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婠不敢置信,却又深知眼前并非幻梦,她满是惊惶不定的望着萧惕,想到梦里的场景和前世萧惕的恶名,怎么都迈不出往前的步子。
裴琰回头看她,“婠婠,你怎么傻站着——”
裴琰的话唤回了裴婠心神,怕露出破绽,她忙敛眸定神。
就在她垂眸之时,站在裴炎跟前的萧惕朝裴婠看了过来。
那双漆黑的深眸中有湍急暗流涌动,仿佛有什么压抑的情绪亟待爆发,可一瞬之后,萧惕收回目光,神色恢复成幽深平静,叫人难以窥探分毫。
裴婠拢在袖中的手重重掐着自己掌心。
不一样了,一切都和前世不一样了,此时的萧惕不是前世的活阎王,他在青州战场立了大功,他还救了自己的哥哥,她不应怕他,他是国公府三爷萧惕!
裴婠如今的心志已非常人可比,纵然心底十分震骇,却也极快镇定下来。
她抬眸,朝元氏走了过去。
萧惕似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琰一家,对着元氏抱拳道,“在下萧惕,见过夫人。”行了礼,又看向裴琰,“世子的伤势可痊愈了?”
裴琰朗笑道,“早已痊愈了,没想到恩公乃是萧家人,我曾祖乃是恩公姑祖父,算起来你还高我一辈,你又救了我性命,实在是有缘——”
裴琰只顾着见到萧惕的喜悦,元氏到底不似裴琰那般粗枝大叶,只转而看向忠国公,“国公爷,恭喜国公爷寻回三爷。”
元氏本不打算掺和萧氏家事,然如今萧惕是侯府恩人,她无论如何得帮萧惕一把。
萧淳知道萧惕在青州立功的事,却不知还有这救命的缘故,当下强笑道,“没想到他和琰儿还有这般缘分——”
元氏便道,“琰儿在青州受伤,全靠他才捡回一条命,说他是我们阖府上下的大恩人也不为过,原不知他身份,如今知道了,改日定要登门拜谢才是。”
元氏说着走向一旁的胡氏,拉住胡氏的手安抚道,“给夫人道喜,三爷此番在青州立了大功,又得雍王殿下和陛下的赏识,往后有他和上面两位哥哥一起为国公府支应门庭,将来,还不知夫人要享多大的荣华——”
说着又低声道,“好婶婶,既是宫里的意思,不认也要认的,何不做的光鲜体面些,你也好落个好名声?”
胡氏嫁给萧淳,辈分便也在元氏之上,可因为年纪相仿,并不常唤婶婶,然元氏要帮萧惕,少不得嘴甜些哄着胡氏,胡氏也没想到萧惕和长乐候府有这么一段故事,见元氏为萧惕说话,心底本是不快,可元氏这最后一句话却是提醒了她。
胡氏咬了咬牙,还没忘记是谁在给萧惕撑腰。
遂道,“幸而老三在青州立了大功,若非如此,还不知国公爷有个孩子流落在外,如今既进了家门,断是要做一家人的,什么规矩礼数的,等以后再学不迟——”
这话,便是将适才傅氏的刁难一语掩了过去。
傅氏先为萧惕所震骇,又见萧惕得长乐候府相帮,哪里还敢使坏,只得先憋下心头愤懑,一边暗暗打量萧惕,一边想着待会儿要告诉女儿这老三并非好人。
萧淳等的便是胡氏这话,当下道,“正是如此,让诸位见笑了,犬子初回府中,往后还请大家多多照顾,昌兴,吩咐下去,准备开宴了。”
众人见此,便知这热闹是结束了,随着萧淳的招呼,纷纷落座。
宴席一开,厅内复又热闹起来。
有好事者来问萧惕在青州的事,裴琰便将萧惕那日战神下凡般的姿容大肆夸赞。
席上也有对朝事洞明的,跟着道,“难怪这认亲宴来的突然,想来是雍王殿下将这位三爷捧到了圣上眼前,此番青州立功者,皆要加官进爵,别看这位是刚被寻到的,以后只怕是前途无量——”
又有人问,“还不知这位三爷母亲是谁?”
便有人笑道,“国公爷年轻时候的风流账,我们如何知晓?适才说跪母亲坟冢,可见早已不在世上了,自更不需提了。”
这么一说,便有人低声道,“如此说来,就算认了也是庶出,还来路不正……”
裴婠听着席间的话,一颗心仍在惊跳。
前世萧惕出现在众人视野的时候,乃是贺万玄的义子,直到她死,从没听说过皇城司督主和忠国公府有什么关系,可想而知,前世的萧惕不曾认祖归宗。
既是如此,为何这辈子萧惕来认生父了呢?
裴婠满腹杂思无心饮宴,脑中正一团乱,却觉一道阴影挡住了自己。
裴婠下意识抬眸,瞬间,裴婠撞进了一双漆黑的深眸之中。
是萧惕站在了她身边!
四目相对,裴婠的心在抖,萧惕的目光却是平静温润,他对她微微点头致意,继而平和的看向了元氏,萧淳带他来敬酒了。
元氏捧着杯茶,“该是我们敬你才是,琰儿,你快敬恩公一杯,他辈分在你之上,你该叫表叔才是。”
裴琰利落的起身,“三叔,我敬你一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萧惕温声道,“世子不必将那日看的太重,当日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我年岁相近,也不必叔侄论,反倒生分了。”
裴琰大笑,“好!我表字毓之,敢问三叔表字?”
