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音动了动唇,言简意赅:“要么,动手,要么,滚。”
两人皆是一袭红衣,相对而立,高低乍现。
蔚然自然是不敢动手的,且不说这里是问仙堂,尊上等人稍后会赶来,即便是平时,她也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但尧音说话太不讲情面,她若此时退缩,日后定会沦为笑柄。
“神女大人,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蔚然姐姐?”辛漾抿着小嘴,声音细细弱弱的,一双大眼有些畏惧地看着尧音。
尧音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薄唇中冷冷吐出三个字:“你也滚。”
如此不留余地的厌恶,顿时令辛漾难过起来,可爱的小圆脸攒成一团,杏眸湿漉漉的,看上去好不委屈。
蔚然红唇冷扬:“早便听闻神女善妒多怒,今日可算是见识了。”
尧音面无表情,只抬手将玉笛贴至唇边,蔚然大惊失色,带着辛漾疾速往后退。
“你们在做什么。”清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尧音一顿,纤指默默握紧玉笛垂放身侧。
“师父!”辛漾见到那白色身影时,眼前一亮,立刻提起粉色裙裾一蹦一跳跑上前去。
洛华抚了抚女孩儿发顶:“小漾,你怎么来了。”
辛漾仰头乖巧道:“徒儿来听师父授课呀~”
洛华瞧着她睫毛上若有若无的泪滴,蹙眉道:“这是怎么了?”
“禀尊上,”蔚然弯身微微作了一揖:“大概是神女大人言辞太过,不慎伤了小漾。”
洛华抬目,却没有看她,而是直直望向殿内的尧音,当见到那微垂的面容时,眉眼渐渐温淡开来。
他径直朝她走去,白衣随着步伐扬起浅淡的弧度:“尧尧,你……”
他话未说完,尧音便双手交叠,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小神并不曾伤害尊上爱徒,望尊上明察。”
洛华一愣,神色一点点凝滞:“我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尧音头垂得更低了:“多谢尊上,尊上放心,小神绝不敢动您的徒儿,只是对于辱我之人,小神也决计不会放过,还请尊上见谅。”
“辱你?”洛华偏首,眸光凌冷,直指蔚然。
蔚然连忙拱身,完全乱了分寸:“小仙不过是与神女大人闲聊而已,怎敢欺辱神女大人?”
洛华广袖一挥,空中镜像骤显,方才的画面一一回放。
他修眉越拢越深,周身寒气亦愈发强烈:“蔚然,本尊待你不薄吧。”
蔚然头冒冷汗,一个没顶住,竟是直接跪了下来:“尊上救命之恩,小仙没齿难忘。”
“那么,你怎敢对尧尧说那番话。”
如此平静无波的语气,却让蔚然觉得更加可怕。
她不明白不久前为了徒弟亲手重创神女的尊上,为何又突然这般偏袒,分明她也没多过分,不是么?
“尊,尊上明鉴,小,小仙……”
“无需多言,”洛华抬手打断:“既然如此,本尊便收回当年给你的石心,往后你便自寻生路去吧。”
蔚然如同被天雷击中,浑身僵硬,竟是一动也不能动了。
当年青离飞升成神,对她一剑穿心,她本必死无疑,是尊上捏石为心,才堪堪救回她一命,可如今,尊上竟要将这心收回去!
“尊上,您……开玩笑的吧。”蔚然嘴唇发白,声音都染上了些许颤抖。
洛华却没理会,而是转身看向尧音,她依旧垂着头,谦卑而恭谨。
他心中蓦地一痛,头一次悔得如此深重,是他亲手打伤她,害得她心魔丛生,修为尽毁,沦为天界笑柄,竟落到被区区一个上仙冷嘲热讽的地步。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才生生将她磋磨成了这幅低眉顺眼的模样。
“师父~”辛漾不知何时已跑至洛华身旁,小手扯着他袖角,糯糯道:“蔚然姐姐没有了心,会不会死掉呀,您别收回蔚然姐姐的心好不好……”
“小漾,”洛华敛神,偏首望向小徒弟,音色淡淡:“无论是谁,犯了错误便应接受惩罚。”
辛漾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师父……”
正在这时,尧音忽而出列,又郑重地朝洛华行了一礼:“此事原与尊上无关,尊上委实不必多管。”
她根本不需要他为她出头,即便今日不用破音笛,待到日后修为提升,她自会找蔚然算这笔账。
洛华凝眉:“你的事,怎会与我无关。”
“小神不敢高攀尊上。”
他黑眸深不可测,往前走一步:“尧尧,你我是夫妻。”
尧音下意识后退些许:“同尊上共担夫妻之名,小神原本不配。”
洛华掩在袖下的五指渐渐收拢,薄唇动了动:“莫要再唤我尊上。”
尧音默然良久,复又拱手:“也对,尊上与父神同辈,按规矩,小神应称尊上一声……”
“祖爷爷。”
第40章
一句“祖爷爷”,顿时惊得全场鸦雀无声,尤其是简糊,差点一个跟头栽下来。
“祖爷爷”不是他的专称么,祖奶奶干嘛要学他?!
