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她说的句句是理,我没办法反驳,所以便过来见你了。”
谢怀章微微蹙眉——容辞这态度很奇怪,跟自己预先想的完全不同。
他之前想着,要是谢璇的劝说没用,那容辞就会照旧不搭理他,若是主动上门那便是要原谅他的意思。
可是现在……似乎两者都不是的样子……
“你想要认回圆圆是不是?”
谢怀章一愣,随即犹豫地开口:“……那是自然……可是……”
容辞低叹道:“我也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先前只顾着自己的心意,还要长公主来提点我,才能想明白圆圆不适合留在这里。”
“确是如此。”谢怀章有些明白谢璇是从哪里入手劝说的了,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最能打动容辞的角度:“为了孩子的安全,也必须让他有相称的地位,这绝非危言耸听,我是个过来人——围绕着太子之位的争斗远比你想象的更加残酷。”
他试探着去碰容辞的手,在容辞颤抖着想要躲开时强硬的抓住了她:“阿颜,你可以恨我,但不要让孩子卷到我们的恩怨中……”
容辞沉默了许久,感觉那双握着自己的手掌炙热有力,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丝毫不给她逃脱的余地。
她抬头看着他:“你会对他好吗?”
谢怀章一心只想着挽回她,一时之间忽略了那话里暗藏的意思,想也没想便道:“我是圆圆的父亲,就如同你是母亲一样,你难道会对他不好么?”
容辞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中反而空落落的,但还是低声道:“你将他接走吧……”
谢怀章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你这又是何意?难道你以为我做了这么多,就只是想要孩子么?”
容辞趁他失神,将手用力从他手中抽出来:“我并没有那样轻看你。”
“那又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你不懂吗,若要让圆圆名正言顺,我怎么能继续做他的母亲?”容辞低声道:“退一万步讲,我放下了……那件事,原谅了你,我们就能理直气壮的在一起吗?”
谢怀章抿着嘴:“为什么不能,太/祖的继皇后一样是再嫁之身,甚至还与前夫育有一子二女,太/祖皇帝也从不曾在意过,甚至还将她的两个女儿封为县主,令她们安享荣华,继任的太宗皇帝也一样尊重这个继母,未曾有半分轻视……”
“可圆圆是我前夫之子吗?”容辞抬起头,眼中含泪的看着他:“他要真是顾家的儿子,或者说,就当是我收养的孩子也都还好说,可是一旦要他成了皇嗣,要如何解释他的年龄?”
“你要别人私下议论你的独子是个私生子,或者……”容辞咬了咬牙:“或者奸生子吗?”
她的眼中表现出来的是为了保护孩子产生的强烈又坚定的意志:“我是已经和离了,但是没有人是傻的,我就是刚成亲第一天就和离,也不该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谢怀章的语速不知不觉间变得急促:“你可以改名……”
“改名换姓吗?”容辞道:“这怕是不够,我得改头换面才行……我前些日子才跟顾宗霖以夫妻的身份参加了上元宫宴,那么多人认识我的脸,也有那么多人记得我直到那一天还是顾宗霖的妻子——你要怎么解释圆圆远在那之前就已经出生了?”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二哥,你要是为圆圆好,就让他不带一丝污点的留在你身边吧。”
谢怀章全身绷紧,一字一顿的说道:“你是他的母亲,不是他的污点!”
容辞之前也为此难过,但在李嬷嬷怀里哭了一场,又一心以孩子的安全为重,反倒多少有些放下了,她摇摇头:“你何苦如此呢,明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若说再嫁之女入宫为妃为后,虽也要费一番周折,但还不能算是难如登天,但圆圆的年龄无法掩饰,若是容辞和孩子一起入宫,这事就无论如何也说不通,要想公布孩子的身份,首先就不能承认母亲。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二哥,你是圆圆的父亲,能不能先不想别的,只为他“计深远”?”
这是容辞有史以来第一次不加隐晦的承认了谢怀章与圆圆的血缘关系,承认他们两个分别是他的父母,谢怀章本应该欣喜若狂——若不是还有前面那番话的话。
他薄唇紧抿,就是不肯松口。
容辞知道他心里是明白的,只是暂时不肯妥协,便也不再劝了,站起来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将圆圆的东西……算了,估计以后也用不上。”
她回过头想要走,却猛地被谢怀章拉住了胳膊,没有防备就被拽坐了下来,直接坐到了他的腿上,两人相隔不到半臂。
她惊疑之下刚要强行起身,便听谢怀章道:“你要让圆圆认别人做母亲吗?”
