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灯,落在床尾处,灯油燃了多半,光线稍显昏暗。
床幔垂下,挡了两人身姿,只留一道虚虚的影儿。
容貌娇美的女子躺靠在他怀里,神情踌躇,又道:“二爷,陈公……”
谢昀压在她额角的手指微紧,凉飕飕打断,“嗯?”
一个微微上挑的音,愣是让嬴晏听出了凉凉杀意。
嬴晏默了半响,识趣儿不再提。
几个时辰已经过去,并无陈文遇被捉捕的消息传来,皇宫那边似乎也无动静,他应当已经安然无恙离开燕京了吧?
谢昀神色稍霁,忽然问:“晏晏不是说要送我鱼儿佩么?”
鱼儿佩?
嬴晏蓦地一僵,手指攥上了衣袖,微微捏紧,她故作平静:“那只鱼儿佩是郑季然用过的东西,哪能送给二爷,我明日寻个更贵重的送给二爷。”
谢昀轻声笑:“无妨。”
“……”果然不该拿这位爷当借口。
瞧人不情不愿的模样,谢昀眸色微动,闪过危险神色,一串砗磲珠还不够是么?
嬴晏也没犹豫太久,便扯下埋在胸口的鱼儿佩,递给谢昀。
这块鱼儿佩一看便是老物,想来他也瞧不上,而且她也不担心被谢昀认出来这是三哥的东西。谢昀少年时甚少出现在人前,应当与三哥无甚交情才对。
夜色幽幽中,鱼儿佩愈发莹润,里面赤红絮状纹路仿佛血液流动一般。
原来是嬴柏的东西么?
谢昀指腹压在鱼儿佩一角,微微摩挲,若有所思。
瞧见他对鱼儿佩似乎兴趣很浓,嬴晏呼吸微紧,这位爷不会看上了吧?
“二爷,这鱼儿佩旧了,不配你身份。”
谢昀睨她,无声轻嗤,而后微微抬手,把鱼儿佩挂在了床角一块雕花上。
乍一看去,鱼儿轻摇,相映成趣。
嬴晏不明所以,伸手想要拽下,却被谢昀拦了动作。
谢昀淡声提醒道:“此物不是戴在胸前的。”
被人如此指出,嬴晏有点尴尬,她抿了抿唇,小声道:“我知道。”
谢昀瞥她一眼:“知道便好。”
这块鱼儿佩不知转手了多了个人,怎么能贴在她胸口。
谢昀伸手,把人重新拽回怀里,却不是后背贴胸膛,两人面对面,目光相撞。
想起先前被人死死禁锢的感觉,嬴晏神色慌张了几许,她可不想再来一次。
谢昀看透她所想,扯了下唇角轻声笑,指尖缓缓拂过她眉眼,意有所指道:“我也不想。”
“……”倒是她想入非非了。
瞧着眼前人眉眼神色,嬴晏闪了闪眼眸,她觉得谢昀仿佛是有话要同她讲一般,莫非是看出鱼儿佩的来由了?
谢昀点她眉心,嗓音缓缓而出:“送一个香囊就好。”
嬴晏茫然地眨了眨眼。
半响,她恍然大悟,原来谢昀还记着她说要送他鱼儿佩。
嬴晏有些意外谢昀想要香囊,这等雅致的物件,配在神鸾卫指挥使身上,着实奇怪。
她心里一瞬间便过了无数种想法,谢昀身份贵重,是送玉的好还是送金的好?又或是镶嵌各色宝石的?
瞧人思忖的神情,谢昀垂了垂眼睫,握着她白皙细滑的下巴轻捏。
“要晏晏亲手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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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嬴晏应下了, 绣一个香囊算得上轻松, 还能省不少银钱。
说来惭愧,她手头的确拮据, 先前能阔绰拿出三千两,已是她一半身家。
第二天一早, 嬴晏去了一趟玄玉阁,查鱼儿佩来路。
当年三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只有母后和她不信,总期盼有朝一日三哥能回来,这么多年过去, 那些奢望早已成了梦幻泡影。
可是嬴晏还是想去查查, 哪怕只有一线希望。
寻不到活人,她便去寻尸骨。
嬴晏没有刻意避开谢昀给她的人,太过东遮西掩,反而更引人注目。
燕京城里的玉器铺子有十几家,玄玉阁店面不大,布置格局中规中矩,但玉源很广。
掌柜的约莫四十来岁的年纪,蓄了一把短胡须,瞧见一位衣着富贵的小公子入内, 笑容满面上前:“公子想要瞧瞧什么玉件?”
