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生心里有些惴惴不安,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把车子交给女儿,去了上房。
曾昌安一脸郁色,板着脸看着曾国生,道:“你花那么多钱租店,也没跟我们商量。我体谅你把早餐店转给了你大哥,也要找个活计,就没有说你了。如今,你这又是干什么?”
曾老太太也一脸不满:“你这不孝顺的孽子,是不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什么事情都自作主张了?我与你爸还没死呢!”
曾老太太这话说得难听,曾国生被说得满脸通红。开店还是买自行车,他确实没想要跟父母商量。这事与父母、大房、二房也没有直接关系,他觉得只要妻子儿女不反对,就行了。
曾国生这半年来,受曾文芳的影响太大,忘记了以前,他可是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父母的。
“妈,我们开了店,既要顾着店里又要顾着家里。家与店离得远,我们怕兼顾不过来,才买了自行车。”
曾老太太怒道:“有什么不能兼顾?像以前那样,你看店,你媳妇在家里干活不就行了?肯定是你媳妇想显摆,才唆使你买的吧?那败家娘们,当初,我就不同意你娶她。‘坑头角落’(偏僻的意思)出来的妇人,能有什么见识!”
曾国生喏喏地道:“妈,阿娟还拦着不让我买,是我与文芳想要买的。”
曾老太太更生气了,桌子一拍,尖声道:“小孩子家家的能做什么主?我看你眼里只有你媳妇,就没有父母兄弟!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生下来就把你掐死扔掉。”
曾国生见老太太生气,就站在一旁低下头不吭声了。
曾昌安见老伴发了这一通火,清了清嗓子,道:“这样吧,这车不买也买了。听说你店里生意不错,见到你们如此大手笔,估计生意也会不差。”
曾昌安见儿子抬起头看他,轻咳两声,道:“你看,我们家住的都是老房子,也不够住。眼看文辉过两年就要娶媳妇了,你大哥想积攒点钱,明年建房子。你们挣了钱,得扶持你大哥一把,让他把房子建好,娶回儿媳妇来,也好为我们家争口气。”
曾国生答得爽快:“爸,大哥建房子是大事,到时候,只要拿得出,我肯定会帮忙。”
曾老太太不满地道:“什么叫只要拿得出?像你们这样败家,能攒下什么钱?到时候又怎么拿得出?还不如有俩钱就先交给我与你爸,我们帮你保管,也不会这样大手大脚的花完。”
曾国生为难地瞅了一眼老太太,心里有些无奈,他儿女都三个了,还把钱交给父母存着,那不成村里的笑话了吗?再说,如今店里需要资金周转,哪里来的闲钱?
“妈,如今我真没钱。”
“没钱你能买这么贵的自行车?”
“那是工作需要,爸、妈,很快就要农忙了,我们家的田都在水渠尾,有时要大半夜才能引水到田里,阿娟她一个女人,晚上出门不安全。再说,还要挑肥料到田里,这些重活阿娟都干不好。我就想着,农忙的时候,我就把阿娟换过来。还有,家里种的青菜萝卜什么的,我也可以骑着自行车回来摘点到店里。”
曾老太太不屑地哼了声道:“就你媳妇金贵,这些活,别的女人还不是一样要干?你二哥不也出门打工了吗?你二嫂不是一样要干这些活?”
曾国生看着母亲无理取闹的样子,心里有些堵:“妈,您说句良心话,二嫂什么时候去田里引过水?又什么时候挑过肥料去田里?二哥不在家,这些活哪一次不是我干的?我就是想着两家人的重活呢,才想着买辆自行车,农忙的时候好帮忙。”
曾老太太有些语塞,因为小儿子说的这话确实是事实,正因为小儿子每年都把这些事情做得好好的,二儿子才放心出外打工。
“妈,我和阿娟都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在家里,能干的活我们都会干。比如家里的柴火,我们家备得多,您用我们的,我和阿娟都没意见。但是,我家孩子还小,帮不了家里太多。我就想着多赚些钱,让他们都能多读点书。”
曾国生这话说得在理,曾昌安一直没接话。
曾老太太却不满地道:“哼,那两个都是丫头片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大一点就让她们嫁人或去打工。”
“妈,男孩女孩都要多读些书。去年青山中学有好几个姑娘考上了师范和中专学校呢。文芳成绩好,如果考上中专中师,以后就能吃上国家粮了。”
“哼,吃上了国家粮也是丫头片子,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里。”
“妈,政府说了,不要重男轻女。何况文芳自己能挣钱,她用自己挣的钱读书,难不成我们做长辈的还要阻拦?”