容辞霍然抬头,撞进了谢怀章那褪去了温和而显得格外富有攻击性的双眼,他目光锐利的盯着她:“你希望谁在今后抚养他长大,听他喊母亲——德妃?吕妃?还是……还是别的什么人?”
容辞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但依旧咬着牙没有退缩:“这你自然会裁夺。”
谢怀章看了她好长时间:“我不会裁夺,你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她们了么?她们是什么品行什么性格我也不清楚,你只是听了姑母的一番话,就能这样狠心将咱们亲生的儿子交到那些连我也不了解的女人手中吗?”
容辞被他的话逼急了,连呼吸都断断续续:“你、你来说我该怎么办?这是我愿意的吗?我愿意离开圆圆吗?他那么点儿大,从我身边把他带走,也不比挖走我的心容易多少……你教教我,跟我说我该怎么办?”
看着她激动中又难掩伤心的样子,谢怀章压下心底的不忍,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重新柔和了下来:“我有办法……”
他捧着容辞的脸看着她的眼睛,在她惊惧的目光中于她的唇畔印下一个吻,随即在她还没来得及挣扎的时候马上松开了手。
“咱们谁也不用,给他杜撰一个母亲,我来亲自带他好不好?”
容辞不明白他刚刚还在抗拒,现在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同意并且退了一步,连那个亲吻都顾不上追究了,只能迟疑着点了点头。
谢怀章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面上一副淡然又若无其事的模样,嘴里却冷不丁的问了一句:“你说退一万步,就能原谅我的话……还作数么?”
容辞睁大了眼,不知该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你……”
“你不必现在就回答,顾显的孝期还没过,说什么都嫌太早,先把圆圆的事办好,再来慢慢打算……”
容辞本能的察觉他的“慢慢打算”别有意味,这一时半刻却也参悟不透。
*
这是圆圆年龄上的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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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晋江独发
容辞一走,谢怀章就掀开被子下了床,立时将赵继达叫了过来。
赵继达一边替他换衣服一边担忧道:“您要不要再躺一会儿?刚到没多久就又要往回赶,不利于休养啊。”
谢怀章淡淡道:“我的病是不是到了要卧床的地步,你还不清楚么?”
赵继达讪讪的转移了话题:
“您急着赶回去,是有什么事么?好不容易殿下把夫人劝出来了,您怎么不多陪陪?”
谢怀章嫌他手脚不够快,自己将衣带迅速系好,又抬手示意他捧来发冠:“她那一通劝真是……不提也罢。”
“回宫之后,立即召赵王入宫,不得耽误。”
赵继达的手一哆嗦,险些把谢怀章的头发扯痛,他忙定下心来,手上更加谨慎,但心思却不由自主的乱飞……
——赵王是现如今皇室辈分最高的长辈,也是太/祖皇帝最为年幼的弟弟,现在已经是七、八十岁老态龙钟的人了,最重要的是为了表示对这位长辈的尊重,先帝时就已经使他任宗人府的宗人令,昭文年间也没有改动,他现在仍然是掌管皇室子弟碟谱爵禄等事务的长官。
陛下久无子嗣,这几年宗人府只处理其他王府中事,已经许久不见赵王入宫了,跟先帝时的状况完全不同。
现在这冷不丁的怎么突然要见他呢……
赵继达猛地一个激灵——莫不是许夫人终于松了口,他们宫里……终于要有皇子了?!