“我听好友说,前几日入了一匹老玉。”嬴晏开门见山。
老玉件不如新玉讨人喜,多有裂纹瑕疵, 但胜在玉上有故事,若是被哪朝名人把玩过,不少人会争先恐后买来收藏。
掌柜便是如此认为,他笑道:“公子来得正巧。”说着,他引着人往里走,走到了放置老玉的地方。
那里罗列着不少玉摆件,先入目的是一副和田玉棋子,掌柜将其拿起,滔滔不绝开始介绍:“这副玉棋子传闻是宫里的东西,后来被赐给了前朝一位郡主,公子你瞧这玉质,即便过了百年,仍然温润无暇、纹理细腻呐!”
嬴晏笑笑,附和道:“果真是大有来头。”
她顿了顿,捏起一颗玉棋子把玩,不经意问:“如此多有来头的老玉,可是不好寻啊,不知掌柜从哪寻来的?”
掌柜眉眼自豪,也没见外,笑眯眯解释道:“鄙人有一好友,常年在凉州走商,这批老玉是他在凉州搜罗了数年才积攒下的家当,若不是近日手头紧,也不会忍痛割爱卖给在下。”
凉州么?
这未出乎嬴晏所料,凉州盛产美玉,鱼儿佩到那里辗转一番似乎也合常理,而且当年三哥是在云州落入洪水,云州与凉州不仅有一条大河想同,且地域接壤。
嬴晏温软一笑,夸道:“掌柜好门路。”
……
没费多少隐晦口舌,嬴晏便得知了鱼儿佩来路,离开玄玉阁时,她手里握着一柄青白玉骨扇,手指微微捏紧。
无论是云州还是凉州,都太远了,她势单力薄,即便想查也无从下手。
嬴晏犹豫不决,谢昀能信吗?
*
彼时,宣政殿。
太子嬴启已经昏迷三日不醒,兹事体大,朝野慌张不已。
大臣们汇聚宣政殿,商量对策,此时下首一片喧闹之声。
永安帝神色颓倦,才几日的功夫,他便仿佛老了好几岁一般,隐见老态龙钟之感。
如今几个儿子里面,只有嬴启颇合他心意,纵然对他不是十分满意,也断断没想过要了这个儿子的性命。
太医诊断,嬴启伤到了脑子,苏醒十分困难,即便能醒,十之八-九会患痴傻之症。
永安帝声音悲恸:“太子有恙卧床,朕甚是痛心。”
大臣安慰:“上天佑太子吉人天相,陛下且要宽心,保重龙体。”
永安帝扫过诸人:“爱卿们可有良策?”
诸人沉默不言。
有人上前一步,“臣以为,储君一事,乃国之根本,不可轻言废立,应当重金悬赏天下名医,前来为太子诊治。”
话音落下,吏部尚书顾与知也上前一步:“陛下,如今大熙外有邑国虎视眈眈,内有幽州叛乱,国不可一日无太子,臣以为太子身体有恙,当另择储君,以慰朝野。”
此言一出,周遭顿时又热闹了起来,太子这才昏迷几日,能不能医好还另言说,如何能如此仓促另立新储君?
先前说话那名大臣闻言,转头怒瞪顾与知:“顾大人此言,可是把国政当成儿戏?”
顾与知淡淡一笑,“张大人言重。”
“陛下,臣以为应当请钦天监算上一算。”谢昀蓦地出声。
诸人闻言,抬头看去,只见龙椅旁边有一把紫檀木椅,上面坐着一位身着金线绣飞蟒龙的黑衫男子,正是谢昀。
这个位置只有储君监国、辅臣或太后辅佐年幼皇帝时,才会坐在这里。
其中之意,不言而喻。站在下首的诸人,亦是各怀鬼胎。
永安帝看向谢昀:“哦?”
“太子殿下身体康健,何至茶杯轻轻一砸便昏迷不醒?”
谢昀轻描淡写提点。
果不其然,随着话音落下,永安帝的脸色便沉了几分,是啊,只是轻轻砸一下,连血都没流多少,怎就昏迷病重了?
“臣这几日思前想后,终于琢磨出了缘由。”谢昀指腹压在椅子扶手,偏凉的嗓音慢吞:“自立太子数月来,先后有邑国偷袭边城、戎狄生事,幽州叛乱,可见太子嬴启与我大熙国运相冲,这是天公降怒,以示警告。”
闻言,下首大臣登时瞠目结舌,如此大逆不道之话,谢昀怎敢堂而皇之说出口!?
却不想永安帝信了,他沉思几息,愈发觉得谢昀言之有理,当年立柏儿为太子时,瑞雪丰年,国库充盈,哪有这些烦心事儿?
如此想着,永安帝大手一挥:“来人,传钦天监监正明朝阳。”
不消片刻,明朝阳便上殿,他约莫六十来岁的年纪,蓄了一把山羊胡,虽然年事已高,仍然容貌矍铄,颇有仙风道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