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淑云打小就不喜欢廖姨娘,从第一面,她就对这个满脸风尘气的女子,心里生出了许多的芥蒂来。而后来的事情却也是告诉了她,她的直觉没有错,这女人,果然是个搅弄风波的好手。
纤纤玉指随意拨弄,便能搅得后宅子里鸡犬不宁。偏人家还能全身而退,远远高坐,只冷眼旁观家里头的女人内斗得厉害,最终两败俱伤,一个都没落的好处去。
那廖姨娘眼波一转,计上心头,便要上前去搭讪,却被萧淑云一眼看了个清楚,眉心一蹙,便生出不喜来。
起身和萧老爷福了福,萧淑云道:“今个儿是个团圆的好日子,便叫厨房备些好酒好菜,咱们也好好坐一处,喝上一杯。”觑得那廖姨娘想要张口的模样,萧淑云续道:“以往是咱们一家四口,如今山哥儿娶了亲,便成了一家五口,真真是可喜可贺了。”
廖姨娘的脸色立时就灰败了起来,原想着是忍下了气来,可惜这些年,岳氏不中用,后宅子里的其余人更是不中用,这廖氏到底脾性被养了起来,没忍住,就娇滴滴喊了一腔:“老爷——”
萧淑云只不说话,眼神冷漠地看过去,只瞧着那萧老爷的眼睛,面无表情的扯住了岳氏的脸,一下子便制止了她陡然暴起的脾性。
萧老爷哪里不知道爱妾的意思,只是他回头瞧见女儿已然消失了笑意的脸庞,顿了顿,笑道:“说的没错,咱们一家五口,是该好好坐在一处庆贺庆贺了。”
廖姨娘气得火冒三丈,也不搭理萧老爷,转过身便粉面含怒的离开了。
萧老爷这会儿哪里还有功夫去哄她,见得萧淑云脸上渐渐又浮起欢喜的笑,自然是更加没有心思去管廖姨娘了。
因着萧淑云的归家,萧老爷和岳氏的关系,不出意料的,缓和了许多。萧老爷到底还是害怕女儿不高兴,为着女儿的欢喜,他也乐意去和那岳氏,说上几句松软话。
等着孔辙从清河县归来的时候,见得如此情状,自然也是心里高兴的。
日子倒也波澜不惊,廖姨娘虽是满心不高兴,却自来是个识时务的女人,小打小闹在萧老爷跟前撒了几次娇后,也没闹出什么大事情来。倒是再也不敢随意去挑拨了岳氏发火了,岳氏一旦安生起来,人也变得温和,萧老爷倒是难得的念起了旧日的情分,竟是去了岳氏的院子里用了好几回的晚饭。
这日吃罢饭,萧淑云便坐了马车,往家里走。
本来岳氏劝了好几回,相叫萧淑云搬回家里去,可萧淑云却是觉得,还是在外头自在方便,再者,她虽是和爹娘缓和了关系,心里头却还是会想起那些事情。如此再去看那萧府,便每每都要想起,忽然间就不知所踪的萧福全来。
那回他没要银票,还留了狠话,不会放过她,萧淑云有时候想起来,心里也会觉得忐忑不宁,总觉得,这安安稳稳的日子,过得不踏实。
马车辘辘行驶,萧淑云靠在车壁上,闭着眼睛养神。正是好端端的,马车却忽然一停,使得萧淑云和绿莺不受控制,全都往前头栽了过去。
绿莺一面挣扎着起身,去扶萧淑云,一面扬声呵斥道:“长安,你怎的赶的马车?”
长安努力控制住马,脸上惶恐不安,朝着马车里头喊道:“突然窜出来一个叫花子,躲闪不及,这才惊了娘子。”
转过头板着脸去呵斥那叫花子,才要张口去喊,忽的见那叫花子抬起头来的一张脸,登时脸上一怔,竟是打了个寒战来。而后,头上那还不曾好彻底的伤口,便忍不住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日他将林榕拉去了树林子里,本是想绑了他,然后威逼着他应了以后再不去寻娘子麻烦的条件,才肯放了他。
却是不成想,那林榕也是个厉害的。他绑在他手腕上的粗麻绳,竟是被他东一句西一句扯得他脑子里糊糊涂涂的时候,解开了去。于是他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忽然握了石块儿冲上前的林榕,一石头砸在了脑门儿上。
第048章
长安和林榕, 是有着幼年时候的情分的, 可惜这情分, 早在日复一日的世事无常中,被磋磨殆尽了。
只是如今见得旧主竟成了这幅模样,长安一时间, 还是无法接受。坐在马车上,看下面的林榕披头散发, 一脸乌黑的瞧着他看, 竟是呆在了那里。
绿莺和萧淑云在马车里好半晌不见动静, 绿莺撩开车帘:“你怎的不走了?”
