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不禁深沉了几分。
嬴晏却是破涕为笑,她就知道,三哥也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小跑上前,将嬴柏紧紧抱住。
“三哥……”
小姑娘轻软的声音带着哽咽。
不得不说,骨肉同胞、血脉相连的感觉很奇妙,比如现在。
赵绍安身体僵硬一瞬,手掌却是不受控地搭在她脊背轻拍,脱口而出:“别哭……”
人人皆道,十四皇子嬴晏性格懦弱,这并不是空穴来风。
她小时候真的很爱哭,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没人哄,能哭上一整天。
那时候的嬴晏,是真情实感地哭,远没现在这般半真半假掉两滴眼泪,来换自己三分平安。
然而赵绍安的一句“别哭”说完,嬴晏却哭得更厉害了。
小姑娘俯在他胸膛前,泣不成声。
不止是因为对嬴柏的思念,更是因为这八年,她过得真的很苦。
以前三哥在时,母后还是皇后,她再不得父皇喜欢,也是金尊玉贵的小皇子,没人敢欺负。
谢昀喉咙滚了一下,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因为嬴晏抱着嬴柏吗?
不是,是因为她哭得委屈,哭得伤心。
夏□□料薄,赵绍安很快就感受到胸膛前的衣衫被泪水打湿了,他有些不知所措。
这些年他在云州经商,也算得上富家一方,形形色色的女人遇见过很多,梨花带雨的也没少见,可都没有一个能如怀里这个小姑娘让他心疼。
赵绍安觉得心脏好似被戳了一下,闷得人心头难受。
似乎有一幕幕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后脑隐隐作痛。
赵绍安眉头皱得愈紧。
须臾,那点针扎似地疼痛,终于从脑海中散去,留给他的仍然是一片空白。
赵绍安神色愈沉,心底生了一抹无端懊恼,偏生什么都不记得,就连说几句熟稔熨帖的话都不行,只能轻拍她脊背,以示安慰。
一时间,屋室内静悄悄的,只有女子抽噎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谢昀伸手将人拽了回来,指腹抹去她眼角泪花,低哑着声:“别哭了。”
泪珠的温度灼人,落在他指腹,似要烧出一个洞来。
嬴晏低低“嗯”了一声,手背抹了一把眼泪,而后看向赵绍安。
小姑娘生得一双潋滟眼眸,此时的眼睛被泪水冲洗一番,好似黑曜石一般澄澈,带着亮晶晶的光色,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三哥,这些年你去哪儿了?过得还好吗?为什么不回来?”
赵绍安张了张嘴巴:“我……”
我不记得了?
怕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听了,指不定要怎样汹涌的哭上一场。
赵绍安薄唇微抿,神情犹豫间,思忖着该如何作答,只听谢昀开口道:“你三哥摔坏了脑袋,记忆出了点儿问题。”
赵绍安:“……”
嬴晏愣住,三哥不记得她了吗?
如此想着,原本收敛的眼泪重新在眼角汇聚,氤氲了一双朦胧眼。
眼瞧着小姑娘又要哭,赵绍安不显地蹙眉,看向谢昀时眼底划过一丝不瞒。
谢昀冰凉的指腹抵在她眼角,将眼泪按了回去,“没摔坏,还有救。”
上辈子时,十年之后的嬴柏能自己恢复记忆,回燕京来,那说明他受损的记忆并非不可逆转,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嬴晏摇摇头,扒拉下谢昀的手,朝嬴柏走过去。
她赵绍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声音软糯带着颤抖哭腔,“三哥,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谢昀垂眸,瞥了一眼空荡荡的手掌。
再一转身,就瞧见这样一幕。
赵绍安愣住,脑海中似乎又有什么片段闪过。
若是先前心里还有七分怀疑,如今已经一点也没有了,他心里万分肯定,眼前这个小姑娘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可是,他想不起来。
赵绍安垂眸,望着小姑娘那双泪水朦胧的眼睛,唇角翕辟间,一句“不记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记得一点。”
他面不改色道。
作者有话要说: 元旦快乐鸭~
第83章
记得一点儿吗?