萧惕虽然移走了目光,裴婠这片刻却一直在打量萧惕,她想好好看看,这个年轻些的萧惕,到底会不会像前世那般危险可怕……
萧惕顿了一下道,“表字含章。”
裴琰便改称“含章”,同萧惕狂饮了三大杯。
裴琰喝酒上脸,萧惕却始终从容沉稳,数杯酒下肚,面上竟无半分酒色。
裴婠看着萧惕,只觉得纵然年轻许多,身份也不同,可这个人,和那夜在广安候府大开杀戒的活阎王,本质上仍是一样。
他们同样城府万钧,同样有常人难及的胆魄。
“婠婠,你盯着含章做什么?”
忽然,元氏笑问了一句,裴婠一个激灵,元氏已同萧惕父子解释,“前些日子病了一场,今早上出府的时候还无精打采的。”
说着又看着裴婠道,“婠婠,不若以茶代酒也敬你表叔一杯?他既救了你哥哥,又是亲戚,往后咱们都要多走动才是。”
裴婠听着“你表叔”三字心肝颤了一下。
她对救哥哥的人感激的五体投地,可她没想到这个人是萧惕!
裴婠不想认贼做叔,可当着这么多人,尤其是萧惕的面,她不敢表现异样。
她端着茶杯起身,沉静的看向萧惕,“多谢你救了我哥哥……三叔。”
萧惕一双凤眸望进裴婠眼底,年轻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狠厉,甚至,此刻的萧惕目光温润而深重,看着她时,有种呼之欲出的亲厚感。
裴婠疑惑,是因为他与哥哥相识,所以对她如此亲和?
萧惕一错不错的看着裴婠,“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侄女。”
裴婠正将茶杯举到唇边,闻言背脊顿时僵住!
不是说不以叔侄论吗!
裴婠恐惶不定,因此没看见萧惕眼中一闪而过的野兽般的贪慕。
就在这时,外面忽起高声。
“圣旨到——”
“雍王殿下贺礼到——”
厅内顿哗,所有人都惊讶的看着忠国公萧淳!
萧淳也惊讶不已,忙带着人迎了出去。
刚一出门,便见一着蜃龙袍带伏虎刀的高大男子拿着圣旨走在最前。
当下便有人低声道,“是皇城司的人!竟然是贺督主的人来传圣旨,这意义可是非同一般……”
裴绾也第一时间看到了那一袭刺眼的蜃龙袍!
所有人都朝外涌去,唯独她落在最后。
“恭喜国公爷,圣上有旨,府上三爷此番在青州立了首功,此前虽无功名在身,却可破例擢其入金吾卫当值,圣上赐三爷从四品中郎将之职,明日便可入大内领腰牌,请三爷出来领旨吧……”
众人皆惊,没想到萧剔竟能一跃成为从四品金吾卫中郎将,虽然裴琰也领了此职,可他乃是长乐侯世子,又有多年军职在身,入金吾卫是理所应当之事。
萧剔在众人艳羡惊疑的目光之中从容领旨,其风骨之沉定凛然,简直叫人不敢相信他流落在外多年,是在普通人家长大的。
等他起身,跟在皇城司亲卫后的一个宦官又上前笑道,“恭喜萧公子,雍王殿下本欲亲来相贺,可今日被留在了大内议事,这才令小人前来祝贺……”
这宦官十分恭敬,身后十多人抬着大小箱笼,一看便知雍王贺礼之厚。
一时间,萧剔深受建安帝和雍王看重便成了明明白白的事实,世家贵戚们面上的鄙薄轻视瞬间藏匿的无影无踪,而站在后面的傅氏和胡氏对视一眼,更是且惊且忌。
裴婠心底同样惊疑不定。
和权势滔天却又恶名昭彰的皇城司相比,金吾卫可谓正统禁军,其中军将也多为世家出身的高门子弟,而多年来,皇城司和金吾卫亦算是明争暗斗的死对头。
裴婠还记得,前世的萧惕对金吾卫可谓是赶尽杀绝。
而如今,来传旨的是皇城司,可萧剔却入了金吾卫?!
若说皇城司是黑,金吾卫便是白,那么这辈子的萧剔,还会成为前世那般冷血毒辣的皇城司活阎王吗?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表示:活阎王还是活阎王,还是大尾巴狼活阎王→_→
第5章 拦路
“婠婠!你让我好找!”
一只手猛地拉住裴婠,裴婠顿时回了神。
转眸一看,却是国公府大小姐萧筠。
萧筠与裴婠同岁,乃是萧淳和胡氏的掌上明珠,亦是与裴婠从小玩到大的闺中密友,裴婠所有心神皆在萧惕身上,看到她才想起来今日这认亲宴上竟然没见她。
“筠儿,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萧筠哼了一声,拉着裴婠便走。
二人从侧门出了花厅,一路往北,没多时便走到了僻静的后花园中。
萧筠放开裴婠,愤懑道,“婠婠,我们府上以后没太平日子可过了!”
萧筠生的桃腮杏眸,生气起来一双眸子瞪的溜圆,裴婠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叹气道,“如今认了亲,他往后便是你三哥了——”
“呸!我才不认这个三哥,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父亲的血脉?”
裴婠见四下无人,便问,“所以到底是怎么认下他的?”
前世的萧惕官至皇城司督主,那般显赫不可一世,却也没有和国公府扯上半点关系,若真是轻而易举就能认祖归宗,为何前世没有认呢?
萧筠闻言冷笑一声,“就凭一把父亲当年用过的短匕!”
“大抵十九年前,父亲和母亲刚成婚一年多,大哥刚生下来,父亲到青州帮陛下处理事务,就是那个时候,父亲在青州留了情……”
说至此,萧筠一脸的鄙夷,“据说他也是被他生母弃养的,自小就送去了村户人家,后来他那村子生了瘟疫,人都死绝了,就他逃了出来,正好撞上了打仗,瞎猫碰上死耗子似的帮了忙,便被雍王殿下看重了,雍王殿下认得萧氏的东西,这才觉得他身份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