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声道:“殿下是我大赵皇家血脉,是君。殿下在哪里,草民就跟着殿下到哪里!”
有人带头喊:“愿追随殿下!”
很快就喊声震天,呼啦啦跪下了一大片。
险些散乱的人心,又一次稳住了。
让众人散去,谢玉璋把她最心腹的人都带回了自己的大帐。
众人还沉浸在刚才公主的那些话里,觉得公主身形虽纤细,却给人一种说不来的“靠得住”的感觉。
激动的心情带进了大帐里,大家都觉得得说点什么表表忠心才是。哪知道还未张口,谢玉璋走到主位转身坐下,第一句话开口便问:“大家想回云京吗?”
众人忽地都呆了一下。
云京……
云京啊。
那高大巍峨的城墙,商铺鳞次栉比,宽阔街道人流如织。
马大娘的肉饼,张家铺子的冷淘,夏日里怎么都得去喝一杯冰饮子,再在云京仿佛要开到天亮的夜市里游逛到半夜。
那夜市的灯火都还在记忆中,却模糊成一片。
很多人眼睛都湿润了。
谢玉璋看过每一个人的眼睛,便懂了。她点点头:“大家都想回去。”
怎么可能不想回去呢!
可是,公主才刚刚在外面讲了那样激昂提气的话,谁能在这个时候说“我想回云京”给公主泄气呢。众人都微微垂下头,躲避开谢玉璋的目光。
连袁聿见此,都微叹。
大家的耳边却忽地响起了公主的声音。
谢玉璋说:“我想回云京去。”
众人愕然抬头。
谢玉璋却面色肃然,道:“不,我说错了。不是想回,是,我要回云京去。”
“这些话,不好同太多人讲。人多口杂,难免传到可汗那里去。”谢玉璋说,“所以我只同你们讲。现在在这里的,都是这四年多来已经彼此知道值得信任的人,既然如此,我就跟你们交待清楚。”
“我和亲来此,是为了赵国与漠北边境安宁,不生战火。如今,大赵已经亡了,这和亲已经没有意义了。”
“赵虽亡,我们却始终是中原人,自当回中原去。做什么在这里过这种生活。”
“可是,可是……”有人忍不住道。
谢玉璋看过去,是赵盛。赵盛鼓起勇气说:“以殿下的身份,如何能回去?”
听说京城的皇族都被圈禁了。
谢玉璋微怔,忽地醒悟,问:“你们不知道是谁攻下了云京吗?”
袁聿道:“我们还没来得及去打听,先听到消息的人就已经闹起来了,匆匆地去请了殿下。只仿佛听说,是河西军?”
“原来如此。”谢玉璋道,“那我告诉你们确切的消息吧,没错,是河西军。”
从来都笨嘴拙舌不善说话的王忠这时候突然开口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问:“河西,现在是将军在说话了吧!”
将军?
但不提姓氏,只称呼将军的,在谢玉璋最心腹的几个人心中只有一个人。
河西十一郎,李固!
众人静了一瞬,忽地懂了作为赵公主的谢玉璋怎敢在亡国后平静地说“要回去”了。
虽然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但提起李将军,众人都想起了那个不疾不徐,一直控着马速行在公主的翠盖宝车旁的青年。
每当公主露脸,青年将军的目光便再也移不开。
为了公主,在众人都畏缩之时,他挺身而出,挡在了老可汗的面前。
为了公主,他在雪夜里痛揍了那时候还叫王石头的王忠。
送亲人回去的时候,他走在最后面,他最后看的那一眼,看的不是别人,是公主。
其实就在刚才,在属民的聚居地时,他们这些人的心里也生出了许多悲壮情绪。下意识地就觉得自己是赵人,赵亡了,云京便回不去了。
此时,这自然而然生出的认知突然被谢玉璋全盘掀翻了!
众人经历了短暂的情绪混乱后,彼此互看,都看到对方眼睛里又热又亮的光。
李勇激动,问:“殿下,咱真能回云京去?”
