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语道:“你也没有。”
许牧摇摇头:“我变化可太大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说这个了。”许牧道:“你呢,你怎么样?”
“挺好的。”花语说:“除了女儿不太省心之外,没有什么不好的。”
“听说你女儿已经两岁了。”许牧笑道:“本来你生她的时候,是想去你看看你的,但是……后来想想,其实不再见面才是对你最好的。”
“意儿。”花语偏头,“你过来。”
余知意已经会走路了,只是不太稳当,听见妈妈呼唤,颠颠的就往妈妈那边跑,花语将她抱起来,看着许牧:“余知意。”
余知意偏头看了看这个长得很好看的陌生人,想起妈妈的话,甜甜的喊:“叔叔好。”
许牧就笑了,伸手:“不认生吧?”
不等花语说什么,余知意已经顺着许牧伸出的手爬到了他的怀里,抬起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看着他。
“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知意,是个好名字。”许牧眉眼之间含着一抹轻淡的笑意,他其实不常有这样的表情,日光薄淡,照在他的侧脸上,显出一种瘦削来,空淡寂寞。
余知意好奇的看着他:“叔叔不开心吗?”
“开心。”许牧说:“看见你就很开心。”
余知意立刻就眯起眼睛笑了:“意儿看见叔叔也很开心。”
“你以前都没有见过我。”许牧有些好笑:“怎么看见我就开心了?”
余知意亲昵的说:“因为叔叔长得很好看。”
“……”花语咳嗽一声:“这姑娘跟我一样,看脸。”
许牧咳嗽一声:“那幸亏我长得还不错。”
花语沉默了一会儿,“……岂止是不错,当初你要是在娱乐圈发展下去,现在早就已经封神了。”
许牧的皮相是无可争议的,即便是在病中,那张脸仍旧如同少年时一般的张扬冷冽。
“可惜了。”许牧说:“或许过不了多久,我就没命了。”
花语抿了抿唇角,“……你已经不想活下去了吗?”
“没意思了。”许牧说。
不是他的身体好不了了,是他的心再也好不了了。
这么多年,起起伏伏,跌跌宕宕,见过这世上最漂亮的女人,喝过这世上最烈的美酒,冷眼旁观者这世上最富丽的繁华,早就已经厌倦了。
他任由余知意抓着自己的一根手指玩儿,声音平静:“你能来看看我,我很开心,或许上路的时候,也会没那么痛苦。”
花语的手指缓慢攥紧:“……你连阿恕都不顾了吗?”
“阿恕已经长大了。”许牧说。“他应该学会去接受了。”
花语忽然很难过。
当年鲜衣怒马,如今形销骨立,到底是命运的捉弄,还是她本就错了?
午夜最深的梦里,她会梦见自己如果没有重生,安不言不会那样死去,许牧和许恕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结局,或许除了余靳淮和她,所有人都会得偿所愿。
偏偏这上苍是不公平的,眷顾了一个人,就绝不会连带着普照另一个人。
“跟你没有关系。”许牧突然道:“舅舅的结局早就注定了,那么多年,我在他身边,就像是看着一个人割开自己的静脉,缓慢的往外放血是一样的,你只是一针催化剂而已。”
他忽然咳嗽一声,花语看见了他指缝间的鲜血,但是他十分不以为意的擦掉了,将纸巾扔到了一边,怕吓到了余知意。
花语抬头去看天空,是一种非常悠远的淡蓝色。
许牧说:“把头抬起来,眼泪还是会掉的。”
“……”花语咬了咬牙:“我今天出门的时候,跟自己说过,绝对不要哭,许牧你知道吗,这十三年,就是生余知意的时候那么难受,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许牧点点头:“我知道,余靳淮对你很好,你所托是对的。”
“但是看见你这个样子,我还是会忍不住眼泪。”花语抬手擦掉眼角的濡湿,声音有些颤抖:“你说你要是安安静静的死了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叫来惹我难过?”
或许许牧就这样寂寂无声的死去了,数年后花语知道了这个消息,不过也就是一盏灯到天明,再多的爱恨都会随着逝去的长夜被黎明吞噬,再多复杂的情绪都不会像如今这样赤裸裸的显露在人前。
花语的眼眶通红,眼睛里是水光,却又带着一丝恼恨:“就算是要死了也不放过我是不是?”
