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碧的眼里,殷瑶就是一个为了讨好皇太后,稍微逮到机会就要献殷勤的人。她是宗亲,好友魏元音又在太后面前得脸,自然也希望太后关照疼爱,日后也能得个好亲事。
苏碧自己却是明明白白为了同摄政王的那桩亲事。
她想着和殷瑶争出个一二来,就能被太后高看两眼,若是太后果真在给摄政王相看王妃,她再提上几句往日的遗憾。
却没想到,上来太后就给她落了个难堪。
现在唯一能救她的,就是这手琴艺,她对这首曲子有信心,一定能够惊为天人,让那些想看她笑话的都自行惭愧!
一身素白清雅的宫装,莲步微移,就好似走过云里雾里。苏碧缓缓坐在了筝后。纤纤如玉的素手微微抬起,在琴弦上拨弄了两下,稍稍调试一番。
魏元音手中早就捧了一盅骨汤,见状微微侧头:“苏家姑娘去哪里都是一身白装?”见苏碧的次数屈指可数,却次次都是这模样。
这话是问茭白的,打回了盛安以后,就数她消息还是灵通些。
“是,苏二姑娘去哪里都是白衣。”
声音虽然不大,林太后也听见了,目光落在苏碧身上,愈发觉得不喜。今日是她的寿辰,穿成这般模样倒像是来哭丧的,白白坏了好兴致。
尊贵的皇太后表面上虽然不显,将雪耳粥细细咽下去,心下却愈加不喜。
不过片刻功夫,苏碧已经调试完毕,悦耳的琴音响起,确实是一首从未听过的曲子,缓缓潺潺,不是听到人的耳朵里,而是流入人的心里。
一时间,仿佛有千年沉木的古朴香气扑鼻,又好似嗅到溪流边青草的清新气息,是自然的沉淀,也是对新生的向往。
曲终,千禧宫内鸦雀无声,无数人惊艳地看着苏碧。每个人心中都冒出同一个念头,有如此造诣,未来未必不会超过她的师父高大家!
众人心思翻转不定,还是林太后第一个开了口,打破了这寂静。
“音音丫头,你觉得怎么样,可符合你之前说的?”
苏碧立刻将目光射向了魏元音,太后竟然让这么个草包点评她的曲子!
其余人也是惊讶不已,祁安公主到底是在赵郡长大,又成日混在军伍那帮人边上,听说肚子里诗书都没几句,又能懂什么呢。
魏元音被这么一点名也是很为难,竟是不知道是改说实话还是假话,细细想着林太后的态度以及立刻让苏碧当庭演奏时的语气,应该是不想听她恭维的。
“这一曲可以说是余音绕梁三日而不绝,只不过……”她仔细斟酌了下措辞,缓慢道,“这首曲子的确算好,但是真论起来,能有绕梁三日的效果,也只不过是因为琴好罢了。”
说直白点就是,这苏碧的琴技并没有什么值得夸赞的地方。
四周哗然一片,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多数人在听到魏元音前半句的时候还是认同的,在听到‘只不过’三个字时便觉得这位祁安公主指不定要搞出点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没想到确实指摘苏碧的琴艺不值一提!
这要是让高雪洪高大家听见了不得气疯!
更多的人觉得这魏元音实在是不知所谓,明明就是个不同琴艺的草包,竟然还敢妄自评议,说出这种是非不分的话来,分明就是为了讨好太后。
殷予却以深思的目光瞅着坐在上方那个红彤彤的少女。很显然,她是知道自己说出来这番话会有什么反响的,可她还是说了。现在没有什么人站出来指责她,可是等都出了这宫门,只怕不消半日,这盛安就全是说她有目无珠、任性自大的人。
真是……让他走都走的不安心。
他自顾自的,莫名笑了一下,然后将手中酒杯重重一放,惹得众人都将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摄政王这次是要说祁安公主胡说八道了,就算他和苏碧没有什么情谊,但也到底曾经是未婚妻,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这种侮辱。
连苏碧都饱含希望地看着殷予,想让他出面说上一两句公道话。一句,只要一句,只要叱责魏元音是肆意妄为,她就能彻底把对方踩到泥土里去。
只见殷予食指在食案上轻轻叩了叩,开口道:“祁安说得对,不过是琴好罢了。”
咦?魏元音看向那个平时怎么瞅都不顺眼的人,有些惊讶,又很欣慰,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整个千禧宫顿时就成了一滩死水,他们敢对祁安公主议论纷纷,却不敢再说摄政王一个字的不是。
摄政王都睁着眼说瞎话了,他们能怎么样?只能把那些不满都吞回肚子里,省的再出什么幺蛾子。没看皇帝陛下还在看戏一样吗?要是再惹得陛下也开了口,啧……
难以想象。
苏碧脸色煞白,万万没有想到怎么就连素来正直冷面的殷予都否认了她的琴艺。为什么?因为他和太后关系不好,所以趁机缓和一二。还是为了……魏元音!
