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瞧着冷漠,竟还是个体贴的。对了,这大白天的,夫人怎的睡着了?”
“你们这些个碎嘴了,懂什么哟?!”
梁启身为梁家庶子,对兄长还算忠心,这阵子一直留在京城帮衬梁时处理一些田产铺子事宜。
梁启今日刚从通州回来就听说兄嫂之间的关系有了突飞猛进的好转,他既是欣慰,但与此同时也淡淡的失落。
他心头可能存着一个秘密,他这辈子都不可能说出来。
太阳尚未开始西斜,时辰还早,梁启去了书房见梁时。
梁启虽是庶出,但是很有骨气,他这辈子最为敬佩的人无非只有父兄了。父亲走得早,兄长就是他最为敬佩之人。
梁时虽失踪了两年,可体态气度不减当年,反而更添了威严与冷肃。
梁启与梁时在书房内喝茶,梁启道:“二哥,我此番从通州回来,听说了一桩事。”他并不知道该不该说。
梁时轻抿了口茶,还沉浸在患得患失的诸多情绪之中,闻此言,他淡淡道:“但说无妨。”
梁启这才如实道:“二哥,颜家人是不是此前来过咱们府上?”
梁时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梁启本来不该过多关心自家嫂子的事,可他实在是忍不住,毕竟两年间前是他找到了二嫂。
其实,当初打探到的八字纯阴之人不止颜如玉一人,是梁启自作主张决定将她买进梁家。
“我这也是听的小道消息。听说颜家父兄不知从哪里得了一笔银子,还去了衙门里状告,说是要将二嫂赎回去。当初二嫂进门虽是进了祠堂,但你与二嫂尚未拜堂,两家也没有交换更贴婚书,只有一张卖身契在母亲手上。”
“不过二哥放心,这件事衙门里还不敢接状子,只不过事情闹大了,难免会造成影响。”
又是有关那个小妇人?颜家哪里来的银子赎人?
据梁时所查,颜家根本就不在意这个女儿的存在!
似乎离着真相越来越近了,梁时的手指无意识的摸了摸鼻子,这是他在思量之时的习惯。
“我知道了。”他淡淡道。
梁启不明白梁时的态度,接着道:“二嫂人不错,这两年任劳任怨,除却一开始自尽过一次,之后从未离开过梁家。”
自尽……
梁时突然从梨花木圈椅上坐了起来,他一向稳重,这个过激的反应让梁启也吃了一惊,“二哥,怎么了?”
梁时微微蹙眉,“有劳三弟了,母亲时常神志不清,你且留在府上照应着些,不要再远游了。”
梁启点头,他此番入京,的确没有打算再离开。
*
梁云翼与梁云奇兄弟两人从吴家族学回来之后就去了梁时跟前认错。
他二人在很多时候都是很有觉悟的。
梁时并没有什么耐心听他二人忏悔,他现在最忧心的是听雨轩住着的小妇人。
兄弟两人一番磕头认错,接着又互视了一眼,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
梁云奇道:“父亲,儿子知道此番闯了大祸,但此事的的确确与母亲毫无干系。母亲她对儿子的所作所为一概不知。而且,母亲甚是胆小,这两年因着祖母的要求,母亲每晚都抱着您的牌位睡觉,一开始母亲吓傻了,白日里神情恍惚,后来才好些。”
梁时岂会不清楚两个儿子是什么意思?
只是,他并不明白那个小妇人究竟哪来的本事让梁府上下都极力护着她,但眼下的事实是,当听到她抱着自己牌位睡觉时,梁时心头微微触动,似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
兄弟两个见好就收,他们二人皆知,在父亲面前耍聪明,才是最愚蠢的行径。
梁时嗓音微沉,“都下去吧,那件事休得再犯!”
