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如同被浇灌了石水般,明明内心嘶吼着想让松格里住嘴,却一动都不能动。
“臣妾死后看到了很多,仇人笑,亲人哭,国破家亡,盛世繁华,可见了那么多,臣妾心中的恨却一直无法消融。刚回来的时候,没拿着刀子与李氏同归于尽,没有歇斯底里,不过是凭着仇人还未齐聚这股子气撑着。”松格里脑袋偏了偏,像是在回想,又像是有些疲惫。
“对爷……我爱过,恨过,付出了太多,这辈子我真的没什么可付出了……为了弘晖,我特别努力想要跟爷好好过日子,可爷呢?”说到这里,她睁开了眼,像是看陌生人一样打量着四爷。
四爷低着头,迎上松格里的目光,垂在床边上的手,紧紧攥住了被角,用力到青筋毕露。
“爷一直在说,喜欢臣妾,想与臣妾举案齐眉。爷喜欢李氏的时候,为了她偏心到了没边儿,爷喜欢钮祜禄氏的时候,把皇位一步步拱手送到她儿子手里,可你口口声声说着喜欢我,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爷真的喜欢臣妾吗?还是只为与众不同的新奇?”松格里没说年氏,是因为她并不觉得四爷喜欢年氏。
对年氏,四爷有惊艳,有维护,可更多不过是出于政治考虑上的利用。
虽然年氏也不少闹妖,她并不恨年氏,都是可怜人罢了。
“其实,对爷来说来,最重要的是这天下太平。对臣妾来说,最重要的是弘晖安然无恙长大成人,臣妾实在是不想再跟爷做什么合满夫妻,可否请爷放过臣妾?”松格里问完重新闭上了眼睛,脸庞也恢复了冷漠。
“如无必要,臣妾真的一点都不想再看见爷。”她刚刚听到了自己怀孕的事情,许是因为有孕在身,许是本就积攒了太多的不满,她面对四爷时的厌恶和恶心,真是一点都忍不下去了。
光看了四爷这么一会儿,她就开始想吐。
“呕……”到底还是没忍住,松格里趴伏在床畔,干呕了几声。
四爷本来酝酿了许久的话,因为松格里的不舒服,也咽了回去。
把常嬷嬷和明微等人叫进来收拾以后,四爷沉吟了下,还是站起身悄悄离开了正院。
天色渐渐开始暗下来,昏黄又低沉的吓人,风呼啸着刮起他身上的袍子,眼看一场暴雨,就要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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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去秋来,秋转冬至,府里头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没传到外面去。
四爷夏末的时候,曾去过乌雅氏那里一趟,待他走后,乌雅氏一个人在院子里哭了好久,彻底沉寂了下来。
李氏哭闹了好几次,却连西院的门都出不去,被粗实婆子和太监牢牢看守在西院里抄写《女训》。
钮祜禄氏虽然比李氏看起来还惨,可她却没闹出什么动静,待宝芝堂的大夫给她开了药膏后,老实养伤抄写《女训》和佛经。
她派柳绿想办法打探过小佛堂的事情,待得知详情后,只觉得浑身发冷。
那里面关着的是四爷第一个女人——宋氏,好像是因在福晋生产的时候动过手脚,被关在佛堂里一直抄经念佛,不得外出。
按理说,宋氏这会子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可听柳绿说,宋氏的样子看起来比常嬷嬷还要老些。
听说,每过一阵子,福晋派过去的人,会让宋氏跪着背诵佛经,在佛前忏悔,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一天都没有饭吃。
宋氏不是没想过寻死觅活,却被福晋派去的人看得死死地,有个头疼脑热的,一碗参汤灌下去也就那么熬着。
钮祜禄氏摸着自己脸颊上厚厚的棉布,心中惧怕与憎恨掺杂,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何福晋要与她过不去。
她是想着争宠没错,可她又不是傻子,就算是斗倒了福晋,她也不可能被扶正,自己跟福晋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冲突呢?
