
平安姑妈平常在见此情景,忙过来拉扯开侄女:“平安你妈现在身子弱,你不能刺激她,真心疼你妈,赶紧给你妈换到市二院去,你姑父在那里有认识的医生,上次丽丽奶奶摔了下腰,贴几幅药就好了,虽然贵点,但是对你妈的病来说,绝对值得。”
明知为了给母亲治病,她家已负债累累。
要搁平时,面对平常在这番半是体己半是炫耀的话,平安只做耳边风,可今天,她早已认清这些人的真面目,穿越不易,她只想痛快地活一次。
于是平安也装作愁眉苦脸:“姑妈说的很对,要不你让姑父跟那位医生打个招呼如何,现在床位这么紧张,没有熟人根本住进不去;还有姑姑,上次找你借医药费你说这个月家里有比进账会宽裕点,要不姑姑你借点钱给我?你放心,等我以后工作了一定加倍偿还。”
平常在一听这话,顿时吱唔。她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面子比天大的侄女,怎么突然能说出这种顺着杆儿爬的话,一时间她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怔怔地怵在那里:“这个,那个,可是……“
平安心里冷笑,脸上已有了逐客之意:“姑姑,丽丽,要不你们先回去跟姑父商量下,我过两天去看看宋家婆婆,毕竟老人家摔伤了腰我们还没去瞧瞧,亲戚间也说不过去。“
“不用不用。“担心平安上门借债,平常在忙不迭地制止:“丽丽奶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平安你还是专心照顾你妈妈吧,心意领了,领了。丽丽,你作业不是还没做完吗,不如早点回家写作业?”
丽丽自然给母亲台阶,巧笑道:“可不是,我不比平安姐能干,我除了读书,好像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出路。不过我这次测验语文135,数学145,英语148,平安姐你呢?”
平常在笑得嘴都咧到耳根后:“嫂子你不知道丽丽班主任怎么跟我说的,说丽丽是北大清华的苗子,说我们这父母的,可不能拖她后腿,这营养啊,家庭环境啊,一定得跟上。”
李娟尴尬笑笑,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因为平安的成绩一向都是下下水平。
而平安,只做耳边风。
待呱噪的母女及她们身上廉价的香水味一起散去,屋子里终于清静下来,平安看着母亲微微垂泪的面容,不禁又是难过:“妈,不是我不想好好学习,也不是我不给你找好点的医院,更不是我不孝——”
李娟轻轻摇头,气若游丝似不胜沉重:“傻瓜,你不怪妈妈连累你就好了,妈妈又怎会不知道家里情况。外人说三道四左右不过客套,妈怎会把她们的话捡起来放在心上。”
前世的母亲也是如此,虽然和婆婆、小姑子处不来,但从不在平安面前说对方坏话,倒是姑姑喜欢背地里嚼舌根:“我嫂子那病没嫁我哥之前就有了,她娘家隐瞒,我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了她李家的接盘侠。”
那时平安还小,又好胜,强烈的自尊必然带来强烈的自卑;见那么多人说自己母亲,她心里对母亲不禁也有了怨言;尤其是李娟的病,几度让这个家捉襟见肘,也让平安从不敢把同学往家里领。
直至母亲离世后,平安才明白,再卑微再无能为力的母亲也是母亲,是唯一的母亲,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
这一世,平安想弥补。
她去厨房热水,想给母亲擦身;去拿浴巾的时候,意外见到镜子里的自己:齐耳短发,一字形的刘海,双眸如星,皮肤细腻地没有任何毛孔——俨然是高二时候,为了会考,她把长发一剪子绞掉。
难怪刚才那个男人说自己不像25岁。
看看日历,确实是99年,3月19日。
可总感觉有不对的地方,如果现在是99年,为何她是如今清汤挂面的少女模样?她不应该只有6岁吗?而且看到她这世的她,母亲和姑姑她们均不觉有任何不妥。
带着疑问,平安边擦拭母亲身子,边小心试探:“妈,澳门是不是今年要回归?”
母亲有些茫然:“是吗?你问问老师,估计你明年高考会考吧。”
病成这样,还担心她的学习,如果按照前世记忆,妈妈正是高考前夕离开了她。
平安忍住内心酸痛,给母亲做完晚饭并照顾她吃下后,她拿着包去了街上,这个包是她从前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平安祈求里面的银行卡依然能用。
005、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尽管她知道这很渺茫,因为她现在还欠着五毛钱车费。
果然——
99年的银行ATM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反应很滞后的窗口,看着上面冰冷的“您的卡片存在异样,请联系发卡行”。
平安垂头丧气走回家,她的存款三万虽不多,但对此时的平家来说无疑是笔巨款。前世她白手起家,辛辛苦苦凭手艺活创下两家美容院,但两家美容院都开在小区里,一年的营业额并不算太多,且赚的每一分钱不是供养了赵家和平家,就是被赵权搜刮过去,美其名曰帮她理财。
结果直接理到了她亲表妹的床上。
忆及前世,平安心有余悸。不过没关系,她带不来钱,但她有活了二十五年的智慧,以及涅槃后重生的火眼金睛,足够她识别人心及险恶。
何况她还是个有执照的营养师及美容师,养活这个家和自己,完全不在话下。
何况离那个也许能改变她今生命运的日子,还有两个月。
她不急。
唯一感到吃力的,可能是……学习。
此时此刻,平安就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就是作业,可看着面前三角函数,她有些……找不着北。
她前世学习成绩一直很差。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只要打开书本她就觉得头疼,完全看不下去;上课也总是走神,天生就跟学习不对付。比如她可以听见窗外小鸟的鸣叫,却听不见教室里生物老师的讲解:始祖鸟不是鸟,而是侏罗纪晚期的一种小型恐龙……
比如大家看完《泰坦尼克号》后哭得死去活来,买来大量杰克和露丝的贴画挂在床头;平安疑惑的却是另一件事:那艘沉船里明明有更珍贵的东西,为何导演偏偏要挖掘一个如此俗气的爱情故事。
宋丽丽总嘲笑平安的大脑是一条直线。相比平安的木纳,宋丽丽不仅成绩出众,性格也很是活泼,唱歌跳舞演讲,事事出尽风头。
在这么一个光芒万丈的表妹的衬托下,平安像裹起来的一粒粗沙。不,一坨铲不掉的狗屎——这是平安爸爸平常春亲口对女儿说的,在平安第一次捧回59分回家的时候。
平安叹口气,也不知是母亲的病情,还是自己的不中用,总之,父亲与这个三口之家,渐渐脱节,并越走越远……
依照前世记忆,父亲早在前几年就和对面邻居蒋艳艳搅合在一起。蒋艳艳是个离婚带着女儿过的单身女人,总是穿着黑丝袜,涂抹着厚厚的口红;每次看到平安就张开那张血盆大嘴看着平安笑,像贪婪的欲望之门——那是平安看过的最做作的、最可怕的笑容。
笑里藏刀,吃人不吐骨头,说的就是蒋艳艳这种人。
母亲死后,蒋艳艳鸠占鹊巢,正式取代李娟登堂入室;并借口家里小,堂而皇之地把平安赶走,让她的女儿蒋依依住进了平安的房间;所以现在平安坐的椅子,还有她身后的床,一年之后,便会变成另一个女孩所有。
前世她怜惜父亲,害怕母亲去世后父亲会孤独终老,所以她逆来顺受,带着几身换洗衣服就灰溜溜地去了奶奶家;但有后娘就有后爹,多年以后终于看清父亲平常春身上的自私及冷血亲情,这辈子她岂能再去成全。
对敌人的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