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遮得严严实实,门窗都关着。
梁桢就站在那里,抬着手不厌其烦地敲着车窗,唇边始终挂着好看的笑。
车内的人不肯开,他也不恼,只是耐心地敲着,脸上赔着笑,时不时开口说句什么。
嘉仪公主心内酸涩,这个如正午的日头般耀眼的男人,何时如此小意逢迎过?
终于,车里的人耐不住了,推开望窗,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作势要打他。
梁桢不闪不避,只瞅准了机会从马鞍上拿过一个油纸包,笑着放到那只手上。白皙柔美的手,即使拿着简陋的粗纸都是好看的。
梁桢想来也是这般心思,笑着夸了一句。
车内之人立马恼了,伸出另一只手挥着帕子打他。
梁桢朗笑一声,翻身上马。
十月的晨风吹起他的衣摆,渐渐远去的高大身影就像一座永远无法企及的高峰。
嘉仪公主不由红了眼圈。
她是堂堂公主啊,大昭国最尊贵的小娘子,却还是无法得到他!是谁比她更好命,能让这样的男子放在心上?
眼睫被泪水打湿,透过朦胧的视线,嘉仪公主看到了车子里的人——
绘着雪景图的团扇遮住了那张绝美的面庞,隐隐露出的精致眉眼不知惹得多少人驻足。
就连趾高气昂的夏国王子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并侧身问随行的使者,小娘子可有婚配。听说秦莞已嫁为人妻,王子露出明显的失落之色。
嘉仪公主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秦莞!又是秦莞!
从小到大秦莞都在抢她的桢表哥!
嘉仪公主为了斩断梁桢的秦莞的可能性,不惜设计秦莞嫁给梁大将军——只有这样,梁桢才不敢去抢。
然而,嘉仪公主怎么都没想到,梁桢竟然对秦莞如此痴迷,即使对方成了她的继母他都没有放弃。
好,很好。
嘉仪公主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她会嫁入梁家,好好扶持梁桦,让他飞黄腾达,掌管梁家军。
她要让梁桢看看,错过她,他会错过什么!
她要让梁桢后悔!要让秦莞付出代价!
嘉仪公主浑身迸发的巨大恶意丝毫没被秦莞感知到。
此时她正执着团扇撑着望窗看向梁桢离开的方向。她一边看一边鄙视自己,一边鄙视自己一边又忍不住伸着脖子使劲看。
几乎就是破罐子破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
第99章 99、赔礼
秦莞几乎已经认定“梁大将军”就是梁桢假扮的。不过谨慎起见, 她还是决定验证一下。
方法有点蠢, 却很直观。
“梁大将军”每天都会在卧房的挟屋内沐浴, 秦莞瞒着所有人在墙上挖了个洞,趁梁桢洗澡的时候偷偷看。
她亲眼看到“梁大将军”一层一层地绕开缠在身上的白布, 露出修长的身形和小麦色的皮肤, 只有手臂、脖子、脸颊涂成了古铜色。
看到这里秦莞已羞得面红耳赤, 连忙退开, 却也足以确定心中的猜测。
她又不动声色地观察了几日。
细心地发现, 上午梁桢一般会扮成梁大将军去枢密院点卯;下午衙中不忙,他就恢复自己的身份或沿街巡逻, 或同巡防营的狐朋狗友们喝酒打马球;晚上回府的时候又会变成“梁大将军”。
秦莞还发现了黑子的存在,当梁桢扮成梁大将军的时候,他就会代替梁桢。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 梁桢为何要这样做?他会不会也是重生的?
结合上一世梁大将军的死以及梁桢的造反,秦莞觉得这其中必定隐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所以秦莞谨慎地决定, 不能让梁桢知道她知道了,至少在搞清楚他的目的之前不能暴露自己。
然而,想到前些日子两个人之间发生的事, 秦莞就不由懊恼,她前脚刚和梁桢划清界限, 后脚就和“梁大将军”许下余生之约,真真是个笑话!
梁桢一定在笑她。
秦莞心里别扭,以身子不适为由把他赶去了书房。
自从互表心意后梁桢也放开了,一味对她宠着纵着, 让睡书房就睡书房,没有一丝怨言。
临近下元节,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夜里落了雪,压断了枯枝,染白了瓦片,在地上厚厚地铺了一层。
第二日晨起,丫鬟小子们都高兴坏了,热热闹闹地爬屋檐,扫积雪。
汴京的习俗,每年初雪之日家家户户都会包饺子,大户人家还会给下人发“取暖钱”。
将军府也不例外。
灶上一早就准备起来,薄皮大馅的饺子煮了一锅又一锅,一整天都能闻见肉香味。管事房里也匀出足量的铜钱,用簇新的红绳穿了,一串串发下去。
老夫人对这些旧习俗向来讲究,崔氏自然不敢怠慢。说起来,梁桦尚了公主又升了官,她这几日揣着这么大一件喜事,见谁都和和气气。
明月收了梅花上的雪,说是存起来给秦莞泡茶喝。
彩练拿着印花的帖子进来,笑盈盈地说:“三姑娘下了帖子,请姑娘回家赏梅玩冰嬉!”