她好恨,魏元音这个人有什么,不就是空有一个公主的身份,凭什么事事都要她低头。她收回放在筝上的双手,暗自拧了帕子,满腔不甘。
好!既然你们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
太后的千秋寿宴是安安稳稳的过去了,可这宴结束后却算不得平静。
摄政王初四一早就离开了盛安,但余威尚在,这盛安城内也是消停了几天,但止不住有一条消息被扔进了油锅里,本来就有些蠢蠢欲动的盛安,立刻就沸腾了。
高雪洪大家知道了魏元音在千秋宴会上对苏碧的羞辱,公然下了战书,让魏元音来展示一下她自己的琴技!
接下来的几天,无论是皇宫还是街头巷尾都在讨论这件事,平民或者文人雅士们一碰头便要问上一句,诶,你听说了吗。
讨论的人虽多,但持着一个观点的人还是占了大多数。
祁安公主忒有些不知好歹。苏碧苏姑娘什么人,全盛安赫赫有名的才女,一首琴技更是习自高大家,那是文人雅士碰到了天上的仙女儿。一个什么都不会的草包公主竟然也敢如此点评,高大家此番势必会狠狠教训她一番。
文人学子们对此是狠狠冷嘲热讽了一顿。
“啧,不要说琴技了,祁安公主要是会弹琴,我把脑袋摘下来给她踢。”
“摘脑袋算的了什么,我愿意放弃明年的春试!”
“你们不就是笃定她不会嘛,其实也对,都知道这位公主是什么样子的,不然当今也不会发愁她的婚事了。”
“这次闹了大笑话,不知道公主殿下是不是还能嫁出去。”
众人说的热闹,皇宫里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高雪洪干脆在文人们前头立了誓:“不要说她的琴技如何绝妙,只要祁安公主会弹琴,不才愿意收公主为徒。”
嚯,这下盛安更炸了锅。
高雪洪大家什么人,当朝琴艺第一!
三十多年来,这位年过半百的大家总共只收了两位徒弟,一位是敬询太子妃大林氏,还有一位便是苏碧。敬询太子妃早已不问世事,苏碧也确实是鼎鼎有名的才女。
如今,这位大家却放出话,只要祁安公主会弹琴,他就愿意收徒。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
有些人甚至嫉妒了,祁安公主再不济,在宫中努力上几天,总能凑凑活活弹完一首曲子,然后就得了这么个好师父。
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甚至还有人怀疑祁安公主早就料算好了,以高大家的脾气,自己的徒弟收到这种侮辱,确实是能说出这种话的。等高大家狠话放出来,她再随便弹个曲子,再借驴下坡道个歉,就可以拜得名师。
这人们把话说的热闹,却忘记看宫里有什么动静,直到魏元音遣了宦官到高雪洪的家门口。
宦官尖细的嗓子在门前请求拜见高雪洪大家。
高雪洪住在东市平昌坊,旁边就是象湖,风景优美,是有名的文人学子扎堆的地方,平日里爱吟上两句诗的,想赏个花看个月的都往这边凑。
听到有太监到了高大家门前,瞬间有一大批人过来凑个热闹,想看看祁安公主是怎么回的。
高雪洪的脾气怪,向来看不起这些宦官太监,更不会让人进门,觉得有辱身份。
他当下便道:“公主殿下有什么旨意,您便再此处宣读吧。”
这位太监如今在回音宫很得脸,叫安顺,给魏元音办了几次差事都十分妥帖,接的差事也愈发多起来。如今看高雪洪这架势,顿时气笑了,也不再想着给他什么脸面。
开口就佯装客气:“高大家既然这样说,咱家便不藏着掖着了,公主殿下口谕‘本宫是有师父的,比您好上一百倍,不劳烦您亲自教导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安顺刻意没有压低音量,一把尖细的嗓子让周围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这下,围观的人简直快托不住下巴了,祁安公主居然敢这么说话,好大的口气。
高雪洪也有点挂不住脸,心中难堪,火气也更盛,登时就气红了脖子。
“好,好,好。”他连道三个好字,“只要公主殿下肯展示琴技,老朽不才,愿意拜公主为师!”
