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三郎并不介意,反而哈哈大笑。
秦茉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讷讷地问:“三郎,我……真的有了身孕?”
“医官大人医术这么好,必定不会看错。”魏三郎连连点头。
秦茉眨了眨眼,轻轻地将手放在肚子上,小心地摸了摸,向来张扬的脸上难得露出几分柔情。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冲淡了方才的压抑,在场诸人皆是松了口气。
秦修的视线往秦莞身上转了一圈,打趣道:“你也要抓紧了,别再让二妹妹、四妹妹赶在你前头。”
秦莞面上一红,拿帕子丢他,“这是你一个当哥哥的该说的话吗?”
秦修接住帕子,转手扔到梁桢那边,“就因为是亲哥哥,才替你着急。”
秦莞假装生气,扭过脸不理他,眼睛却不由地看向“梁大将军”,紧接着又忍不住鄙视自己。
——想什么呢!别说自己和大将军不是真夫妻,就算是,将军也“不行”啊!
虽然理智上非常清醒,秦莞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丢丢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失落。
秦耀看向梁桢,眼神有点凶,意思大概是:赶紧着!
梁桢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无奈:我倒是想呢!
两个人对视了片刻,又同时错开视线,彼此嫌弃。
***
秦茉和魏三郎住进了定远侯府,除了一方居的飞花榭外,秦莞又把主屋让了出来。
如今侯府由纪氏掌管家事,知道秦茉有了身孕她既高兴又忐忑,恨不得把所有好东西都堆到她面前,生怕她在娘家有什么闪失。
至于永安伯那边,他脑子还算清醒,到底没敢告到官家跟前。
主动出击的反而是魏三郎。
永安伯夫妇下毒谋害庶子,人证物证俱在,一旦汴京府衙升堂开审,永安伯必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只是,那样一来魏三郎也落不着好,自古儿子告爹都要先吃上一顿杀威棒,就他那个小身板连十下都熬不过去。
是以,同秦茉商议之后,魏三郎决定和魏家断绝关系,再不往来。至于永安伯夫妇,他不想追究了。
说他怂包也好,顾念养育之恩也罢,总之魏三郎记得生母曾经说过的话:“做人当留一线,若是把人逼急了,全力反扑,最后伤的还是下不去狠手的自己。”
段氏搭上一条性命,方才悟出这个道理。
秦茉丝毫不觉得自家夫君软弱,没人比她更清楚,魏三郎这样做其实是为了她,为了不连累定远侯府。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孩子,不值得搭上一切和偌大的魏家拼个你死我活。
只是,她还是忍不住心疼魏三郎,“你不想报仇吗?就算不为自己,也要想想娘亲……若是任由杀人凶手逍遥法外,会不会留下遗憾?”
魏三郎摇摇头,说:“阿娘临走前逼我发誓,不许为她报仇。”
秦茉眸光闪动,“娘亲必是希望你安安乐乐过一生。”
魏三郎叹息一声,将娇妻揽入怀中,“多行不义必自毙,那些恶人的命,就交给上苍来取吧!”
秦茉重重点头,“咱们好好过日子,看着他们倒大霉!”
魏三郎笑着刮刮她的鼻子,抬起头,眼中却含了泪。
将近二十年的骨肉情分,原来这般不堪一击。
秦莞亦是感慨万千。
秦茉有了身孕,魏三郎也转危为安,眼下的情形和上一世已经不一样了。这就再一次验证,命运并非不可逆转。
她看着身旁的“梁大将军”,突然很想抱抱他。她确实这么做了。
梁桢先是一怔,继而舒展双臂,回抱过去。
这是一个不掺杂丝毫欲望的拥抱,就像两个孤单的人相互取暖,温馨而神圣。
这个夏夜,伴着满天星光,两个人就这样坐在狭窄的马车里,彼此拥抱着走了一路。
秦莞的心热腾腾的,仿佛浸在温泉中。
她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梁大将军”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从原本的尊敬、信任到了一种依恋、倾慕的状态。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唯一确定的是眼前的男人可以让她心安,让她扔掉所谓的礼数和矜持。偶尔还会突然冒出“和他携手余生也不错”的想法。
秦莞不想考虑那么多,任性地把这种情感归为“亲情”,不同于长兄,不同于秦家其他人的那种。
***
永安伯府的事很快有了结果。
永安伯的把柄落在魏三郎手里,无论他提什么条件他只能认下。尤其在眼下这个当口,若想不被曾家在背后捅刀,他只能把事情压下。
于是,在魏三郎的要求下,魏家将他从族谱上除了名。从此,魏三郎虽然依旧姓魏,却不是汴京魏家的人了。
海州段氏看在定远侯的面子上,积极地把他归入段氏宗族。从此,魏三郎有了另一个名字——段珏。
说起来,他的外公这一脉和大理段氏还有些关系。