再说了,如果祖奶奶喊祖爷爷祖爷爷,那他喊祖爷爷什么?祖奶奶的祖爷爷?这也太拗口了吧……
“祖爷爷…”洛华低声呢喃,分明是极为轻飘的三个字,却硬生生叫人听出心惊胆颤的意味。
大概是气氛太过压抑,尧音额顶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她紧了紧手,压下心跳,道:
“按辈分,小神的确是需敬尊上一声祖爷爷的,然则尊上术法无边,容颜永驻,唤祖爷爷委实也不太妥当,故而……”
“够了。”洛华抬眼,黑眸如墨般凝重,眼底深处隐约的微光也一点点消散开来,最后终究归于沉寂。
他转身直直掠过她走向最上首,素白衣裾不经意划擦过她柔软的指腹,音色却是前所未有的淡凉:“开课。”
蔚然重重松了口气,勉强稳住身形,屏住呼吸悄悄从地上站起,寻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而仍旧留在原地的辛漾则咬了咬唇,睁大双眼,愣愣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背影,手指揪成一团,直到师父淡淡的嗓音响起,才猛地回过神来,慌忙走向自己的位置。
“心法为万法之源,此二字通行于六界。自上古而始,诸神便着力摸索心法,及至后世,探究之人愈来愈多,所著心法分门别类,也愈发广泛,如今世间所存心法成千上万,于你们而言,选择最适合自己的才是当下首要之重……”
听到这里,尧音手扫过桌面,顿时三本古书整整齐齐码在案头。
她们神女一族不擅心法,这么多年传下来的也就区区几本,而且还各有缺陷……
或许是害怕后人栽跟头,那些缺陷都被清清楚楚记载在封皮处,以作警示之用。
尧音抿了抿唇,事到如今,修习心法肯定是跑不了的,与其从那么多杂乱无章的心法中一本一本挑选,还不如就用自个儿家的东西。
实在不行,她可以把这几册心法拿给青离看看,请他想办法改一改,应该也是能用的。
正思量间,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忽而出现,拿起其中一本心法,细细翻看了几页,又放回原处:“这些不适合你。”
尧音抬起头,正巧对上他深如沉墨般的瞳眸,随即垂下眼:“尊上说得极是,还请尊上指点。”
洛华注视着她低垂的双鬓,静默稍许,最后一言未发,转身回到台上:“今日到此为止。”
众人皆是一脸意犹未尽,正听到最精彩的地方,怎么就结束了?
洛华面不改色,交代过后,直直迈向尧音那边,淡声道:“跟我出来。”
说完便负手走了出去,尧音眼皮一跳,蹙了蹙眉,迟迟未有动静。
银桐见状,忍不住伸出枝叶戳了戳尧音手臂,凑上前轻轻提醒:“神女大人,尊上喊你出去~”
尧音目光冷凌,余光瞥了她一眼:“本座听到了。”
银桐抖了抖,瑟缩起叶子,脑袋越埋越低,她也是怕神女大人又惹尊上生气嘛,貌似每次起争执她家神女大人都落不着好……
尧音闷闷将桌案上的心法全部收进袖中,终是站起身,拂袖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走,殿中顿时活跃许多,大家三三两两凑一起窃窃私语,时不时朝外瞄两眼。
其中最尴尬的要数蔚然,她本为天界元老,资历极深,若非如此,当初她元神将灭之际,尊上也不会出手救她,可今日在这问仙堂,她一点脸面算是丢完了。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惹尧音那个疯子,她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动不动就祭出本命法器,吓唬谁呢!
最可怕的是尊上竟然那样护着她,尊上不是最疼小漾的么,镜像之中放得清清楚楚,分明是尧音先出言不逊,让她和小漾滚的!
是,她承认,她对尧音的确存了几分笑话的心思的,毕竟这位神女大人出世以前,她才是整个天界最耀目的女神仙,即便是天后也及不上她的光芒,可自从尧音出世后,愣是处处压她一头,她天界第一女仙的称号,也平白被夺了去。
尤其近日,一见到尧音同青离在一处,她更加浑身不自在。
虽然她招惹过的男人不在少数,但真正放在心上的,唯有青离。
她至今仍记得少年一袭鸦青道袍,冰冷生涩的模样。
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四处捉妖的道士,那一本正经又冷若冰霜的模样实在太合她胃口了,于是她便一时兴起,幻化成一株桃花妖,一路纠缠勾引,历经重重“误会”后,他终于对她动了真心,彻底沦陷在她织造的情网之下
引诱一个捉妖道士,爱上他深恶痛绝的妖族,这种感觉是多么奇妙而令人着迷啊!
然而,一时的快感过后,复又平乏无味,她虽有些不舍,但终究放不下外头的大好春光,果断抽身而出,继续寻找下一段露水情缘。
只是,自那以后,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每每想起少年深情偏执的眼神,心悸愈发强烈。
即便后来被他一剑穿心,这种心悸也一刻不曾消散,反而愈久弥深,时至今日,已然一发不可收拾。
蔚然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原来,果真有一种爱恋,随着时光的沉淀,方日渐显现出它原本的惊艳。
只怪她没能早日认清,才生生与他错过了数万年。
可尽管如此,她依旧相信她与青离尘缘未尽,兜兜转转后他们一定还会在一起,毕竟青离当初那样沉迷于她不是么?
所以,她讨厌所有接近青离的女人,特别是尧音神女。
蔚然握紧双手,脑海中又浮现出尊上那凌霜般的眼神,不由颤了颤。
尊上与尧音不是早已貌合神离,不过一对表面夫妻么?尤其小漾出现后,这两人更是闹得不可开交,连日冷战,人尽皆知,莫说仙侣,甚至连“仙友”二字都称不上,况且前阵子,尊上还为小漾将尧音打成重伤,可见他们的情分真真消耗殆尽。
既然如此,今日又算是个什么情况?
“蔚然姐姐,你没事吧。”
一声清脆的呼喊,瞬间将蔚然拉回现实:“姐姐没事,”她敛了敛眸,很好地掩下眼中情绪,轻声道:“小漾,尊上和神女大人……和好了么?”
听到这个,辛漾低垂下头,小手抚上腰间银鞭,口中喃喃:“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