曾昌安听到这里,摆摆手道:“听说阿民说你那间批发部生意不错,你挣钱,做父母的也高兴。但是,你不能乱花辛苦挣的钱。你心里,除了妻儿,还应该有父母、兄弟。这些都是你的血亲,挣了钱要互相帮衬,做人可不能忘本。”
曾国生点点头,应下了。
这事过去了,曾文芳也没跟父亲打听爷奶说了什么,她猜,无非就是要攒钱帮衬大伯二伯之类的。特别是大伯要建房子一事,父亲肯定会答应帮忙。这事在长辈看来,是大事,但在曾文芳看来,只是小事。
这几天,曾文芳在余坪里指导父母骑自行车,文峰文雪也闹着要学。
“文峰,过来,这玩意这么高,你不能学,如果摔下来,那还不得摔断腿。”
曾老爷子瓮声瓮气地说,曾文峰只好走到爷爷身旁,一脸羡慕地看着姐姐纯熟地骑着车。
其实,就是曾老爷子不阻止,曾文芳也不会让弟妹学。弟妹还太小,这自行车太高,买来主要是用来载物载人的。
不过,爷爷除了不许文峰学骑自行车,其他的什么也没说,只是板着脸,像别人欠了他几百元似的。
大伯与大伯娘倒没说什么,他们忙得很,早餐店已经开始营业。因为年前曾国生太忙,也没有搞好卫生,元宵节前,他们夫妻把店里店外全部清洗了一遍。
曾文芳去看了,觉得大伯与大伯娘对开店一事很上心,这生意说不定会比原来更好。
再说骑自行车一事,曾国生夫妻当然是不会的。可是,曾文芳教他们骑,他们竟然也没问曾文芳怎么会骑自行车,好像女儿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曾文芳对父母的这种信任哭笑不得,觉得父母对自己的信任未免太盲目。但她也不提醒,如此一来,自己做事情不是更能放开手脚吗?
曾文芳想,这是不是预示着,无论自己做什么决定,父母都会站在自己一边呢?
男人对机器类的东西上手很快,也就一个时辰的样子,曾国生就能骑着自行车上街了。
曾文芳很放心,父亲个子高,见到熟人都不用下车,只需用手扶车头,两脚撑地,怎么也摔不了。
王娟英身材娇小,但学车的兴致很高。她想着学会了骑车,得空的时候,晚上也可以去店里陪丈夫,早上再回家做饭。这样既顾了丈夫又顾及了儿女,这样的话,就美妙了。
所以,也就两三天的样子,王娟英也能骑着自行车上路了。
这日子也就变得平静而有序了。王娟英有空的时候就去店里帮忙,有时也会住在店里,第二天一早顺便去集市买些肉,才骑着自行车回家。
第八十九章 秘密基地
日子过得愜意,王娟英夫妻舒心,弟妹天天兴高采烈,曾文芳心里更有一种别样的满足。
有了宽裕的时间,曾文芳常常会早些去学校,拿着书去她的秘密基地静静地看书。
所谓的秘密基地,说起来,可能会吓你一跳。因为这是一座墓地。
青山中学建在山上,前面是清源江,对面就是街镇,而学校后面自然就是山了。
学校后山的一片小山坡上,有一座古朴的墓地。整座墓地约有二十多平方,四周镶嵌着青石条。坐在青石条上,可以看到山坡下密密的竹林,再远一点就是大片的稻田,山那边散落的房屋。
这是上一世,曾文芳无意中发现的,但那个时候,她对墓地有一种排斥心理,不怎么敢坐在那里。如今,经历了重生这桩匪夷所思的事,曾文芳反而对这里生出了少许亲近。她觉得这个地方清静、风景好,应该是风水宝地。
遇到开心不开心的事,曾文芳都喜欢来这里坐坐。后来,她还发现了这个地方的妙处。就是坐在这里看书、背书,记得更快,思维也更加清晰。
春节期间,曾文芳得到了一套高中课本,那是曾文胜向一个已经毕业的师兄借的。
大年初三那天,村里人按例不能走亲戚。孩子们大多聚在余坪里玩,曾文芳则留在家里看书。那天,二堂兄曾文理带着曾文胜兄弟来找她。
“文芳,年初一那天我们来找你,没找到,今天可算找到了。听说你上初中后成绩提高很快,我想向你讨教讨教。”曾文胜单刀直入,问曾文芳学习方法。
曾文芳道:“其实也没什么很好的方法,我只是把每一个知识点弄通弄透了,然后再找来相关的练习。文胜哥,知识本来就是一个系统,我们先要弄清楚这个大系统,就像一个句子,先弄清主干,再理清枝叶。”
曾文芳说着,拿起桌子上画的思维导图。这是21世纪时兴的一种学习方法,上一世,曾文芳在邻居的孩子那里发现,当时,她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那孩子学习成绩很好,见曾文芳对这个感兴趣,就向她细致地解释了一番。
“你看,这是一张诗歌鉴赏知识系统图。诗歌鉴赏对我们现代人来说,是一个难啃的骨头。诗歌考的无非就是内容、表达技巧与思想感情。我们要掌握……我把要记的东西画出一张图,复习的时候,只需要按照这图的思路想下去。”
曾文胜看着这张文字与线条都标注得非常清晰的图,沉吟良久。
曾文芳也没有继续说,曾文胜在思索,说明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如果他在高三复习阶段能把各科的知识系统化,说不定不用复读一年,就能考上大学呢。
曾文胜手里拿着那张思维导图看了又看,半晌才开口:“我们如今在复习现代文,是不是我要把小说与散文的特点、区别以及要考点,用图画出来?”
