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对他有知遇之恩,摄政王也有,更甚者,他如今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全靠摄政王一手提拔。
苏语怜并没有叫他起来,只淡淡道:“先皇驾崩那一日,哀家并未守在他身边,但他却将幼帝——乃至大楚江山的一半,都交付于我,我每日夜半醒来,惶惶不安,怕这份重担我扛不住。”
沈怀卿垂首不语,苏语怜亲自上前,扶起了他,“卫国公同我父亲一样,都是大楚的三朝元老,先皇临走之前,同样也将幼帝和这万里江山交给了诸位元老。自然,也包括为了守卫皇宫奉献一切的沈将军。”
他顺着她的力道起身,依旧没有抬头直视她,但语气坚定:“太后娘娘放心,沈怀卿依旧是那个为了大楚,为了皇上,万死不辞之人。”
“有你这句话,哀家便放心了。”苏语怜转过身,轻轻拭了拭眼角,轻声道:“沈将军且先去忙罢。”
沈怀卿应声告退,在他即将离开这间令他心绪浮动的内殿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一声:“沈二哥,我有时候真的很累……”
他不敢回头,只能加快脚步离开了承乾宫。
沈怀卿走后,不消片刻,夏望便返回了内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小姐,沈将军说了什么?”
苏语怜正执笔落字,眉眼丝毫不动,“还能说什么,自然是那些陈词滥调的表白忠心。”
夏望哼了一声,“哼,可这忠心到底是向谁表的,可就说不好了。”
“你说的没错。”
楚琅掌权后,第一件事便是大刀阔斧地改换京中要职,除了那些盘根纠结的世家一时难以动摇,能换血的职位,基本上都是由他自己亲手提拔上来的,不仅仅是沈怀卿,还包括谢嘉。
苏语怜眼里的神色很冷,运笔却丝毫不受影响,“先皇在位时,对待沈怀卿称得上是优待,否则他也不会升职升得如此之快,而卫国公府更是常年受先皇恩惠。但凡沈家人心中有一丝感念先皇之恩,便不该在这种时候完全倒向楚琅。”
夏望若有所思,片刻后犹豫道:“您说的是,可万一呢,万一沈怀卿就是忘恩负义,沈家就是不愿意淌这趟浑水呢?”
“赌一把罢了。”苏语怜停笔,夏望上前将她写好的字小心拿了起来,迎风晾干。
赌输了便输了,若是赢了,她会给自己和楚云廷赢来重要的一码。
她抬眼瞧了瞧自己方才写的字,黛眉微颦,摇了摇头,“扔了吧。”
“为什么呀小姐,这写得不是挺好的吗?”
“扔了,夏望。”苏语怜毫不停顿地转身走了出去。
楚云廷正精力十分旺盛地在承乾宫门口翻跟头,苏语怜远远瞧了一会儿,才走近道:“皇上这跟头翻得是越来越漂亮了。”
小皇帝听到她的声音,最后一个跟头漂亮落地,兴奋地朝她跑了过来,“母后母后,云廷的跟头翻得好吗!”
他的小手在地上摸来摸去,摸了一手的灰,往她身上一扑便是一个五爪印,她也不介意,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夸奖道:“厉害厉害,云廷最厉害了!对了,云廷是想习武了吗?”
小皇帝一听到习武,眼睛都亮了,连连点头道:“想啊想啊!云廷习武后就可以保护母后了!”
苏语怜失笑,这孩子怎么时时都想着她呢?她原先想着,至少等他到七岁时再加射御武课程,没想到小家伙小小年纪,对习武倒是感兴趣得很。
“既然云廷喜欢,明日母后同你皇叔父商量,给你找几个师傅,教你习武好不好?”
小皇帝还没来得及高兴地蹦起来,便听身侧传来一道略显轻挑的声音:“皇上想习武那还不简单,三皇叔亲自教你啊!”