嬴晏哭了一会儿, 头脑渐渐清明。
她仰头看向嬴柏, 那双眼睛里情绪不是记忆中的宠溺,而是带着不知所措和茫然。
他是真的不记得以前的事儿。
赵绍安叹了口气, 压在她脸蛋上的手指微动,抹了抹泪花。
“我这些年隐姓埋名在云州经商, 做药材生意,日子过得不错。”
一开始的时候, 他也想过自己的身份, 想过自己有没有父母兄妹,有没有娶妻生子。可是天下之大,八千万人口, 茫茫人海中寻一个过去, 太难。
更别提古罗离燕京有千里之遥。
嬴晏听了心里愈发不好受,轻描淡写一句过得不错,可是一个什么都不记得的人,孤身立世得多么艰难。
一个小小的县令施与刁难,就能让三哥行商之路举步维艰。
一别八年,嬴晏有太多的话想问,可是瞧见三哥略带茫然的眼神,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好在心里安慰自己,能活着回来已是很好。
嬴柏笑笑, 揉了揉她脑袋:“不如同我说一说往事。”
嬴晏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好!”
小姑娘的声音轻软,还带着点哽咽, 娓娓道来。
谢昀坐在一旁,没有说话,只偏头深深瞥了嬴晏一眼。
他没想到,八岁大的小姑娘,竟然能记得如此多的事情。
嬴柏耐心听她讲述。
在云州经商哪会儿,他没少听人讲述他们的经历往事,不过那时他是听客,是旁观者。
如今听嬴晏讲述他的事情,隐隐约约时,他似乎能勾勒出那样一副画面,竟能感同身受。
不知不觉间,明月渐渐高悬,已至夤夜。
时辰不早了。
谢昀起身,拉着嬴晏的手,一同离开,两人姿态亲昵,俨然一副夫妻的架势。
赵绍安的视线落在两人离去的背影上,久久没有回神。
据他所知,两人并无婚约。
这两年来,他意识到自己以前的身份怕是燕京有关,故而一直留意着燕京的动静,对如今的朝堂局势也颇有了解。
谢昀势强,手里已经握了神鸾卫与金羽军,永安帝再信任他,也绝不会将谢昀与嬴氏女赐婚,更不可能是有福星身份的十四公主嬴晏。
若是谢昀有野心,岂不是顺利成章地把他与嬴氏女的孩子推上帝位么?
赵绍安沉默须臾,他倒不觉得谢昀有这般野心,不然也不会费尽周折把他这个“身亡八年”的明宣太子找回来。
那他的妹妹和谢昀是什么关系?
坊间流传,永安帝为佑十四皇女的性命,按道士所言,将嬴晏女扮男装养到十六岁才恢复女身。
赵绍安觉得未必。
若不是钦天监明朝阳言说嬴晏是天降福星,永安帝或许不会寻这么一个冠名堂皇的理由保她。
没有记忆真的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嬴柏抬手指揉捏额角,面上的神色复杂,唇角间隐约带着严肃。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身份是天潢贵胄,还是早已死去的明宣太子。
他得好好思忖一番,接下来的人生该如何走。
不止为了嬴晏,更是为了自己。
*
另一间屋子。
屋里的灯火熄灭了多一半,只留下床头的一盏,光线稍显昏暗。
嬴晏乖巧地躺着,刚刚从眼睛上拎下一条浸过冰水的帕子。
方才哭了那么久,她眼睛红肿,头也开始疼。
谢昀半支着身子,正在垂眸瞧嬴晏。
他自然看得出来,嬴晏抱着嬴柏哭泣时,不止是喜悦和思念,还有诉不尽的委屈。
委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