回头看过来的长安脸色有些苍白,眼神慌乱地掠过绿莺, 看向了马车里面的萧淑云。
萧淑云似有所觉,下意识撩开了车窗的布帘子。
九年不见,可萧淑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林榕来。可惜那人却是不复旧年梦境中的儒雅颀长,竟成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叫花子了。
若是原先, 萧淑云只怕是要骂一声活该,再额手相庆,叹这世道,果然是善恶有报终有时。可是她才知道, 林榕遭遇横祸, 说到底,竟还是由她而起。若不是她, 只怕他在去赶考的路上,也不见得就这么命运不济, 遇上了强人劫道。
落了帘子,萧淑云很是有些心中难安。那绿莺眼见萧淑云面色不好,也去撩那车帘子,自然也是看到了林榕。
只是到底已是将近九年不曾相见,一时间绿莺很是有些不敢相认,只是觑得自家娘子的模样,心中大概有了数儿,不禁吃了一惊:“那是大爷?”
萧淑云没抬头,只叹了口气:“你去告诉长安,叫他去看看,那人怎的落到了这种境地。”
只可惜林榕却是疯傻了,长安没问得几句,就忽的大笑一声,拍着手就蹦跳起来,往旁处飞奔而去。
萧淑云隔着车帘子,看那林榕一身的褴褛,光着脚丫,在街道上狂奔而去,到底心有恻隐,不觉便抠住了车窗子。
只是绿莺却是不知道,旧年里,那林榕路上遭人劫道儿,差点死了的缘由,根儿处竟是在她家的娘子身上。
扯一扯萧淑云的衣袖,很是不快道:“娘子最是好心软,可这人却是心软不得,若非他无能又无情,娘子哪里会落得如今这境地。便是和离归家来,到底名声不好听。甭管他死活,左右和咱们不相干。”
萧淑云心里是不愿意理会的,虽说那劫道儿的事儿由她而起,可到底林榕没死,她又为他守了八年的寡,便是欠了他的,也还给他了。如今他疯傻,到底也是她和离之后的事情,与她无干。于是看了绿莺一眼,抿抿唇,说道:“叫长安赶车吧!”
因着萧淑云绘出的式样新颖少见,铺子里的生意,倒是好得不行。月末结账,萧淑云很是高兴,于是置办了一桌子酒菜,叫了孔辙和萧明山,还有龙氏,一起喝酒吃菜,以示庆贺。
龙氏最近心里很畅快,果然如她夫君所言,交好了这位大姑子,竟如得了尚方宝剑一般厉害,婆母那里,竟是少有的和颜悦色。便是每月里例行一次的搭脉羞辱,也没有了。
日子好过了,龙氏开心之余,愈发的要去讨好了萧淑云来。只是她频频出入萧淑云的院子,每每瞧见了孔辙暗地里望向她那大姑子的眼神,不觉心中却是起了疑心来。
只是男女之事,到底非同小可,既是人家姐弟相称,她也不能戳破了去,再惹出了大乱子来。然则,孔辙家的事情,龙氏却是清楚得很。
她是做了人妇的,晓得这做人家的儿媳妇,却不是好做的。那家子外头再是好看,再是花团锦簇,也不是个好去处。
于是渐渐的,孔辙很是不高兴的发现,他和他的萧姐姐,竟是鲜有单独相处的时候了。
在圆桌旁坐下,龙氏觑得那孔辙竟是要在她那大姑子身侧的绣墩上坐下,于是抢先一步,先坐了上去,转头瞧着孔辙笑了两声,便转过头去,自顾自的,去和萧淑云说笑。
萧淑云的左侧已然坐下了萧明山,孔辙哪里敢去叫萧明山让位儿,于是不动声色地棱了那龙氏一眼,只得在萧淑云对面坐下。好在,坐于对面,孔辙一抬头便能瞧得清楚那张脸上的任何一处,心里头到底也是心满意足的,于是提起筷子,倒也吃得开心至极。
因着之前,是为着避讳萧家人,萧淑云才不肯萧明山入股,如今自然没了这层顾虑,萧明山是知道他那好兄弟的心思的,眼见着他每日里出入他姐的院子,到底觉得不好,于是说道:“姐,我瞧这银楼开得极好,当初你不许我入股,如今却是应该许了我吧!”
