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璋告诉他:“这事也不难,原本宫中规矩都有典籍可循,许烧毁了些,但多少还能找得到。贤妃淑妃都是世家女,难不倒她们。陛下委了谁都行,叫她们整理出来便是。”
李固想了一下,道:“婉娘孩子还小,我让盈娘做这个事吧。”
说起孩子,谢玉璋笑道:“皇长子真是虎头虎脑,一看就聪明呢。”
李固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淘气着呢,我常揍他。”
男人一旦作了父亲,便和青年时代再不一样了。
谢玉璋掩袖而笑。
李固凝视着她弯弯的眉眼。他的凝视毫不遮掩,再不像从前那样了。
昨日“含春”的效力仿佛还没过?
谢玉璋捏着袖子遮着半张脸:“陛下?”
李固道:“你笑起来好看。”
谢玉璋道:“陛下才是龙章凤姿……”
李固道:“说人话。”
“咳。”谢玉璋道,“习惯了。”
她放下袖子,嗔道:“陛下夸人,就只会夸个好看。”
李固难得笑了,他的姿态放松下来:“玉璋,这样就挺好。”
“贵妃那里,你不喜欢去,以后不必过去了。”他说。
只说完,看到谢玉璋脸上露出喜色,他顿了顿,道:“以后朔日望日……”
却想到朔日有朝会,通常时间比较长,遂改口:“以后每旬末日过来见我。”
谢玉璋笑道:“好呀,我和七哥一起来见陛下。”
李固道:“你可以试试。”
谢玉璋一噎,咬起唇来。
李固道:“在想什么?”
谢玉璋想起他昨日抱着她向床榻走去,手臂像铁一样……微微垂头:“没想什么。”
李固道:“我昨日是中了药香。”
谢玉璋忙道:“我没有不信陛下。”
李固道:“你脸上就写着不信。”
想起昨日,他犹自恨恨:“我早与你说过,男人在这事上不可靠,你明知我中了药香,还敢进我的房。昨日我若不是还有一丝清明,便是将你怎样了,你也怪不得我。”
谢玉璋蔫头耷脑:“陛下说的是。只玉璋是信得过陛下的品性的。”
李固道:“我是男人,不是圣人。”
谢玉璋咬唇道:“陛下昨日还肯放我走,在我心中已是圣人了。”
李固气笑:“你在骂我?”
谢玉璋吓一跳,忙道:“在夸陛下啊。”
李固“哼”了一声,道:“荐人的事,你到底想要什么奖赏?”
他一看谢玉璋眼睛灵动,目光闪烁,没好气道:“不说人话就别想要奖赏了。”
谢玉璋只得把一大堆马屁都吞回肚子里,老老实实道:“想要些地。”
李固道,“你的田庄不够吗?我跟他们是说过要选好的给你。”
“便是太好了。”谢玉璋道,“陛下给我的田庄都是熟地,佃户也都全有。我是什么都不用操心的。只我还有许多人跟着从漠北回来的,却不好安置了。我给他们找了地方新起了屋子,看中一些地,想买了来佃给他们。一打听,却是陛下的地。”
云京经过几年兵祸,许多钟鸣鼎食的人家都没于战火,京畿大量的土地失了主,最后都集中到了皇帝的手里。
李固道:“这等小事来与我说就行了。”
谢玉璋却道:“若来与陛下说,陛下必然就赐给我了。无功岂能受禄。”
李固挑眉道:“别把自己当臣子。”
谢玉璋却说:“妾身上有诰命,自然是臣。”
李固道:“玉璋,你别嘴硬。你其实知道,在我心里你与旁人是不同的。”
谢玉璋看着他,眸光如水,道:“陛下在我心里,也是不一样的。只许多事,不是我想怎样,而是我该怎样。陛下对我好,我都明白的,否则何以恃宠而骄。我可连淑妃的弟弟都打了。”
提起邓九,李固闪过一丝怒色。世间大概没有男人能忍得了这口气。
谢玉璋道:“听说弘文馆的事作罢了,吓我一跳。那个事本来我跟淑妃娘娘都已经妥了,一下我又担心起来。”
“她很明理。”李固道,“你不用担心。”
“是。”谢玉璋点头赞道,“淑妃娘娘为人,颇有几分性情。”
“只陛下不用担心我。我都说过了,但有事我自会冲进宫里来找陛下。”谢玉璋道,“我既没来找陛下,自然是因为我自己可以应付得来。漠北我都趟过来了,邓九等人不过几个纨绔小儿罢了,陛下不必动怒。”
李固沉默半晌,道:“总想为你做些什么,总觉得束手束脚。”
谢玉璋道:“当然了,陛下现在九五之尊。随便一动,多少人在揣测陛下的用意。便只这次,陛下谴了天使去申饬。这几天多少人家在打听是怎么回事。幸而这些浪荡子的确做过许多不羁之事,才没人猜到我身上。”