难道……是那个人的心思被人知道了?也不对啊,她都还没来得及筹谋动手呢。
不管钮祜禄氏如何苦思冥想,松格里的日子还是过得挺不错的,自从上次她跟四爷谈过话以后,四爷再没来过正院,她也开始了好好养胎的日子。
其实那次之所以那么决绝,也不纯碎是因为四爷自己的问题。
一来她这次有孕,情绪莫名就起伏很大,总是莫名其妙想发火。
二来可能是因为把李氏和钮祜禄氏踩到了尘埃里,不管她们以后还有没有本事出来兴风作浪,总归是报了仇。
这谱一放松下来,她就有点百无聊赖的迷茫感,对什么都没耐心起来,也不知道到底肚子里这死孩子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松格里摸着肚子,一脸复杂,按排序,这该是弘时,想起那个暴戾任性的死孩子,她竟然诡异觉得,那是唯一一个比较像四爷府生出来的种。
起码比弘晖像些,她斜睨了眼正顶着碗扎马步的弘晖,用牙签扎了颗炸鱼丸送入了口中。
李思敏这几日被她送去了“鬼见愁”苗老太那里,明心经过上次检讨后,再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心疼的陪弘晖站着。
本来苗老太就希望早点给李思敏改造身体,只是她不忍心让李思敏受那么大罪,只希望等他内里调整的差不多了,到四十五年后再动手。
没想到李思敏闲得连孩子都算计到了她肚子里,让他疼一疼,也就没那么不忍心了。
“额娘,弘晖错了,您就饶了儿子吧……”弘晖也不过六岁,没有上辈子那么多心思,他倒是还有些小孩儿心性。
看着松格里吃得香甜,口水泛滥下,就忍不住不知道第多少次开口求饶。
“嗯?”松格里懒洋洋的抬头看着他,挑起了眉头。
“滚滚错了,滚滚不乖,滚滚该罚。”弘晖肉乎乎的小脸儿苦兮兮的,心里头更是已经嘤嘤哭起来。
自从过了六岁生辰后,他就不允许额娘再叫他滚滚了,总觉得大家都在笑话他,松格里也顺着他少有叫错。
可自从发现自己的药被儿子并李思敏合伙换掉后,松格里一次都没再叫过弘晖的名字,还罚他任何时候都要以小名自居。
若这个还好说,毕竟他这个年龄也意识不太到黑历史的恐怖性,那松格里每次罚他蹲马步的时候,都在他面前吃自己最喜欢的食物,就真的很难让弘晖忍受了。
不知道这辈子是何时开启了吃货属性,还是上辈子就有只是被压制住了而已,但看他一年比一年圆润的脸蛋子就知道弘晖有多爱吃。
“说好的每日半个时辰,还不到时候。”松格里又低下头去,抱着肚子插了个鱼丸吃下去。
弘晖看着松格里像个硕大的锅反扣一样的肚子,眼神中怨念更深了些。
兔叽……不,妹妹,你真的不知道哥哥为你付出了多少……
第75章 解释(二更)
四爷在康熙四十一年这一年的时间里, 都很是清闲, 不知道皇上出于什么考虑, 没再给他派过差事, 连户部的差事都派给了八阿哥。
这让本筹谋许久,等回京后却莫名其妙就没了可操作余地的直郡王一干人等,到底是心下平衡了点儿, 毕竟能把太子的一条胳膊废掉, 也是个成就。
虽然没差事可做,四爷在府里却并未清闲下来。
他时常带着侍卫骑马去庄子上打猎, 在外人看来是破罐子破摔后的游手好闲。
实际上,四爷这些时日里,发了狠的锤炼粘杆处,让粘杆处尤其是二部的人, 苦不堪言, 人人自危。
四爷不是没尝试过再跟松格里谈一次,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跟福晋说,可被常嬷嬷苦着脸拦在外头,他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他知道福晋不想再生孩子,这个孩子怎么来的, 他也心知肚明,这种情况下,四爷一点都不敢让福晋再动怒,就怕有个万一。
这种憋屈的情绪,被他完全发泄到了锻炼粘杆处上去, 他本以为粘杆处已经比前世好了许多,自己也当比前世过得更顺才是。
可前有直郡王并八阿哥咄咄相逼,后有福晋对他冷漠无比,一桩桩一件件都说明粘杆处……实际上无用的很。
不然,那么多人,怎么会连后院那点子事情都查不明白。
要是李逸桐知道四爷心底的腹诽,估计真能一头撞到墙上去。
他们这群大老爷们,有几个是对后宅事情了如指掌的呢?
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保证四爷府子嗣健康,不被人算计,然后办好外面的差事就可以了,谁会在后宅争斗上面多放心思。
不过这回,面对扩大的队伍,和不分黑天白夜的摔打锤炼,让粘杆处的人都明白了一点——
不管宅斗重不重要,福晋和子嗣的事情,都是重中之中!