孔辙立时明白了萧明山的心思,忙道:“咱们这小打小闹的,哪里就入得了你这财神爷的眼睛里了。好歹也是你亲姐的生意,你就大发慈悲,莫要想着再分去一杯羹了。”
这却是胡扯的话,他哪里是存的这种心思。萧明山晓得孔辙这是怕得他掺和了进来,以后,他就没借口,整日里往这里蹿了,正待说话,萧淑云说道;“孔小弟说得极是,家里头生意多,瞧你每日里忙的天昏地暗的,就别惦记我这小生意了。”
孔辙一听萧淑云竟是拒绝了,立时高兴起来。萧淑云见得孔辙眉开眼笑,不觉也弯弯唇角,浮出一抹淡笑。她果然没看错,那小子,分明就是不乐意别人掺和进来的。
于萧淑云来说,她心思简单,只是看出了孔辙的不乐意,思及最近他们合作无间,倒也没心思要她弟弟也掺和进来。
萧明山故意找理由:“总归这嵩阳城的生意场是萧家的天下,我掺和进去,别人瞧了也要顾念几分情面的,这等好处,姐姐你当真不要?”
萧淑云没领会到萧明山深处的意思,只看到了浮于表面那一层,不觉瞪了萧明山一眼:“莫非这生意不叫你掺和,你便不准备护着了?”
这话却是如何接下去,萧明山拿筷子挟了红烧茄子喂进嘴里,哼哼了两声,含糊道:“这哪能呢,姐姐的生意,就是我的生意,哪里会不护着了。”
萧淑云没听清楚,孔辙却是听得清晰,立时笑着接道:“既是如此,萧姐姐也没叫你参股的意思,你可就消停些吧,咱们这好端端的,你非要掺和进来,再闹腾得怪叫人烦心的。”
龙氏却是一面嘬着梅子酒,心里门清儿了。只怕她那夫君,也是觑得了孔家那小子的不怀好意了。搁下了酒杯,立时笑眯眯接道:“却是不知道姐姐可瞧得上我,我这几日瞧得姐姐每日里绘制样式,心里倒是也起了意思来。”
萧淑云一笑:“你也喜欢?”
龙氏点点头:“幼时学过书画,平日里也爱个打扮的,若是姐姐不嫌弃,便要了我来,我也不求参股,倒是给我点红利就好了,也好当做小金库。”
萧淑云笑道:“山哥儿自来是个大方的,我瞧他又疼你,你那小金库,只怕用不着我来给你分红利。但若是你喜欢,这女子闺房无趣,你愿意,我也乐得欢迎你来和我一处。”
于是,在孔辙已然挂不住笑脸的情况下,龙氏便正式掺和进了萧淑云和孔辙的生意里头。就如龙氏所言,也不用她参股,只每月里她所绘制的样式成品若是卖了出去,便分得她一股儿利。
然则,便是这小小的利益,却是把龙氏给绑在了萧淑云身侧。孔辙每每瞧见了龙氏背着萧淑云,冲着他似有深意的笑,便忍不住要挠头。他已然肯定,这必定是那萧明山透了口风去,这两口子不学好,尽给他添不痛快。
这般隔了半月后,萧淑云上香的归途中,便又在路上,好巧不巧的,再一次撞见了林榕。
林榕身上污得愈发厉害了,原来那衣衫还只是脏,如今却是破破烂烂的,两条腿都露在了外头,黑黢黢的,还有些暗红的颜色。
萧淑云叹了口气,落了帘子,和外头的长安说:“你去拿些吃的给他,看能不能引得他跟着咱们一路回家里去。”
绿莺虽是觉得那林榕倒也可怜,只是听得这话,登时心里一揪:“娘子要把他养在家里吗?”
萧淑云睨了她一眼:“那哪里可能。”说着又去和长安道:“若是他肯跟着回去,回头你打点了包裹,去账房取五十两银子,一路把他送去了碧溪镇的洪府吧!”又跟着叹气:“左右那里是他的家,还有两个孩子,也不能没了父亲不是。”
这倒是个法子,只是绿莺还是嗔道:“娘子就是好心,他们林家那般可恶,依我说,活该他受了这现世报。”
萧淑云捋一捋碎发:“好歹看在大太太的面子上,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那林榕得了吃的,还真是愿意跟着长安,一路缀在马车后头,便到了大门前头。
长安叫旁人赶了马车回去,又塞了一块酥饼给林榕,道:“你等着,我马上就出来。”又嘱咐了看门的刘老头儿,叫他盯着,别让他给跑了。
然而,又过了一月,萧淑云趁着秋色迷人,想要去外头散心看景,出得大门,长安的马车便被林榕给拦了下来。
林榕傻呵呵地笑着,举着脏兮兮的手冲长安道:“饿,饼,吃饼。”
萧淑云在里面听得林榕的声音登时大吃一惊,撩开帘,定睛一看,不由得讶然道:“长安,你没把他带回了洪家去吗?”