曾文芳道:“对呀,只要我们弄清了小说的特点,考试的出题方向以及答题技巧,复习起来就会事半功倍。我也是上了初中之后,要学的科目多了,才悟出这个道理。”
曾文胜是个聪明人,他在阳光二中成绩算好,与曾文芳一番交谈,受益匪浅。
“我试试把这个方法用在复习上,过段时间再找你探讨。还有,这张图可以送给我借鉴吗?”
曾文芳笑意盈盈地道:“当然可以,数学与英语的思维导图我都有,我给文胜哥各拿一张。你可以参巧参巧。”
曾文理没认真听堂妹的一番说辞,他觉得这些对读书人才有用。而另一个读书人曾文权却听得一头雾水,他觉得曾文芳也没说什么呀,怎么二哥听了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不过,男孩子本就要面子,考不赢曾文芳已经让他没面子了,如果让曾文芳知道自己听不懂她的话,那不是更丢脸?算了,还是回去再问二哥吧。
临走的时候,曾文芳问曾文胜能不能找一套高中课本给她。
“我有个要好朋友的哥哥去年高三毕业,我问问他,看看能不能把书借过来。”
“好,文胜哥,谢谢你哦。”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点事算什么。倒是你教的学习方法,如果有作用,还得谢谢你才是。”
“嘿嘿,那等文胜哥考上了大学,请我们上馆子吃饭?”
“好,如果考上大学,一定请文芳妹子上馆子。”
“就不请我了?”曾文理一直没哼声,这下开口了。
“请,当然请,听者有份。”
曾文芳觉得曾文胜是个非常明理之人,与掐尖要强的华婶子截然不同。寨下村第一位大学生,果然与众不同。能放下面子向自己这位初中生请教,单单这份气度就非同一般,怪不得上一世他能考上大学。
曾文芳对曾文胜多了一份好感,想起上一世他考上大学时的意气风发,不由嘴角往上翘,眉梢也微微挑起。
曾文胜看向曾文芳,那眼角眉梢的笑意落入他的双眼,让他有了少许惊艳。这姑娘好像变漂亮了,比以前长胖了些,脸色红润了些。不过,女大十八变,这也很正常。
让曾文胜觉得诧异的是,曾文芳身上的那股子自信与爽朗,让她整个人光芒四射。
“真美!”
这是曾文胜内心最深的感受,他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比他班的班花还要美得多。
开学前,曾文胜就借到了一套完整的高中课本。而曾文芳在得到了这套书后,只要有空,就会自学高中知识。
开学后,只要不下雨,每次来学校,她就直奔这个秘密基地,接近上课才会回到教室。
大家以为曾文芳要干家务活,也没在意。
“那是文芳?她去后山干什么?”
陈文干抱着篮球,正要回家,无意中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奇怪?这么早来学校不去班上学习,也不在校园里散步,怎么往后山去了呢?后山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
后来,陈文干又有好几次发现曾文芳拿着书本往后山去,好奇心一起,再也忍不住要探个究竟。
为了不引起曾文芳的注意,陈文干特意找了个周末,去查探后山。
“墓地?”
陈文干把后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能让女孩子喜欢的事物。最后,他疑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古朴的圆形墓地。
墓碑是一块墨黑色的石头,正面中间写着“显祖考陈铭真太府君之灵”,两边分别写着“福荫子孙”、“恩泽后代”的字样。
整座墓地都铺着花岗石,四周用青石条砌起,高约四十公分。青石条很干净,很光滑,显然,经常有人坐在这里。
“难道文芳经常来的,就是这里?”陈文干坐在青石条上,远远望着下面的竹林、田野、农家院子,陷入了沉思。
“小姑娘家家的,不是最怕墓地之类的事物吗?文芳为什么会一点都不忌讳呢?”
他越来越觉得,曾文芳的举动有些奇怪,但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所以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