苏语怜费了一番力气才克制住了自己不冲齐王翻个白眼。他借太皇太后之名往未央宫送男宠的事她一直还没找他算账,而他因为送来的男宠被楚琅随意处置了,也暂时安分了一些时日,不敢再搅出什么浪来。
可现在看来,这位齐王的安分期到此又结束了。
她面对着楚衡,皮笑肉不笑地拒绝道:“齐王不是要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吗,就不麻烦齐王来教导皇上了。”
开玩笑,把云廷交给他,万一交成跟他一样不着调,那大楚的江山就完了。
或许是她的不愉散发得太过明显,楚衡上前几步,面上挂着讨好的笑容,低声下气道:“臣弟哪里做错了,惹得太后娘娘不快,还望太后娘娘言明。”
苏语怜冷笑了一声,到这个时候还装傻呢。她也压低了声音,“齐王,哀家呢,素来只喜欢坦诚之人。有人背后里搞些见不得人的小动作,不被哀家发现也就罢了,若是不巧被哀家发现了……”她刻意留了半句话,只叫他自己尽情去填补。
楚衡面上的笑容在她说到“见不得人”几个字时,便有些挂不住了,却还是厚着脸皮,假装生气道:“哪个狗胆包天的东西,竟敢在太后娘娘背后搞小动作?”
他的厚脸皮,简直令苏语怜叹为观止。她不欲再与他纠缠,却也不能把话说死,两人的关系彻底僵了对她没有好处,至少目前齐王拥有的势力比她强的多,她还需要他的力量。
正当她打算牵着小皇帝回宫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某个背着光走过来的身影。
她心中一阵狂风刮过,不是吧?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又被楚琅逮到了!
她的身体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立即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同齐王的距离,抢先开口道:“今日这承乾宫也是热闹得紧,先是齐王,摄政王这也来了。”
楚琅面上的神情无喜无怒,眼里仿佛看不到其他人,一路盯着苏语怜走了过来,盯得苏语怜直心虚,即便她今日明明没有做任何不妥当的行为。
楚衡像是感觉不到两人之间涌动的暗流,自顾自道:“摄政王,你来得正好,本王正在同太后娘娘说亲自教导皇上习武一事。”
楚琅终于把眼神分了一点给他,冷淡道:“你能教皇上什么?”
苏语怜心中给他鼓了个掌,说得好,正是她想问又不好问的,齐王你能教皇上什么?
楚衡脸上的笑容尬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这个楚琅,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拆他的台,将他的脸打得啪啪直响。但他还不能有任何反抗,只能继续道:“摄政王此言差矣,本王虽说不及摄政王武力高强,但教皇上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楚琅平静的但仿佛天生自带鄙夷的目光自他脸上一扫而过,转向了扒拉着苏语怜的衣摆不说话的小皇帝,“若是皇上当真想要习武,本王亲自来教。”
此言一出,楚云廷连掩饰都忘了,拼命地摇头,也不敢说话,就使劲地拽着母后的裙摆,求母后替他拒绝皇叔父。
苏语怜何尝不知小家伙心中所想,但她也有些犯难,拒绝齐王,拒绝便拒绝了。这拒绝摄政王,恐怕有些难。
漫长的沉默中,楚云廷都快要绝望了,苏语怜突然灵光一现,组织了一番语言,轻声细语道:“摄政王日理万机,哪有闲工夫教小孩子习武呢?不如挑选一位京中的将军来教导皇上罢。”
“哦?”楚琅沉沉地望着她,唇角微微扬起:“如此,皇嫂心中可有推荐人选呢?”
苏语怜假装思索了一番,“哀家以为,辅国将军沈怀卿沈将军,便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说出那个名字时,对面的摄政王,唇角的弧度霎那间便消失了。
“沈怀卿,沈将军。”他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露出了一个令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来:“皇嫂为何会认为,沈将军比本王更适合教导皇上习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