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
宠妻狂魔·予:媳妇说得对,媳妇说啥都对。(拍马屁状)
众人:卧槽,睁眼说瞎话,谁都不服,就服摄政王!
魏元音:托腮,有糟老头子想当我师父肿么办。
宠妻狂魔·予:媳妇说咋办就咋办!
众人:摸摸给高大家点蜡。
第十七章
江远侯府苏家。
乖巧伶俐的侍女剪了几枝夺目红梅放到白底蓝青描花的瓷瓶里,才捧回屋里头,就听到里间传来的声音。
“姑娘,那魏元音果然接了高大家的战书,还把狠话放到了高大家门口。就定到了后日,在象湖东边的山水亭。”
“魏元音嚣张跋扈,目中无人,这次定会在师父手下吃个大亏!”苏碧恨恨道。
抱着花瓶的侍女掀了帘子进去,笑道:“姑娘您是何必这般置气呢,若是让她知道了岂不是会更得意。”
苏碧沉默了下,才缓缓平静下来,瞅着花瓶里的红梅,心中生出一股悲凉,觉得自己就和它一样,都是凌寒独放,却比它少了许多喜爱和关注。
殷瑶尚且算得上是牡丹,可是她魏元音凭什么?不过就是朵野山茶,也值得受到这么多关注。
“姑娘,日前广平郡主那边贴身丫头来过,想让您帮着到相宁王妃面前求求情。”
苏碧又是皱眉,对自己这个表妹有诸多不满:“那样莽撞蠢钝,生生把自己送到人家跟前,却还想让我来求情,姑姑早便该管束她了,也省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过两日我便上门仔细和姑姑商讨一番,不能再让她这么下去了!”
侍女将梅花摆在窗边,扭头看了一眼自家姑娘:“您还是安心等着高大家帮您出气吧。”
高大家能不能帮苏碧出气,所有人都是个‘能’字,只有回音宫的气氛实在不一样。
魏元音这几天小日子到了,精神有点萎靡,但是还不忘了指挥宫人把太后新赏下来的器物玩意儿摆在她喜欢的位置。那些宫人也都乐呵呵的答应了,丝毫不为即将到来的挑战紧张。
“殿下,您尝尝这个,月白新做的点心。”
她恹恹地就着茭白的手咬一口,含糊道:“为什么要生个女儿身啊,真是浑身都不痛快。”
“殿下,您可要养好身体啊,奴才昨日去高雪洪府上时候,他可是脸都绿了。”安顺抱着一盆翠绿的盆栽路过,还不忘给正在修养的魏元音两句鼓励。
这氛围轻松的,让刚走到门口的殷承晖都乐了。明明已经是冬日,他却还拿了一把折扇装模作样,捏着扇子示意门口的宫人不要通禀,自己立在门口静悄悄看了会儿宝贝闺女。
皇帝陛下心中一片怅然,这么好的闺女,以后就是别人家的了。他展开折扇摇了摇,回应他的只有一股寒风冷飕飕,像极了平日里皇叔瞅他时的感觉。
啧,皇叔都八百里外了,不提了。
可是还不能不提,他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儿的。抬脚迈进了回音宫,悄无声息的,吓得过路的宫人稀里哗啦跪了一片,他连连摆着手走到魏元音前头,见闺女难受的有气无力,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