“是!儿子知道了。”梁云翼与梁云奇两人微微颔首,一前一后走出了书房。
深秋叶落,整个梁府最多的树木莫过于桂花与梧桐。
这个时节,梧桐叶呈现一大片绯红色,站在高处放眼望去,煞是好看。
梁云翼稳重机智,而梁云奇则偏向书生风流,就喜欢吟诗作画,对科举仕途没甚兴趣。
他道:“大哥,我方才是不是说得太过了,母亲可曾吓傻过?我听阿福说,母亲很粗鲁的对待父亲的牌位。”
梁云翼淡笑而过,“二弟,这种事你不懂,你难道想让父亲纳妾?我可听说那位花姑娘出自苗疆,还会养蛊,这种人还是早早嫁出去的好。你在父亲面前给母亲多多美言,百利而无一害。对了,二弟,你那些画册可还剩下?我记得还有几幅吴家小姐的画像?”
梁云奇贼笑了几声,“我藏的严密,等府上风头消散一些,我再拿给你。”
*
不消片刻,落日彻底消失在了西边天际,婆子已经过来请梁时过去用饭了。
梁时一直在书房沉思,种种线索交织在一块,在他脑中无数次的盘旋而过。以他的警觉,他其实早就该猜到了。
但……这种事让他如何能信服?
只怕又是他的异想天开。
梁时尚未离开书房之前,梁温疾步而来,一见着梁时便当头痛喝了一句,“梁时,我知道你不喜欢如玉,可你不能这么对她。你给我说清楚,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她今晨离开之前还是好端端的,怎的与你回府之后,她便昏迷不醒了?若不是阿福过来求我,我还被你蒙在鼓里!”
梁时从百般思量中回过神,拧眉道:“长姐,你这话何意?”
他早就练就了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的本事,此刻却突然拔高了声调,虽还是冷冷清清的坐在那里,但已经有了几丝人气。
梁温见梁时似乎并不知情,她也稍稍压抑住了自己的情绪,“如玉跟你回府之后就一直没有醒来,母亲眼下也是神志不清。梁时,我知你心里不痛快,也知你为何事忧怨,可你不能祸害旁人啊!”
梁时清俊的脸微沉,他从圈椅上起身,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侧身对梁温道了一句,“我知道了。”
梁温真心盼着梁时与弟妹好生过日子,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她也盼着楚翘活在世上,可谁又能抵抗得了命数?
这厢,梁时很快就到了听雨轩,阿福心里有怨气,对梁时也不怎么待见,但她到底不敢直言,只是低垂着脑袋不说话。
梁时没有多问,他上前几步,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小妇人,只见她面色酡红,双眸紧闭,清媚的眉目之间还微微蹙着,原本雪白的肌肤此时染上了一层可疑的红色。
梁时神色一滞,唤了一声,“你……你醒醒。”这声音有些轻缓,不像寻常那个冷硬孤傲的梁时。
榻上的人纹丝不动,梁时没有再犹豫,他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小妇人的额头,触感丝滑,但也滚烫。
梁时瞬间收回手背,旋即对外面的如风冷喝一了声,“速把周老先生接过来!”
楚翘的寝房内归置的很是精细,摆设虽是算不得贵重,但胜在别具一格。
内室无比的安静,只有烛火摇曳着明显的幻影。
阿福一直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片刻之后,梁时问了一句,“你们夫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起热的?”
阿福也不甚清楚,只记得方才喊夫人起床用晚饭时才有所察觉,她如实道:“夫人贪觉,寻常时候不准旁人打扰她休息,奴婢方才是唤夫人起榻用饭才发现的。”
梁时目光复杂的看向了床榻上的小妇人,碧色的被褥衬的她肌肤更加胜雪,比上等的白瓷还要白皙。
她还当真是喜欢碧色!
不多时,如风将周公请了过来,梁时挥退了屋内的所有下人,他看了一眼楚翘,这才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先生,您看,这是不是与“幻浮生”有干系?”