“她请我?”秦莞忍不住笑。
“可不是么,三姑娘可说了,‘以往都是大姐姐给人下帖子,这回终于轮到我了,大姐姐再回一方居可就是客了’!”
彩练把秦茉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惹得丫鬟们娇笑连连。
秦莞心里也高兴,秦茉小夫妻两个能踏踏实实地在一方居住下,在大伯父和父亲跟前尽尽孝心,她也就安心了。
“姑娘,咱们回去不?”彩练期待地问。
“回,怎么不回?一方居的湖面上年年都有咱们的脚印子,今年也不能少。再说了,今年多了大嫂嫂和二嫂嫂,家里必定热闹,你们几个都准备好了,明日咱们一起回。”
丫鬟们高兴极了,喜气洋洋地商量着明日要带的东西。
梁桢掀帘子进来,扬声道:“别明日了,下元节我休沐,陪你一起回去,不妨多住几天。”
秦莞心里别扭着,不由就带上些气性,“我回我娘家,干嘛要带上你?”
梁桢笑道:“姑娘回家姑爷跟着,不是天经地义吗?怎么,我瞧着大娘子这意思,是嫌我给你丢脸不成?”
秦莞白了他一眼,“还真让你说着了。”
梁桢撩起衣摆,大马金刀地坐在凳上。
“我就说,大娘子近来不大对劲儿,进门不帮着解袍子,吃饭不给布菜,晚上也不肯钻一个被窝了,说说吧,是不是我这个做官人的哪里得罪了你?”
他嗓门极大,屋里屋外全听见了,丫鬟小子们掩着嘴窃窃地笑。
秦莞气得拿帕子抽他,“胡说什么,我何时跟你钻——”话没说完,自己就臊了个大红脸。
梁桢朗声大笑。
这日,听松院上下一片欢乐。除了府里统一发的钱外,梁桢又额外赏了许多。
入了夜,不用梁桢吩咐,清风、明月就主动把他的铺盖从书房挪到了卧室。
秦莞气坏了,“你们到底站哪边?”
清风笑盈盈道:“都说拿人手短,咱们得了将军的赏,就得替将军办事。”
秦莞把钱匣子往桌上一墩,“他给了多少,我出双倍。”
“这可不成,凡事有个先来后到,既然先收了将军的,就不能再反过来收姑娘的。”明月接话。
“吃里扒外的小妮子,明儿个就把你们发卖出去!”秦莞笑骂。
清风、明月一阵笑,她们自然是盼着自家主子好的,所以才不想看到秦莞和“梁大将军”分房睡。
秦莞被丫鬟们伺候着换了衣裳上了床,梁桢大大咧咧地躺到她身边。
秦莞起初没吭声,等丫鬟们出去了才指了指窗边的矮榻,“说好的,我睡床你睡榻,谁都不能越过那道屏风。”
梁桢枕着手臂装可怜,“如今天寒地冻,冷风顺着窗缝往榻上溜,你舍得让我孤零零地去那边受冻吗?”
“舍得。”
“娘子就爱说反话。”
秦莞绷着脸,“你若不去,就换我去。”
梁桢挑了挑眉,改变策略,“是谁前些日子害怕打雷,天天把我往床上拉?”
“那时候我还——”秦莞说到一半就顿住了。
“还什么?还想着跟我共度余生,是不是?”梁桢支着脑袋凑近她,“大娘子啊,你这心变得也太快了,‘余生’还没过上几日就把为夫往书房赶。至少说一声,我是哪里不合格了?”
秦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确实做得过了。
“说了是我身子不适,不方便……”
她故作羞涩地把梁桢的脸推开,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行了,你要睡就睡吧,我可拦不住你。”
梁桢勾了勾唇,心满意足地掀开被子胡乱往身上一搭,长胳膊长腿就那么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哪里有半点怕冷的样子?
倒是便宜了秦莞,身边多了个暖烘烘的“火炉”,在这冬日的寒夜里睡得十分香甜。
***
梁桢说让秦莞等两日再回侯府,秦莞偏不肯,为的就是避开他。
没承想,梁桢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说服了秦茉,愣生生把日子改到了中元节。
秦莞绝对相信,就算她故意提前回去,梁桢也会厚着脸皮追过去,反倒叫家里人担心,以为他们在闹什么气。
所以,她只能憋屈地等了两日。
十月十五一大早,听松院上上下下一派忙碌,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撂。
秦莞打趣:“知道的晓得我是回娘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让你给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