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宫女,见此也不由得一怔。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凌厉又不失美感的剑舞了。
未央挽出剑花收剑势,将木剑递给呆呆的皇孙,道:“小人有事先出去一趟,待回来之后,便教皇孙这一招,可好?”
小皇孙一手握着剑,一手拉了拉未央衣袖,一脸的依恋崇拜之情,道:“那你要快一点哦。”
“你若是回来得晚,我还是会哭的。”
这么好看的剑术,他要快点学会,然后耍给父王看,父王看到他这么能干,肯定会很高兴,病也会好上许多。
未央点点头,退出大殿,去找公主派来撵她的人。
她的剑舞在皇孙心中烙下印,她半日不回来,皇孙便会闹着找她,这样一来,她还是能留在皇孙身边的。
未央见了大宫女,俯身行礼。
大宫女上下打量着未央,只觉得分外惋惜,但公主之命不得不从,便道:“公主以为你是个聪明安分的,这才让你伺候皇孙。不曾想,你竟是个在背后搬弄是非的。”
说着,她目光瞟了一眼告状的宫人,让未央知晓谁在中间挑拨。
未央心下了然。
大宫女道:“公主让你从来,便回哪去。”
她身后的小宫女上前,递给未央一袋银子。
未央接在手里,估了估,分量颇足,约有二三十两。
未央收好银子,道:“多谢公主,多谢姐姐。”
“小人有一句话,想劳烦姐姐传与公主殿下。”
大宫女看了看未央,道:“你说吧。”
未央的剑舞本就得了大宫女的心,加之不卑不亢的态度,更让大宫女对她颇有好感,故而也愿意帮未央传话。
未央道:“小人虽与皇孙相处不过一日夜,但皇孙天真可爱,让小人心生亲近之感,不忍皇孙日后蒙受世人骂名。”
“不孝的帽子一旦叩在头上,便再也摘不下来,万望公主殿下三思,莫让小皇孙日后遭人非议谩骂。”
大宫女微微一怔。
她本以为,未央会替自己求情,不曾想,却是设身处地为皇孙着想。
大宫女看了看未央,对未央的印象越发好起来。
“我记下了。”
大宫女道:“你不向皇孙辞行便走?”
大宫女见未央没有向皇孙告别的意思,忍不住问道。
小皇孙依赖未央,未央若说走,小皇孙必然不依,多半会求着公主将未央留下来。
未央笑了笑,道:“公主态度坚决,小人又何苦让皇孙再烦公主?”
“只盼姐姐将小人的话带给公主。”
说着,未央向大宫女拜了又拜。
大宫女叹了一声。
似未央这种一心为皇孙打算的人,委实不多见了。
未央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处,大宫女转身回到公主住所,犹豫再三,将未央的话说给公主听。
公主听完,陷入沉思。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揉了揉眉心,眼睛红红的,低声道:“我怎不知皇孙不去守灵哭灵是不孝?”
“可兄长去了,皇孙又小,我只盼着未来新君能容得下我与皇孙,哪还有其他心思?”
背个不孝的骂名,总比失了性命强。
大宫女不好再说,低头垂眸立在一旁。
……
未央辞别大宫女,一路往兰台殿宫门而去。
算一算时间,皇孙这会儿该开始闹着找她了,而昨夜出去查看行宫的秦青羡,此时也该回来了。
现在正是她“出”宫门的好时候。
未央走向宫门,她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了。
守卫道:“公主的架子都没你们萧家的架子大。”
昨夜萧家的硬闯宫门,他们几个拦不住,只能任由萧家人出了兰台殿,这件事被晋王得知后,晋王的亲卫狠狠地将他们责骂一顿,言及他若再放一人出去,便提头来见。
这种情况下,他哪还敢放人出去?
“去去去,一边站着别烦我。”
守卫驱赶着未央,道:“今日莫说是你,就算公主来了,我也不会让公主出去!”