周公隔着一层锦帕给楚翘把了脉,他长吸了一口气,疑惑的看着一向自持稳重的梁时,“二爷,您究竟用了多少份量?吸入“幻浮生”过量,虽是对身子无害,但没有两三日是醒不了的。据老朽刚才所探,夫人身子骨羸弱,才致起热了,不消一日就能退下来。二爷日后还是斟酌一二再考虑是否使用“幻浮生”。”
“恕老朽直言,二爷怎的对夫人用了这味香料?”
梁时:“……”
送走了周公,梁时没有直接离开楚翘的寝房,他站在脚踏上看着睡得正酣的小妇人,久久未能回过神。眼看着真相就要揭下最后一层面纱了,他还要再试一次么?
这一天晚上,梁时去了隔壁见楚远。
楚远正好也想见他,二人便在亭台上对月饮茶,今夜的梁时依旧沉默寡言,但很明显有些不一样。
楚远轻笑了一声,“梁时,你的气息很不稳啊,出了什么事?”他明知故问。
梁时侧目看着楚远,突然没来由的道了一句,“我想向你借一物。”
楚远疑惑了,他梁时想要什么得不到,还需要向别人借?楚远是个十足的纨绔之流,他道:“说吧,你要借什么?除了小八爷之外,但凡我有的,都会借你,美人也不例外。”他冲着梁时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眼。
很显然,楚远很看重那只八哥。
梁时也知道那只鸟儿曾经是楚翘的宠物,而且这小畜生极通灵性,除却会喊“太后千岁”之外,它可谓是一字千金,从不轻易喊其他人。
梁时笑了笑,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不瞒你说,我就是想借它。”
楚远僵住了,他家翘翘的宠物,他可是当做亲兄弟养着的,如何能轻易外借?它如今又这么肥,上回休克昏厥之后,楚远更是舍不得让八哥受一点委屈。
“不借!”楚远果断的拒绝了。
是以,梁时也没有多说什么,稍留片刻就离开了楚家。
当更夫敲响了四声梆子时,如影提着一只鸟笼子匆匆从隔壁越了过来,他一手扯下脸上面巾,一边道:“大人,这笨鸟别说叫了,动都动不了,不然属下可没本事从楚府偷东西。”
这也太胖了,圆滚滚的,哪里还有什么鸟样儿?翅膀都抬不起来了!
“是借!”梁时纠正道。
如影:“……”
梁时从如影手中接过鸟笼,吩咐道:“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出来,你再将它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如影:“……”近日大人交代的任务都有些复杂,不过没关系,他身为大人的贴身随从,无论是买荷包,还是偷鸟笼,他都能办到的!
梁时健步如飞的去了楚翘的寝房,因着他的吩咐,阿福与小丫鬟皆退了下去,屋内再无旁人。
梁时不想再等了,更不想遥遥无期的试探下去,这件事情务必得有一个彻底的了结,否则他梁时怕是要彻底走火入魔了。他这辈子只认她一人,除她之外,他谁也不要,再相似也不会要!
内室又点燃了一盏烛火,梁时晃了晃鸟笼子,将它提到了小妇人的跟前。
但八哥可能睡着了,根本就睁不开眼,它毫无动静,不像那日看见小妇人时,它扑腾的厉害,还高呼“太后千岁。”
梁时:“……”他从几岁开始就没了童年,更没有玩过鸟儿。
梁时取了竹签戳了一下八哥,他从来想过这辈子还会干这种事!
八哥似醒非醒,微微睁睁了眼,这两年被楚远养的太好了,小畜生慵懒的像只高傲的孔雀,只是抬了几下眼皮子,又睡下了。
梁时:“……”
第40章 真的是她
夜色中弥漫着深秋的凉意,梁时不知自己从何而来的“善心”,他竟然没有继续对那个小妇人试探下去,他已经不忍心了。看着她熟睡娇憨的模样,他有些贪恋现下的感受,最起码……还有那么一线希望,他的怀疑有可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