长安百口莫辩,委屈道:“娘子信小的,果然是送回了洪府,小的还瞧见一个年轻的妇人抱着大爷哭呢!还有两个小孩子,也哭个不住。”
这话儿倒是不错,萧淑云奇道:“这却如何又来了此地。”眉心皱了皱眉,说道:“你去叫人送了信儿给洪府,叫洪府的过来接人。”又吩咐道:“且先回家去,长安把他带去了乡郊的庄子里叫人看着,莫要叫他饿着了。”
这厢刚把林榕安顿好,着人送了信儿去洪家,不成想,大太太容氏,却是坐着马车,把林娇送了过来。
坐在敞厅里,萧淑云想着方才容氏那马车后头,缀了两辆搁满了箱子的车子,又瞧得容氏面容憔悴,不由得问道:“瞧着大伯母可是脸色不好,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
林娇不等容氏开口,接嘴道:“家里头出事了,如今爹娘跟着三哥哥,去往宁州了。好在大伯母家里还好些,大哥哥虽是进了牢狱,后头又出来了。”
萧淑云大惊失色:“这是出了何事?”
容氏叹道:“松哥儿那孩子不长进,说是受了人家的银两,办了糊涂事。只是那家苦主不肯从了这结果,去上头告状,倒引来了一个青天老爷。罚了他倒也罢了,却是莫名其妙把你大哥也牵扯进去。幸好没事,只是,家里的生意,却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的阎王爷,被挤兑得不成样子,你大哥急得头发都白了,又赔进去了好万两的银子。好在,志哥儿捎了信儿回来,我和你大哥一合计,便预备往他那里落户去了。”
林志捎信儿回来了?萧淑云心里又惊又喜,然而终归不曾故意询问,又想到那祁氏一家子,忍不住问道:“便使了些银子过去便好了,怎的叫流放了。”
容氏摇摇头,苦笑:“也不知道松哥儿得罪了哪个人物,不依不饶的,竟是使了绊子,你大哥也差点折了进去。故而志儿一捎信儿回来,我便寻思着,朝和县呆不下去,换了地方也行。总是生意也不行了,二房当初为了救松哥儿,把宅子也给卖了,和旁人一处住着,到底不舒服。”
萧淑云倒也没多想,只觉得,这上辈子林松倒是顺水顺风的,一路做了县令后,她临死前,那祁氏恍惚正打点着什么,好似便是为着林松继续往上爬的事情。不成想,这辈子竟是得了报应了。
眼睛忍不住看向林娇:“大伯母也要带着林娇走吗?”
林娇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上前伏在萧淑云的膝上,抬着脸闪着大眼睛笑眯眯道:“我不去,我要和嫂子在一处。”
萧淑云捏了捏她的脸蛋儿,嗔道:“都说了,叫姐姐。”又喜欢地看向容氏:“果然吗?”
容氏笑道:“自然是果然的,我倒是有心把她一并带了去,偏她死活不肯。”说着,从袖袋里摸出一封信来,递给了萧淑云道:“这里面,是我给娇儿准备的嫁妆。不多,总是我的一番心意。”
这一番离去,只怕是山高水长,难得见面了。容氏喜欢林娇的乖巧可人,然而也知道林娇心中谁是最亲近的,到底不忍心逆了她的苦苦哀求,便打点了嫁妆行装,便把林娇送了来。
萧淑云自然欣喜过往,摸了摸林娇柔软的发,笑道:“只要娇娇不嫌弃姐姐和离的身份,姐姐自然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林娇便住了下来。只是没过几日,那洪琇莹,却是坐着马车,亲自来接林榕了。
第049章
再次见得洪琇莹, 萧淑云被她满脸的憔悴很是惊了一跳, 面上却是不显, 只唇角含笑地请了那洪琇莹屋里坐。
洪琇莹却是满腹的心酸。
这些日子她日子不好过,当初林榕被她父亲关在府里头,后来说了好些子的好听话儿, 虽说她心中对他出卖他亲母的行径很是不耻,又被他伤了心, 很是难以释怀, 然而她待他的情谊太深, 再者,还有两个孩子在。终归, 她还是心软了,便去劝了父亲,把他放了出来。
起先倒还是风平浪静,自打成亲来, 难得的,得了他的温存。洪琇莹到底想着当初的情分,还以为终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才刚偷乐舒心了几日, 却是不曾料到, 这厮竟是心怀叵测,偷了父亲书房中的重要信件, 并把那要命的事儿给捅到了父亲的仇人那里去。
父亲狠狠栽了一个跟头,好在皇帝看在父亲往昔的功劳上, 这回只是遣了人来责骂,又罚了俸禄,倒不曾落罪了父亲,不然,她这心里头,可是再也不能安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