面前的少年身材纤瘦,不同于昨夜武功颇高的萧家人,他态度差点也无妨。
守卫的话极其不客气,拽着未央胳膊,将把未央推在一边。
未央揉着被守卫抓疼的胳膊,四月的清风微凉,送来小皇孙你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未未不要走。”
未央秀眉微动,故作惊讶,微微转身。
小皇孙迈着小短腿,吃力地向她跑来,身后跟着穿着素色宫装的公主,与一群伺候他的宫人们。
“父王不要我了,未未不要再不要我了。”
小皇孙跌跌撞撞,撞在未央裙边。
未央俯下身,单膝跪地,用帕子擦去皇孙脸上的眼泪,蹙眉道:“太子殿下不会不要皇孙的。”
“那、那未未呢?”
小皇孙抬起头,眼里含着泪,抽抽搭搭问道。
未央道:“小人也不会不要皇孙。”
小皇孙这才止住了哭,道:“那未未带我去见父王。”
他的声音刚落,公主终于赶到。
一路上的小跑让公主气息有些乱,听皇孙这般说话,更是将眉头紧紧蹙起,不悦道:“宝儿莫要胡闹。”
——小皇孙身体孱弱,起大名怕他压不住,故而只以宝儿混叫着。
皇孙道:“宝儿没有胡闹,宝儿就是要见父王。”
“他们都说父王死了,我不信,父王好好的,怎么会死?一定是宝儿不够乖,父王不要我了,他们怕我知道了伤心,才哄我说父王死了。”
皇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姑,你跟父王说,宝儿很乖的,不要让父王不要宝儿,好不好?”
未央默了默,心中有些难受。
公主心头一酸,眼圈又红了起来,拂了拂皇孙额前的碎发,道:“宝儿是世界上最乖的孩子。”
刚才在宫殿时,宝儿便跟她说了许多话,她联想未央让大宫女向她说的话,忽而有些明白,活着虽然重要,可有些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比如说,宝儿若不送兄长最后一程,日后宝儿长大了,此事必会成为宝儿心中永远跨不过的伤疤。
公主看了一眼未央。
或许这个人说得对,不孝的帽子一旦扣下来,便再也摘不掉了。
她不想宝儿长大之后被人骂做不孝,更不想宝儿心中有遗憾。
公主轻抚着宝儿哭红的脸蛋,温柔道:“来,姑姑带宝儿去见宝儿的父王。”
“真的?”皇孙睁大了眼睛,道:“姑姑不骗我?”
公主点点头,牵过皇孙,向宫门处走来。
未央跟在皇孙身后。
公主要出宫的话刚刚说话,守卫看了看公主与小皇孙,双手抱拳,拒绝得很痛快:“公主殿下,太子新逝,为防有心人趁机作乱,您与皇孙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公主柔声道:“我与皇孙一会儿便回,并不在外面多留。”
“公主殿下,您莫让属下难做。”
说着,便让人请公主回宫。
公主咬了咬唇,泫然欲涕。
未央在心中叹了一声。
这位公主,不该刚烈的时候刚烈,在需要刚烈的时候,又温吞起来,这样的口气与守卫们说话,只怕到明日也出了宫门。
幸好,她早就有打算——秦青羡快要回来了。
公主拗不过守卫,但又怕小皇孙伤心,牵着小皇孙正在犹豫间,守卫便开始大声斥责公主身后的宫人,让宫人带公主回宫。
“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对公主无礼?”
未央听不下去,打断守卫的话。
守卫见未央替公主出头,越发不耐烦,道:“别以为你是萧家的人,我便不敢把你怎么样。”
“再多话,当心我剁了你的脑袋。”
说着,抽出了腰间佩剑。
剑锋闪过寒芒,小皇孙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秦青羡提着守卫领口,直将守卫提的双脚离地。
守卫一惊,不断挣扎着,下意识便道:“属下、属下只是听命行事——”
“听谁的命?”
秦青羡声音冰冷,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般。
守卫吞了吞口水,那句听晋王的命的话,始终不敢说出口——他若不说,死的只有他一个,他若说了,死的便是他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