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逆天改命,难为啊。
*
一场繁冗的封王大典总算结束了。
从含元殿出来的时候,恰好天幕白云散开,阳光铺照在汉白玉广场,放眼望去,威严而壮阔,嬴晏伸手挡了挡眼眸,轻舒了一口气。
压在她心头十数年的秘密,终于得以见天日了。
马车内宽敞,坐四五人绰绰有余,只是谢昀一坐进来,显得有些狭小局促。
挂在车窗两侧的绉纱掀开,半明半昧的光影映在嬴晏白皙的小脸上,愈发衬得眉眼如画,容貌娇美。
她半支着下巴看马车外人流往来,忍不住回想昔年光景。
与谢昀初遇之时,她曾胡扯自己为天阉,其实并非完全是假话。在幼时不懂事时,她的确如此认为。
那时她也奇怪不解,为什么她同其他兄弟姐妹不一样。
想着方才在含元殿内父皇视她如仇般的厌恶神色,嬴晏唇角勾了个嘲讽弧度。
年幼时,她也曾无数次期盼过父皇能对她多展几分笑颜,若有对三哥一半的宠爱分给她便足以,失望多了便渐渐没了期盼,直到后来,那些遥不可及的奢望终于被深埋心底,再不曾提起。
此时此刻,她竟出乎意料般的神色平静,心中半分涟漪也无。
谢昀懒散靠在车壁上,在看嬴晏,在他记忆中,从不曾瞧见她这副模样。
他淡漠的眼神微闪,觉得她失魂落魄模样碍眼至极,便轻嗤一声,长臂一揽,将人勾了过来,抱坐在怀里。
小姑娘抱在怀中软绵绵,很是舒服,谢昀慢悠悠伸了两指捏香软脸蛋,薄唇轻启问:“不开心?”
明明是缱绻的语调,嬴晏却蓦地心神一慌,心底懊恼方才太过情绪外露。
谢昀为她恢复女身,费了如此一番功夫折腾,如今事成,她却摆出一副哀愁苦涩模样,这位爷岂不是要生气?
心里如此捉摸着,嬴晏反应极快地伸手抱他,声音真挚似是讨好,“能遇见二爷,愿意倾力帮我,我心中欢喜。”
怀中人模样乖巧温软,乍然看去,仿佛亲昵至极。
谢昀却知她在敷衍他,她在他面前总拿捏着三分妥当,从来不敢毫无顾忌的袒露心房,如此想着,他俊脸倏地沉下,手上的动作也不自觉微重了几分。
嬴晏吃痛,纤细的黛眉微蹙了,下意识地想将他的手拽下来。
只是刚受了恩惠,转眼就将他推开,这种忘恩负义之事,嬴晏有些为难,索性这几分疼意不轻不重,倒也不是不能忍。
嬴晏方才抬起的手臂一顿,佯做自然的便搭到了他肩头。
见她明明吃痛却生生忍下,谢昀心里愈发不痛快,眉眼阴沉,捏她脸蛋又重。
嬴晏轻咬唇瓣,心里默念十遍莫要这位性情古怪的男人计较,十分好耐心的等他住手,却不想谢昀手上动作不停,反而愈演愈烈,一副要将她脸蛋搓圆揉扁的架势。
嬴晏愕然,这位爷又闹什么脾气?她卷翘的眼睫扇了扇,思忖半响,决定还是不要委屈自己为好。
趁谢昀不留神,嬴晏飞快地把脸蛋埋到了肩颈。
香软的脸蛋压上脖颈,有轻浅绵长的呼吸卷过,谢昀神情僵硬了一瞬,他眉眼间闪过嗤嘲,意味不明地垂落眼神。
嬴晏弯唇一笑,眼底闪过狡黠,暗喜自己机智,如此窝在他肩头,既舒服还能避开他作祟手指,十分美哉。
只是人算不如人算。
……
一盏茶后。
嬴晏脸色绯红,神色羞恼,咬牙切齿道:“二爷,能松手么?”
今日未曾束胸,倒是方便了谢昀作祟,方才捏不到脸蛋,便将手指探入了她胸口。
如今他冰凉的手指都要揉暖了!
嬴晏忍着将谢昀一巴掌拍出马车的冲动,在心里暗戳戳骂了好几遍无耻,尤不解恨。
捏了半响,谢昀总算神色稍霁,不再一副阴沉模样,慵懒“嗯”了一声。
嬴晏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把他的手拽了出来,而后飞快地整理衣衫,将衣领处捂得严严实实,不见半点肌肤。
谢昀瞥她动作,没再搭腔,等人理好,他捧着她脸蛋转过来,因为先前的动作,他贴在她脸蛋上的手不再如往日般冰凉,反而意外温暖。
嬴晏一愣,揪着衣领的手指还没松,只茫然抬起漂亮朦胧的桃花眼看她,继而眼底里闪过警惕,这位爷不会还想揉她脸蛋吧?
谢昀深长的睫羽垂下,直直盯着她的眼睛,忽然问:“晏晏,我是谁?”
嬴晏不解其意,觉得这个问题甚是奇怪,开口便答:“二爷……”话未说完,瞥间那双幽幽危险的眸子,顿时一僵,话音一转道:“我将来的夫君。”
入耳“夫君”二字,谢昀心里舒坦不少,他勾唇笑笑,弯出一个愉悦的弧度,不等多笑容停留几分,又骤然散去,仅仅是将来夫君么?
