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茉挺起身子,想要说什么,却被花小娘按下。
花小娘冷冷一笑,说:“莞姐儿当我们是傻的吗?清风是你的丫鬟,自然会向着你。就连衙门里审案子都有‘避讳’一说,你以为主君会受了你们主仆蒙蔽吗?”
在秦昌心目中,花小娘就是这般直来直去、孤傲不屈的性子,是以这话由她说出来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十分信服。
“父亲大可向二妹妹和四妹妹求证,即便您不信我,总该信她们。”秦莞没理花小娘,只对着秦昌道。
花小娘闹了个没脸,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昌的目光往其余两个女儿身上扫了一圈,最后选中了看似老实的秦薇,“老四,你来说。”
——他甚至不知道秦薇的闺名。
秦茉急急地扑过去,拉住秦薇的手,眼中暗含威胁,“四妹妹,你别怕,跟父亲好好说。”
秦薇缩着肩膀,怯怯地跪到地上,看看秦茉,又看看秦莞,哪个都不敢得罪,“父、父亲,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秦茉急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知道!你明明看见大姐姐打我了,是不是?”
秦薇被她推推搡搡,吓得直掉眼泪,哭都不敢大声。
就在这时,秦萱主动站了出来,轻轻柔柔地说:“回父亲,今日之事的确是三妹妹不对,大姐姐虽动了手,却也是为了妹妹好。”
闻听此言,屋内之人反应不一。
秦莞挑了挑眉,没想到秦萱会站出来帮她说话,毕竟她向来是个明哲保身的性子。
“二姐姐怎么向着她?你是不是看她攀上了长公主,想巴结她,不想跟我好了?”秦茉气得推了秦萱一把。
秦萱接连退后了好几步,一头磕在了花几上。
这回哭的变成了秦萱。
她哭起来不像秦薇那么压抑,更不像秦茉那么假,豆大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接一颗地砸到青石板上,连秦莞都怀疑她是不是真撞疼了。
秦昌转头骂了秦茉两句,秦茉受不了委屈,也哭了。
一时间屋内乱成一团,花小娘哄着闺女,秦萱捂着额头,秦薇凑热闹似的呜呜咽咽地哭,丫鬟婆子们慌慌张张。
唯有秦莞冷眼瞧着,仿佛置身于这场闹剧之外。
在高高低低的哭泣声里,她的声音异样冷静:“今日之事到底如何父亲大可去查,女儿无愧于心。父亲若果真疼爱三妹妹,便好好教她吧,今日她不顾廉耻信口胡说,我只是打了她一下,明日她若闯下大祸连累全家,可不是一巴掌就能解决的。”
秦莞说完也不管秦昌的反应,转身就走。
秦昌看着她果决的背影,突然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他竟觉得秦莞很可怕。
她不像其他女儿一样千方百计想要获得父母的疼爱,她对自己没有丝毫孺慕之情,对这个家也没有任何依附之态。
她凭什么?
***
秦莞凭什么呢?
她凭的是心中的格局。
重活一世,如今的她早已没了从前的小女儿心态,对于姊妹间争宠出风头的把戏已然不放在心上。
此时的她惦记的只有两件事,一是报仇,二是自力更生。
她想报复魏如安,却不能一棍子打死,毕竟此时的魏如安并没有真正害过她。所以她要留着他,等着他犯错,然后一样样报复回去。
再有就是找到那个脸上有痣的婆子,牵出背后的真凶,这很难,好在秦莞不急,少说还有五年,慢慢来。
这期间她要为自己挣够资本,即使不嫁人也能体面地活下去。
如今她手中仅有的产业是母亲陪嫁的庄子和铺面。铺面还好,月月都有进账,那庄子的收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
舅父先前就提过,叫她舍了粮食种些瓜果,怎么也能多赚些。秦莞从前没上心,这时候不得不好好考虑。
可是,种些什么呢?