许牧轻笑着点头:“你知道我这个人的,不做亏本的买卖,如果你不见我一面,就不会永远记得我。”
“花语,我想你永远记得我。”他看着远山,“我想你像记得舅舅那样,永远记得我。”
花语的眼泪终于还是砸在了桌子上。
余知意看见妈妈哭了,立刻往她那边爬,惊恐的叫她。
花语擦了擦眼泪,安慰女儿:“意儿,妈妈没事,只是有沙子飞进了眼睛里……你乖一点。”
清晨的太阳总是有几分含蓄温柔,静静地落在这一隅,多少年物是人非,只有阳光,依旧永恒。
第1313章 【番外】南风知我意(6)
“我过两天来接意儿。”花语站起身,偏头擦了擦眼泪:“她有点烦,你多担待。”
许牧愣了一下,倏忽笑了:“花语,你疯了?”
“我没疯。”花语抱了抱女儿,轻声道:“余知意,你在这里陪叔叔玩儿两天好不好?妈妈过两天来接你。”
余知意年纪不大,但或许是尚且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十分会折腾,总是能很清楚的理解到花语的一些意思,她看着妈妈的眼睛,乖乖的点头,奶声奶气的道:“好。”
花语揉了揉她的头发,“那你要好好听叔叔的话。”
余知意又点了点小脑袋。
花语又对余梦洲招招手,他已经比花语还要高一些了,站在一起并不像是母子,反而像是一对姐弟。
“梦洲,这是许叔叔。”花语说。
余梦洲狭长的眸子一抬,最终轻描淡写的落在了许牧的脸上,“许叔叔。”
许牧对余梦洲显然没有那么喜欢,抱着余知意没说话,只是看着余梦洲的眉眼笑了一声。
花语拉住余梦洲的手:“那我就先走了。”
许牧说:“好。”
花语脚步顿了顿,忽然回头问:“许牧,真的只能走到这里了吗?”
“只能到这里了。”许牧笑的缱绻,“抱歉。”
“……你不必对我说抱歉,我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花语说:“人的年纪大了,就必须得学会接受身边人一个一个的离开,我早就知道了。”
许牧说:“那……谢谢。”
花语笑了一下,牵着余梦洲出去了。
阳光落在许牧和余知意的脸上,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流,是开满了蓝花楹的伊斯特拉尔山,是那雪白的城堡,还是个小少年的许牧牵着Ice的手,爬上万层的阶梯,于繁重的花影之中,窥见了天上一缕皎洁清冷的月光。
那时候,满城飞花总不如。
……
许牧的死讯于两日后传来,花语没有去他的葬礼,只是去接回了余知意,那时候顾别枝正在收拾许牧的东西,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项链坠子,一根编织红绳上坠着一块清润碧透的月牙形玉石。她拎着红绳看了看,将坠子挂在了余知意脖子上,淡淡道:“这是余知意周岁的时候他想送却没有送出去的礼物。”
余知意好奇的捏着月牙玩儿,花语垂着眼睫:“多谢。”
顾别枝只是冷笑了一声。
许恕在别墅的门口站着,看天上的云彩,花语从她身边走过,忽然听见这少年叫她:“姐姐。”
花语勉强一笑:“阿恕。”
许恕偏过头看着她:“你以后会来看我吗?”
花语顿了一下,“可能不会了吧。“
“……我知道了。”许恕点点头:“他说的没有错,最后剩下的只有我自己。”
花语没有说话。
余知意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麻麻。”
花语嗯了一声。
余知意抓着那个月牙,问:“许叔叔还会来找意儿玩儿嘛?”
“不会了。”许恕回答。“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余知意求证似的看着花语。
“……嗯,许叔叔不会回来了。”
余知意瘪了瘪嘴,有些难过:“可是意儿好喜欢许叔叔的。”
“……”花语忽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很可爱。”许恕说:“要是舅舅看见她,应该也会很喜欢的。”
花语的声音轻飘飘的化在风里:“是吗?”
……
“你很难过。”余靳淮把花语拥进怀里,在她额头上一吻:“为什么不去参加葬礼?”
花语笑了:“他哪里来的葬礼……不过就是送到火葬场里变成一捧骨灰罢了……我不想看他变成那种样。”
她将头靠在余靳淮怀里,那是一个很依恋又很脆弱的姿势:“顾别枝说许牧的意愿是将他的骨灰洒在伊斯特拉尔上的残垣废墟上……余靳淮,我忽然就在想,要是我死了,该何去何从呢?”
余靳淮说:“你上了余家的族谱,当然是和我一起葬进余家的祖坟。”他脸上的表情仍旧是疏淡的,和过往的十几余年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花语却从其中看见了他的认真。
花语微微一笑:“……你说的很对。我当然是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一直一直,只有死离没有生别。
……
有位女文豪留下了一个上联,叫做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由此可见人间四月确实草长莺飞,繁花锦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