谢昀心底蓦地腾起一股难言情绪,心烦意乱极了,似乎还差了些什么,薄唇轻抿,精致的眉眼间萦绕起淡淡烦躁。
嬴晏眨了眨眼,方才谢昀神色变化,一丝不落入眼底,她心里不禁感慨,这位爷果然喜怒无常的性子。
她神色稀奇,宽大袖口下手指轻动,忽然想去戳了戳他俊脸,抚过他惑人眼眸,再摸一摸他右眉眉骨处那道细小的疤痕。
不过这种危险的想法很快便消散,嬴晏按捺下心底蠢蠢欲动,只在谢昀怀中乖巧坐着。
依照谢昀睚眦必报的性子,怕是她刚捏上他脸,这位爷不止要拽下她手,还要一怒之下使劲儿揉扯她脸蛋。
谢昀一手揽着嬴晏腰肢,毫不客气地握捏着,俊美的脸上神情不定,他一向窥探人心,对诸人万事都拿捏的妥当,唯独嬴晏,屡屡让他为难。
不过谢昀是个很擅长分析和学习的人。
少年时,他在雾枝山拜师学习,师父寡言严肃,每日里只教导他与师兄课业,其余东西都要自己去捂,他书房里上千藏书,便是这个缘故。
回想昔日所读神异志怪和风流话本,谢昀若有所思。
马车辘辘,即便大街平坦整齐,车身依然轻轻摇晃。
方才嬴晏与谢昀说话,又有动作分神,倒无暇顾及这些,如今马车里沉默,她坐在谢昀腿上颠簸,稍觉怪异,红润的唇瓣微抿,忍不住挪了挪。
不知车轮压上了什么东西,车身猛地与喜爱颠簸,坐在谢昀腿上的嬴晏朝一侧滑去,她下意识抬手勾他肩膀,重新坐稳。
一抬眼,便撞上了那双内勾外翘的幽黑眼眸。
“……”
嬴晏飞快别开视线,神色微微尴尬,小声开口:“方才车身颠了一下。”
谢昀懒洋洋“嗯”了一声,指尖拢着她耳尖碎发别在耳后,饶有兴致问:“想去放纸鸢么?”
“放风筝?”嬴晏微怔,眼眸闪了闪,脱口而出问,“今日吗?”
幼时因为身份有异的缘故,母后不许她出宫玩耍,每逢春日时,她只能闷在宫里,看宫妃们放飞在天上的纸鸢,心心念念数年,如今淡忘得差不多了,却又被人骤然提起。
谢昀没错过她眼底雀跃情绪,“嗯”了一声,懒洋洋问:“想要什么样式?”
嬴晏受宠若惊,有些意外这位爷怎么好端端的怎么提起了纸鸢,她咬了咬唇,想了一会儿,小声道:“蝴蝶纸鸢可以吗?”
瞧她小心翼翼模样,谢昀失笑,“自然可以。”
说罢,他忽然微微低头,叼上她唇瓣亲了亲,熟悉的冷香卷入胸腔,嬴晏身子一软,本以为他会攻城掠池一番,却不想只是浅尝辄止。
嬴晏忍不住抿了下唇,竟隐隐约约有些意犹未尽,等反应过来心中所想,她神色懊恼而羞,暗暗唾弃自己。
谢昀勾了唇角,抬眼笑道:“一会儿我们去放纸鸢。”
“二爷也去?”
嬴晏神色惊讶看他,这位爷莫不是脑子魔障了?她难以想象,堂堂神鸾卫指挥使同他一起扯线线放蝴蝶风筝是和模样。
谢昀眯了眯眼眸:“不行么?”
“……”
既然这位爷想放,嬴晏自然不会拦他,便温软一笑:“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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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谢昀便吩咐人准备了一只软翅纸鸢, 嬴晏瞧见时, 不禁感叹这位爷奢靡无度。
手里的纸鸢约莫半人高,是蝴蝶模样, 栩栩如生,丝竹做骨, 缂丝为面,金线粉彩绣成花卉, 四翅上有小巧的蝴蝶, 甚是精致华贵。
回了府邸后,嬴晏换了身衣衫,淡绿色对襟半臂, 腰系间色十二破裙, 又带了一条薄纱披帛,青丝由一根玉簪松松地挽在脑后。
谢昀目光落在她身上,多看了两眼。
嬴晏生得容貌娇美,桃花眼尤其潋滟朦胧,如今不需遮掩,脸蛋也莹润许多,尽显女儿家娇态,明眸皓齿,霜白锦缎系在腰间, 衬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身姿玲珑绰约。
谢昀挑唇笑笑,抬着一双幽黑眼眸, 神色坦荡地欣赏美人。
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谢昀嘴角忽然下沉,情绪黝暗不明。
在上辈子的记忆中,嬴晏多是男装模样出现在他面前,后来她恢复女身时,两人已经甚少相见,直到最后一面,她身姿消瘦,面色苍白病态。
嬴晏一转身就瞧见了谢昀眼神,她吓了一跳,手指捏在衣角,眨了眨眼睫,“不好看么?”
谢昀敛了情绪,慢悠悠道:“甚美。”
嬴晏明媚一笑,心底忍不住想,若是方才谢昀说她不好看,一定是眼神儿不好。
燕京已是五月末,远没有春日时风大,嬴晏有点担心,纸鸢能不能飞起来。
俩人便去了燕郊马场放纸鸢,那里临山,又地势开阔,风儿要大些。
因为封王大典一事,俩人到的时候已是下午,阳光正烈,嬴晏心情雀跃,也没在意阳光晒人。
谢昀把纸鸢递给嬴晏:“去放吧。”
嬴晏怔了一瞬,方才她绞尽脑汁思忖,心中只得出一个缘由,便是这位爷一时兴起想放纸鸢,偏生身为男子不好意思,便叫了她相陪。
她茫然问:“二爷不放么?”
谢昀瞥她一眼:“我陪你放。”
原来谢昀是真的想陪她放纸鸢。
嬴晏回神,眉眼弯弯一笑:“那有劳二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