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他声嘶力竭的痛哭，这样渐渐平静下来的无声崩溃更加催人泪下。

但好歹他没有轻生的想法了，马司令揪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腹中，他沉声问侯毅，“这件事可不能冲动！我可以帮你协调周旋，但死亡证明一旦开具出来，日后你就与现在这个名字再也没有关系了，你将拥有新的身份，新的过去，关于这军营里的一切，你都得全部忘记，一个字都不能同别人提起。”

有个比喻似乎不太恰当，马司令也就没有同侯毅说。

当你与现在的身份彻底告别，你就等于重新投胎一次，纵然你记得前世的所有，但那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侯毅眼里噙着泪花，默默点头，“我配不上她了，如果让她知道我现在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样子，还不如让她以为我死了，这样她才好干脆利落地开始新的生活。我们的过去不应该成为她的拖累，我也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苏禾仰头看着天花板，强忍住落泪的冲动，沉声说，“你也不要太过悲观，医学的发展速度日新月异，说不定过上一年半载，就有办法去掉你身上的疤痕了呢？”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等，等你的身体恢复，等世界给你一个惊喜。”

“好，我等。”

侯毅转过了头去，肩膀簌簌颤抖，战栗不休。

马司令想同侯毅说说苏禾的本事，让侯毅相信苏禾的话，可是一想到侯毅那满身的疤，他的话就没能说出口。

在没有丁点儿把握的情况下空允希望，等于是在为将来制造绝望。

侯毅身上的伤势太糟糕了，马司令不相信在他的有生之年里，世界会给侯毅一个惊喜，所以他没办法昧着良心去给侯毅画一块根本不可能吃到嘴里的饼。

“美人皮，美人丹。”

苏禾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心头沉甸甸的。

……

因为顺路的缘故，将侯毅的‘死亡证明’交给他女朋友的任务就落到了秦源身上，苏禾也随着秦源搭上了‘顺风机’，前往那想要将她挖去的国防科大。

国防科大坐落于中南省岳麓城中，是国内军工行业的精英汇聚地与人才摇篮。

侯毅的女朋友林薇就是在国防科大的航天工程学院深造。

苏禾与秦源找上门时，林薇正在国防科大的图书馆内与文献死磕，她最近在机翼结构力学上有一些比较新颖的想法，若是能够做出东西来，她的毕业论文就不愁了。

林薇在国防科大是出了名的学霸，本科的时候就在国防科大图书馆内与许多老师刷熟了脸，等到了读研阶段，图书馆里的老师知道她需要查阅的文献很多，特意给她留了一个虽然偏僻，但是胜在安静的固定位子。

苏禾与秦源表明了来意，图书馆的老师立马将林薇叫了出来。

听说是穿着军装的人来找她，林薇心里还挺高兴的，她以为是侯毅休假来看她了，走路时眉眼都带着笑，脚下仿佛踩着轻飘飘的风……直到她在图书馆的大门口见到了苏禾与秦源，看清楚秦源手臂上托着的东西后，她的笑容瞬间凝滞、崩裂、破灭。

秦源手上托着一个黑灰色的盒子，上面用楷体写着‘英烈遗物，重于泰山’八个黑色大字。

林薇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秦源深吸一口气，将盒子打开，里面衬着一张肃穆的黑布，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侯毅从入伍到现在挣得的所有功勋荣誉，那一枚枚肩章，都是他舍生忘死的见证。

在肩章上方，一张黑白照片平静地躺着，照片上的人嘴角带着笑容，一脸蓬勃朝气，目光炯炯，满是对未来的期待与希冀。

苏禾可以听到林薇上下牙齿撞在一起时发出的声音。

林薇没有哭，但是那凄凉悲切的表情比哭了还要让人心碎。

“林薇同学，侯毅同志因公殉职，这是遵照侯毅烈士的遗嘱而交托给你的遗物，请你妥善保存。”

秦源的声音坚定沉着，掷地有声。

这是流程，也是对已故烈士的尊重。

既然侯毅要顶着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开始，那气势从某种意义上讲，侯毅确实已经死掉了，现在活下来的是一个带着侯毅的记忆新生的人。

林薇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艰难地扯出一抹微笑来，伸手推开秦源给她递过去的盒子，连连退后几步，摇头否认，“同志，你搞错了，我男朋友不是侯毅，我男朋友是孙毅。虽然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我可以确定，我男朋友叫孙毅，他真的不是我男朋友。我男朋友好好的，你们找错人了……”

苏禾敛下眸子，看着脚尖没有说话。

这样撕破别人幻想的话，还是交给秦源来说吧。

秦源沉声解释，“因为涉及到机密问题，所以孙毅只是侯毅的化名。林薇同学，请节哀。”

说完这番话后，秦源微微弯腰，双手端着烈士遗物盒，等待林薇接过。

林薇还是摇着头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柱子上无路可退，她才停下脚步。

“你们都是骗人的，对不对？你们是来骗我的，对不对？”

“林薇同学，请收下！”

秦源没有起身，腰弯的幅度比之前还要大许多，语气之中满是诚恳。

第176章他是我的归宿

照片一模一样，名字也一模一样，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了她心中所有的希冀与欢喜，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计划，都将因为这个人的缺席而变成虚妄的散沙。

林薇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坐在地上，她背靠着图书馆门前的石柱站稳，伸手接过秦源手中端着的烈士遗物，伸出手指，一寸一寸地轻抚过侯毅的那些功勋肩章，仿佛是触摸到了侯毅本人一样。

她眼里的泪水止不住地流，用手指足足挑了三四次，才将一块奖章捏在手心里，“孙毅，你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到底有什么是真的？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林薇将抓在手心里的功勋肩章贴在脸上，撕心裂肺地哭着，顿时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秦源后退一步，冲林薇说了一声‘节哀’之后，全身立正，向林薇站立的方向敬起了标准的军礼。

图书管的管理人员以及一些途径这边的师生都围在一旁，见情况如此庄严肃穆，没人敢上前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