寻常瓜果家家都有,且不好存放,若没有固定的售卖渠道,反倒不如种粮食保险。
正想着,清风便将晚饭端上了桌。
秦莞看到白瓷盅里的炖木耳,突然有了主意。
在她的记忆中,两年后汴京府衙会审理一桩大案,案子的起因就是木耳。
京中之人所食的木耳多为野生,个头小,肉质脆薄,且不易得,因此价格极高。
很少有人知道早在前朝便有川北山民开始栽培木耳,耳大,肉厚,口感绵软,比野生的还要可口许多。
有人偶然得之,写入了游记之中。
有那无良的黑商为了得到木耳培植的手艺,派人深入川北之地,对山民威逼利诱,事成之后竟残忍地屠戮了整个山寨。
唯一的幸存者是个年轻的赤脚游医,对方亲人皆逝,悲愤至极,千里迢迢来到汴京,敲响了龙亭之外的登闻鼓。
官家着汴京府衙审理此案,好在结果是恶有恶报,也算大快人心。
秦莞心思一动,这木耳的栽培技艺若她能提前买下,转移恶人的视线,这样一来既能免了一场祸患,自己又能赚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就算买卖不成,也能顺道提醒山民早做防范,不至于遭了奸人的道。
秦莞越想越觉得可行,匆匆吃了饭便坐到书案前给舅父写信。
韩家自从在党争中受了牵连,族人便关了书院分散到各地。作为嫡系一脉,秦莞的舅父韩琪承受的非议最大,在政敌的重重打压之下,他干脆弃文从商,到登州做生意去了。
韩琪性格豁达,交友广泛,且头脑灵活,短短几年便攒下偌大的家业,韩氏商行遍布京东、淮南、两浙各地,甚至和南边的大理国也有生意往来。
秦莞在信中提到了川北大巴山一带的木耳栽植,只说是听旁人提起,希望舅父能派人入山花重金购买,并善待山民,为他们提供庇护。
其余的不用她多说,韩琪比她更清楚应该怎么做。
一封信写完,便到了掌灯时分。
彩练从外面回来,带来了风雅院那边的消息。
秦昌呵斥了秦茉,并责罚她一个月不准出府。
秦萱得了秦昌赏赐的一套湖笔,好心分给秦茉一支,却被她狠狠地摔在地上。因此,原本一个月的禁足变成了两个月。
当晚,秦昌在主母房里用了晚饭,直到彩练回来报信他都没出来,想来是要留宿。
彩练鼓鼓脸,替秦莞鸣不平:“明明是姑娘您受了委屈,得赏的却是二姑娘。听说三姑娘出门时还哭闹,话里话外说着姑娘的不是,也不见主君责备半句。”
飞云拽拽彩练的衣袖,叫她不要再说。
秦莞虽然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却不会像从前那样气得食不下咽了。
秦昌不疼她,还有伯父和长兄疼她,还有母亲在天上护着她。退一步讲,就算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疼她,她也会自己疼自己。
为什么要去在意那些不值得在意的人?
秦莞哂笑一声,将这场闹剧抛诸脑后。
她把信笺装入袋中,用腊封好,整个过程不急不慌,动作从容。
丫鬟们围在边上看着,不平的心也渐渐安稳下来。
总觉得姑娘自打病了一场,就像突然长了好几岁似的,更加可靠,也更有风度了。
***
这几日水军忙于操练,秦耀家都没空回。
秦莞不放心把信交给别人,想了想干脆自己去送。
秦昌今日在府里没出去,秦莞懒得向他请示,干脆向后厨的娘子借了身粗布衣裳,带着彩练从后门悄悄地溜了出去。
内城的驿站设在相国寺南门,坐马车需得走上半个时辰,骑马的话会快一些。
秦莞骑的正是三叔送的那匹小滇马。
滇马虽然个头小,实际耐力十足,最擅攀爬山路。虽然载着秦莞和彩练两个人,依旧走得稳稳当当。
其余牛马过拱桥时都需主人甩上一鞭子,小滇马却不然,两只前蹄往前一踏便轻轻巧巧地蹦了上去,周围一片叫好。
秦莞摸摸它的鬃毛,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美人嫣然一笑,引得无数人驻足围观。
沿街的小贩抓住商机,笑呵呵地招呼:“上好的瓷器摆件喽,小娘子可要看看?”
秦莞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卖瓷器的,不由好奇地看了过去。
这一看反倒挪不开眼了。
摊上的东西并不是她以为的净瓶瓷罐之类,而是精致小巧的花鸟摆件,最大的不过拳头大小,小的像是一颗绿豆。
彩练指着一朵小瓷花惊喜道:“姑娘,有牡丹!”
秦莞也看到了,那团泛着淡淡紫色的小瓷花重瓣堆叠,簇拥着一团细密的花蕊,有些像她园子里种的那株魏紫。
那是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株。
秦莞下了马,伸手去拿。
就在这时,一只白腻的肥手伸了过来,明目张胆地抓向她的纤纤素手。
秦莞惊了一瞬,连忙收回手。
谁知,那只肥手竟恬不知耻地黏了过去。
秦莞的处境陷入两难。
即使手躲开了,却备不住让这个无耻的登徒子摸到别处。倘若伸手推他,同样难免和他肌肤相碰,不管怎么样都是恶心。
就在这时,凌厉的鞭风呼啸而至,一条长鞭唰地甩了过来,将那只进犯的肥手牢牢圈住。只听“嗷”的一声惨叫,那个锦衣华服的肥胖男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围观之人纷纷叫好。
秦莞抬头,看到一身戎装的梁桢。
他手里握着一条长鞭,乌黑的鞭身约摸用牛皮拧成,间杂着青白之色,许是缠了铜丝。
鞭尾绕在那登徒子的手腕上,抽离时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红惨惨地冒着血珠。
梁桢看都没看一眼,一脚踩在那只肥腻的咸猪手上,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鬼哭狼嚎一般,步伐稳健地朝秦莞走来。
金黄的甲胄衬得他更加威武,盔上的缨络有节奏地晃动,秦莞微扬着脸,不由地摒住了呼吸。
梁桢走近,解下肩上的披风,将她从头到脚罩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