实则是当事之人明白是怎么回事后,个个胆子吓裂,惧都不敢往外说出真相,只得胡编些原因,才把众人糊弄过去了。
李固正要说话,外面却有响动。
两人都望过去,良辰又出现,快步躬身过来,报喜道:“陛下,恭喜陛下,刚刚太医诊出贤妃娘娘有孕了。”
李固很是高兴,道:“赏,厚赏。”
良辰领命出去吩咐了。
谢玉璋拊掌笑道:“恭喜陛下。皇家又要添丁了。”
她想了想,道:“内闱典章的事先放一放吧,崔娘娘现在可不能受累了。”
李固却道:“这个事,你来弄。”
“咦?”谢玉璋想了想,高兴地道,“那好,陛下既信任臣妾,臣妾定不辜负陛下。”
比起做女人,她显然更乐意做臣子。李固却也不再生她的气了,更喜欢她在他面前敢说话的样子。
谢玉璋起身下榻:“陛下快去看看贤妃娘娘吧。臣妾去看看福春。”
李固皱眉:“看他作甚。”
谢玉璋叹气:“宫里的旧人不多了。昔日旧人,但能撑过黄允恭兵祸活下来的,我都希望他们能好。”
李固道:“不必。”
但却唤了良辰进来,吩咐:“让太医给福春看看。”
良辰感激,当下便跪下叩首:“谢陛下开恩。”
谢玉璋起身告退:“陛下记得回头补一张手谕给臣妾。”
李固道:“每月旬末。”
谢玉璋福身,乖巧道:“打雷下雨都不敢忘。”
又不讲人话。李固无语。
谢玉璋出了宫,舒了一口气。
新的平衡点找到了,只她与他之间的距离被硬拉近了,以后把握分寸更得小心。
皇帝终究更想让她在他面前做女人,但,总归比昨日那样强。
第131章
当天下午便有宫里的使者来到永宁公主府。
先将着谢玉璋修订后宫典制的手谕给了她,又与袁聿沟通交割土地事宜。待办好了,袁聿与谢玉璋汇报了。
谢玉璋高兴:“前两天还为这个事愁,这就解决了。”
京城的良田实在难买。凡造房起屋,购置良田,都是兴旺之相。通常若无迁移、救急,人们不会卖屋卖田,那是败家的象征。云京才历过战火日渐稳定下来,大江岸北越来越多的人向云京涌来,在这里停留扎根,地价一直在涨,买田的多,卖田的少。
偏谢玉璋看上的地,还是皇帝的。
“已经三月中了,赶紧把事都安排下去,若人手不够,叫卫队的人过去帮忙。”谢玉璋道,“跟大家说,还跟以前一样的,粮食和云朵花七三分。种出来的云朵花我都收。”
“也告诉那几个,现在既安定下来了,那脱籽的物事再给我捡起来接着弄。既不在草原了,便不以牛羊做赏了。告诉他们,若真鼓捣出来,赏额十两黄金。”
第二日拿了手谕进宫,直接去了玉藻宫,先恭喜崔贤妃有孕,再与她看了手谕,谢玉璋道:“陛下说,原是想将这个事交与娘娘的,不料娘娘有梦熊之喜。淑妃娘娘又要照顾二皇子,陛下便把我拎起来了。”
崔盈道:“你熟悉宫闱典制,原就是再合适不过了。只是要劳累你了。”
谢玉璋又不说人话:“陛下于我恩重,我只恨自己不是个男子,既不能为陛下上阵杀敌,又不能为陛下治国出力。好容易给我个机会,永宁定是要肝脑涂地也要把这事办好的。”
崔盈掩袖而笑。
只两人谁也不提那“生病”了的贵妃娘娘。
谢玉璋离开崔贤妃的玉藻宫,又去了邓淑妃的景澜宫,将李固着她办的事与邓婉也打了招呼。
“已经知道了。”邓婉说,“陛下已经与我们都说了。贵妃病着,淑妃有孕,陛下责我领三嫔暂管后宫。你这边的事需要什么,便与我说就是了。”
说不出来为什么,比起崔盈,谢玉璋更喜欢邓婉一些。她道:“我先去各局走一趟,只不知道六局二十四司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邓婉道:“一直都是贵妃娘娘打理的,我也还不是很清楚。只宫里一直都人手不够。陛下不肯选秀,说离人骨肉,又不肯进內侍,说有干天和。便一直这么凑合着。”
谢玉璋叹道:“黄允恭杀了太多人了。”
邓婉也道:“听说他很不喜欢內侍,要不是不能没人服侍,差点便全杀光了。”
谢玉璋又赞李固:“陛下有仁君之相。”
只玉藻宫和景澜宫这么一串走,永宁公主谢玉璋便打破了从前只跟李珍珍来往的模式,正式跟崔、邓二妃走动了起来。
她在宫里转了个遍,发现往日维持着宫廷忙碌生活的六局二十四司现在基本只有个空架子。
李固这后宫,果然只还是大户人家后宅的格局。幸而宫中有名分的女人一共就只有六个,她们的生活也远不如前朝后宫奢靡迤逦,眼前这些人也凑合够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