和魏家断干净之后,小夫妻两个在挨近定远侯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三进的院落,后面带个小园子,不大不小,刚好够住。
只是俩人迟迟没有搬家,依旧住在侯府,享受着纪氏无微不至的关照。
魏三郎长这么大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亲情,恨不得用十倍百倍来回报秦家。
到底有了妻儿,身上多了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他不再像之前那样悠闲度日,身子大好之后就开始跟着秦三叔学做生意。
别说,他还真能帮上大忙,单是他手上那块漕帮的“长老令”,就能让秦、韩两家的商船一路顺风顺水,不用担心出任何岔子。
秦茉经历了这么一出,明显懂事了许多,不仅不再胡乱吃醋,还像模像样地帮着纪氏管起了家。
这丫头本就聪明,又有些厉害手段,教训起贪墨的管事或偷懒的下人,比秦莞当初那会儿还有模有样。
至于花小娘,自从知道了魏三郎的事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不在秦昌跟前挑拨离间了,还对秦莞和秦耀兄弟千恩万谢,并把压箱底儿的好东西拿出来给他们分了。
再说魏、曾两家之争。
不知私底下如何腥风血雨,旁人看到的结果便是贤妃把自己名下最大最好的一处庄子赐给了顾茵,又在顾茵身子好了之后,张罗着开了个小宴。
宴会上,各府来的都是当家的大娘子,只有顾茵一个妾明晃晃地坐在贤妃身边,代替了魏欣的位置。
席间,贤妃对顾茵殷勤备至,可谓是给足了面子,也叫旁人看足了笑话。
至于魏欣,已经许久没出现在人前了。
过了不久,定远侯府又办了一件喜事。
七月中旬,秦萱出嫁。
侯府十分低调,只摆了几桌宴席,请了数位至亲,旁的连帖子都没递。
有人主动送来贺礼,定远侯耿直地退了回去。用他的话说就是:“没什么可贺的。”
按照之前说的,秦萱出门这日萧氏被拘在京郊的庄子上,秦昌不许她回来。他还把秦萱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了,多少带了些赌气的成分。
秦昌执意如此,定远侯去劝都没让他改变主意。
秦萱是哭着出的门。
嫁妆上倒是没委屈了她,除了萧氏给她攒下的那些,侯府又添了三十八抬,跟别家比起来只多不少,也算全了最后的情分。
魏如安那边由二皇子作主买了一座挨近外城门的宅子,请了半个朝堂的官员,风光大办。
客人们表面声声道喜,私下里不知如何说闲话。
归宁这日,定远侯没有为了面子而接纳秦萱,而是早早地关上大门,带着全家上下到雁鸣湖钓鱼去了,中午还能在河岔码头吃顿全鱼宴。
说起来,魏三郎还在码头赁了一个门面,开起了笔墨铺子,专卖画册。众人原以为根本不会有人买,没想到生意还挺红火。
南来北往的客商们总会带上几本,当个新鲜物件给家里的老人孩子带回去。
秦茉害喜来得有些迟,心情不好或身子不适的时候魏三郎就把她带到铺子里,三五本画册往面前一摊,秦茉顿时就高兴了。紧接着就能喝上两大碗羊汤。
这天,秦莞也跟着去了码头。
回城后听彩练念叨,说是魏欣作主,在永安伯府给秦萱办了归宁宴。据说办得挺热闹,去了不少人,二皇子也挺高兴。
彩练撇撇嘴:“这魏大姑娘估计是真急了,再不努把力连正妃的位子都保不住了。听说呀,郡王殿下已经连续一个多月留在顾小娘房里了!”
秦莞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到今天这一步,不知道魏欣有没有后悔。
还有秦萱,倘若她当初有半点顾念骨肉亲情,也不会落入这般窘迫的境地。
秦昌执意和她断绝关系,并非不顾父女之情,而是不想要魏如安这个亲戚。
魏如安颠倒黑白,一连牵扯到秦家两位嫡女,倘若秦萱能硬气些,让魏如安的阴谋落空,侯府也不至于受尽嘲笑。
秦昌比定远侯还在意秦家的名声。所以他才会这么讨厌魏如安,同时也不想再给他机会在侯府耍阴私手段。
提到秦萱,秦莞又不免想到了秦薇。
两个多月过去了,她派出去的人一点进展都没有。
自从成亲后,秦薇连门都很少出,更没和魏如安私会过,这让秦莞不禁怀疑,前世的凶手到底是不是她,还是说……现在时间还早,她和魏如安还没勾搭上?
再或者,因着魏如安顺利考中,又娶了秦萱,上一世的“姘头”不会再出现……
想到这里,秦莞就头疼。
找不到前一世的凶手,她心里始终会有一个结,就像头上悬着把刀似的,觉都睡不安稳。
***
这天,又是一个雷雨夜。
秦莞半夜惊醒,披着衣裳跑到榻边,伸出一根指头戳戳梁桢的脸,“将军,打雷了,你怕不怕?”
“不怕。”梁桢的声音很清醒,可见早就醒了。
秦莞笑眯眯地自说自话:“我知道,将军一定是怕极了。害怕打雷没什么大不了的,将军别不好意思承认。”
梁桢睁开眼,无奈地看着她,“我没不好意思。”
秦莞眨巴着一双亮晶晶的眼,不再说话,也不肯离开。
外面雷雨交加,凉风钻过窗缝,阵阵袭来。
梁桢见她穿得单薄,好声好气地哄道:“不早了,乖乖的,快去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