*
赵王自己也很纳闷。
自从这位曾侄孙登基,后宫一个皇子公主都没生出来,他连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都没有,这倒也罢了,毕竟他一把老骨头,想来也没多长时间活头了,什么名利权位、圣恩圣心的也都看淡了,况且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挣了再多,底下那群小的不成器也全是白搭。
所以赵王主要也不是担心自己的地位,而是真正出于一个宗室元老的考虑,害怕再这样下去,长久没有皇嗣,国本不稳,将来后患无穷,也不利于谢氏皇族的传承。
可皇帝没孩子,也不是他们这些老人急就能急得出来的,圣上对女色方面明显淡漠,登基了这样久,竟一个新宠都没有,原来有几个妃子,现在还是几个。要知道先帝在登基前可就孝成皇后一个,没两年大大小小的宫殿就填的差不多了。
要说他对哪个妃嫔格外钟情,执意独宠也就算了,可也明显不是,瞧瞧后宫的称呼吧,除了德妃这个位列“贵、淑、贤、德”四妃之一的有个特定的封号——这封号还是本来就自带的,其他的妃子都是怎么封的——什么吕昭仪,什么戴嫔郑嫔,这是封号吗?分明就是姓氏,其中敷衍之意一看便知。司礼监负责拟妃嫔封号的内官都要发了霉,也没见哪个娘娘能用得上他们。
赵王这日日夜夜担心皇帝的身体是不是……出了问题,倒也担心的习惯了,可冷不丁的听说紫宸殿要召他入宫,还很是吃了一惊。
他慌忙整理了衣冠,就应召去往紫宸殿。
皇帝于正殿接见了他,也算是表示尊重的意思,可是赵王还是有些战战兢兢,浑身不自在,叩头行了礼之后便一直垂着头,不敢有丝毫造次。
虽然他是长辈,而且年纪大了皇帝不少,但是对着他的时候还是觉得犯怵。
其实赵王在谢怀章小的时候常常见他,毕竟那时他就已经在宗人府当差了,后宫中隔三差五就要生个皇子公主,然后又不断地有皇嗣夭折,这些都需要皇后处置,赵王便经常在皇后处见到这个金尊玉贵的嫡出太子。
那时候他生母在世,孝成皇后虽不溺爱孩子,但也把他照料的妥妥帖帖,养的这位小太子白白胖胖,长了一双黑汪汪水灵灵的大眼睛,见到赵王还会奶声奶气的喊他“太叔祖”,一看就是个聪明又懂礼的好孩子。
后来孝成皇后去世,小郭氏先是被封为贵妃,没几年就册为皇后开始统御六宫,又有皇长子傍身,气势如日中天,后宫的风向天翻地覆,皇太子一夜之间失去母后,随即在这话还说不利索的年纪被迁往东宫,他父皇的态度又暧昧不明,以至于底下的宫人太监也纷纷动了心思,让他处境极其艰难。
赵王也知深宫的残酷之处,本以为这个孩子八成不能成活了,谁知他竟也这么磕磕绊绊的渐渐长大了,赵王再见他的时候,谢怀章已经是七岁要进学的年纪了。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婴孩时期的影子,但脸型已经渐渐有了棱角,气质也与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那双眼睛不再清澈见底,而是黝黑深沉,望着人就能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这孩子还是照样很懂礼貌,一举一动都是一国储君的典范,但赵王已经再也不敢像几年前那样,亲昵的抱着他玩耍,也不敢当他是个无知的孩子了。
他年纪还小,但到底已经长大了……
人老了,一想就容易想多,连谢怀章叫他,赵王都险些没有反应过来,幸亏他经验丰富,没愣神太久,立即应了。
谢怀章倒没像他那样有如此多的感慨,直接道:“太叔祖,朕近来一直为一事烦恼,唯有您可解这一忧。”
赵王颇是不解,但也知道对皇帝的这种话有且只有一种答法:“陛下这话何意?老臣是陛下臣子,无论何事都当尽心竭力。”
谢怀章点点头:“朕与郭氏在去燕北前便已恩断义绝,从此一直未曾立妃立后。”
赵王忍不住惊讶道:“您是想……”
“但这中间有隐情。”谢怀章打断他:“在燕北时,朕就与一女子定下了白首之盟,已经算是成亲了。”
“什么?”赵王不敢相信原来谢怀章竟也有这样的风流韵事,随即问道:“那敢问陛下,此女现在何处?”
“她不慕荣华又畏惧深宫,在朕登基时便已决定与朕分别,朕苦留不住,加之已经知道她那时已有孕在身,便想着她生下孩子便会回心转意,也就暂且放手,并派人暗中保护,不成想她竟没经住生产之苦,替朕生下了孩子便过世了,朕后悔也无济于事……”
赵王原以为自己会听上一脑子的爱情传奇,可到后面却越听越震惊,惊得他都合不拢嘴,就这么猝不及防的被这无比重要的消息砸了个头昏脑胀,但他再头昏也能抓住重点,也没顾上失礼不失礼,直接打断了皇帝的忏悔之词:“陛下,您刚刚说那位夫人怎么了?!”
谢怀章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也省略了细枝末节,只重复了最重要的一句话:“她为朕生下了孩子。”
赵王深呼了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符合他身为宗人令职责的口气道:“男孩儿?”
“男孩儿。”谢怀章肯定道。
赵王脚软的站不住,干脆也不站了,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着声音问道:“并非老臣多疑,而是此事事关重大,请恕老臣无礼,您——确定那是皇子吗?”
谢怀章斩钉截铁道:“十分确定,太叔祖,您若见了他,也必定不会再有疑虑。”
赵王也知道谢怀章不可能拿这样的事开玩笑,一定是确定清楚了才跟他说的,刚才不过出于谨慎才多问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