也就是说,他们都得回去学习宅斗法则一二三去,这让粘杆处一群大老爷们都快哭出声来,他们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光棍,要去哪里学习啊!
当然,四爷也不纯粹为难他们,新招收的人里头,多了许多心思聪慧又手脚灵敏的女子,这些女孩子被分到了四部。
四爷还别出心裁的找了两个嬷嬷过来,给粘杆处的众人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等到了四十二年南巡的时候,外表个个冷酷,内心全体哭唧唧的粘杆处,跟以往再不可同日而语。
起码郑嬷嬷看着分到自己这里的两个婢女,就能非常明显感受到了不同。
无论是管理日常府务,还是对待后院女眷的各种规章制度,都变得规矩森严起来。
郑嬷嬷能看得出这两个明为婢女,实则管事的女孩子,虽面容柔弱,却与寻常女孩儿一点相似之处都无。
因为不必操心太多下面的事情,郑嬷嬷被四爷叮嘱,竭尽全力盯紧正院的安危。
尤其是福晋那里,四爷在下江南之前,对郑嬷嬷下了死命令,一定要保证福晋母子平安生产。
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四爷与太子一起,还有诚郡王、五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人,跟在康熙身后,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第四次南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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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不早了,该歇着了。”苏培盛剪掉了船舱里的灯花,上前一步弯着身子轻声劝着。
“嗯,再等会儿。”四爷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精力还放在自己写了个开头的家书上。
他有太多想要说的话,一直没机会跟福晋说,他想着出门在外福晋总得看家书,才趁这机会把想说的写进去。
可提起笔,却不知道该从何写起,他已坐了两个时辰有余,才将将写了半页纸不到,笔拿起又放下,不知该如何继续。
船舱里面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后半夜才熄灭,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四日,才有身穿褐服的不起眼家丁,离了队伍匆匆北上。
等松格里收到家书的时候,正好是五日一请安的日子,松格里不耐烦应付后院女眷,只让她们略坐了会儿就撵走了,只留下了武氏一人。
“左右我也无事,姐姐先忙就是,我在这儿等着您。”武氏见有奴才拿了封信进来,大概知道这是四爷的家书,赶忙开口。
“不着急,最近弘昀怎么样?”松格里让明微接过来,没有任何要打开看的意思,她转头对着武氏笑道。
“他这身子骨儿倒是好得很,换季也不曾病过,就是太皮了些,妹妹这世安苑都不够他折腾的了,还总把二格格欺负哭了才算完,妹妹都愁死了。”武氏一说起自己的儿子,神色就有点不同,话里话外虽都是抱怨,脸上却带着光彩。
“小阿哥嘛,皮实些好,既身子康健,等爷从江南回来,也该是时候安排种痘了。眼下就先让他跟着弘晖一起去外院,按理说年前就该去,年根儿下头的时候事体多,我就没说。现在先开始跟着学学《三字经》如何?”松格里留下武氏就是为了说这个。
自打邬有道跟着四爷忙起来,外院的先生就已经换了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西席,是顺治年间比较有名气的举人。
新先生该是比较严厉,弘晖已经不止一次央求,说自己太孤单,弘昀也到了年龄,想要让弘昀一起进学。
松格里大概知道弘晖的心思,不过是想着有对比在,许是先生能松缓些。
她想着武氏也不会不乐意,就随了弘晖的愿,留下武氏跟她商量。
本来让后院女眷生养孩子,就是为有合适的,给弘晖添几分助力。
武氏她还算看得透,这几年府里就这一个阿哥出生,她自然多关心些。
“那可真是太好了,妹妹在这里先谢过姐姐,有先生管教,弘昀怎么也会老实些,妹妹这觉也能睡踏实了。”武氏大喜过望,赶紧站起身给松格里行礼。
她早就为这个着急呢,府里的小阿哥一般过了三岁都要开始进学,可是四爷忙,又不怎么进后院,她也不敢去说。
本想着等福晋生产过后跟福晋提提,没想到福晋能主动提出来,她心里头无限感激起松格里来。
“行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你明日一大早且让人把弘昀送到外院去就好,我已让人提前跟先生说过了。”松格里笑了笑,对武氏的态度很满意。
送走满怀感激的武氏后,她扶着明微的手回到西厢,坐定在软榻上,才慢悠悠打开了四爷的家书。
厚厚的五页纸,写得满满当当,四爷的字写得极好,就是里面的内容让松格里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