谢玉璋说:“你若这样去跟可汗说,那就肯定是回不去的。”
李勇一呆。
谢玉璋说:“所以,今天跟你们透底,便是想你们心中有数。以后,我们所做的一切,都以‘回云京’为最终目的。这就需要你们和我,必须步调一致。懂吗?”
“懂!”王忠大声道,“末将懂!”
众人齐声道:“懂!”
这一天的心情真是难以描述。
一时是亡国之悲,一时是意外之喜。
王忠晚上便睡不着觉,当然晚秀也睡不着。两口子齐刷刷睁着眼望着帐顶,谁也不说话。
许久,晚秀问:“真的是将军啊?”
王忠说:“还能是假的?殿下亲口说的。”
继续睁着眼睛盯着帐子。
“所以,将军要当皇帝了?”晚秀又问。
王忠沉默了许久才说:“……做梦似的。”
另一处毡房里,李勇和月香也睡不着,一样睁着眼盯着帐顶。
“我是做梦也想不到,将军居然要当皇帝了。”月香喃喃道。
李勇道:“哎,当时的事,你再给我讲一遍。”
“当时就是,那一巴掌过去,晚秀就给抡倒地上去了。我整个人吓傻了。”月香回忆,“眼睁睁看着老可汗就往内帐去找公主,突然一晃眼,帐子里就多了一个人。我那时候还不知道是谁,就看见那个人从后面抓住老可汗的肩往后一扯,妈呀,老可汗多大的个子啊,直接扯摔到地上去了。然后那个人一转身,扶着刀挡在了内帐门口……”
月香道:“所以我从那个时候起就想好了,将来定要嫁个会使刀的男人。”
李勇忽然吃醋,酸道:“心里边其实想嫁的是人家将军吧!”
“哎?不是!”月香先懵,后恼,被窝里踢他,“胡说什么呢!”
踢了几下没反应,眯眼去看,却见李勇眼睛发直。
月香吓坏了,推他:“当家的,你怎么了?当家的?”
李勇像是叫她推醒了似的,忽然掀开被窝找衣服穿。
“干嘛呀?”月香不安。
“想起点事!”李勇匆匆套上衣衫,“我找石头去!”
王忠好不容易情绪平静下来,本来已经闭上眼睛要入睡了,毡房的门却咚咚咚被敲响。
晚秀吓了一跳:“谁呀?”
王忠把她摁回去:“你别动。”
他套上裤子,披上衣服,摸上刀去开门:“谁?”
外面熟悉的声音道:“我。”
王忠放心了,开开门,果然外面是李勇。
月光下,李勇目光幽幽,有点瘆人。
“咋了?”王忠问。
李勇说:“我有些话,不说出来不痛快。”
王忠有些懵:“啥话大夜里非要说?你说。”
李勇说:“你从小就长了个榆木脑袋,傻憨傻憨的,俺叔俺婶子给你起名叫石头,真是一点头没错!你就是个二傻子!蠢驴!倔货!”
王忠沉默许久,不敢置信:“你大半夜就是为了来骂我?”扔了刀撸袖子准备揍人。
李勇道:“说你傻你就是傻!你现在都还没想到呢吧!”
王忠袖子撸到一半,莫名:“想到啥?”
李勇盯了他很久,确定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终于告诉他:“傻子,将军要是做了皇帝,你的名儿就是皇帝御赐的啦!操咧!”
最后骂了一句,发泄完了他的嫉妒,李勇一扭身,回家睡觉去了。
王忠卷着袖子,张着嘴,眼睛发直……
乌维也听到了消息,当晚就来到谢玉璋的大帐安慰她。
谢玉璋先垂泪,而后却又道:“我不怕的,我是漠北可汗的妻子,我怕什么。”
乌维就跟他的父亲一样喜欢听这样的话。事实上,谢玉璋觉得,大约是所有男人都喜欢听这种话。这样的话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还没老,或者很强大。
男人这种生物,一旦摸到了他的脉门,就会发现其实也很简单。
汗国的新年过去,谢玉璋十九岁生辰的时候,乌维打了场还算漂亮的胜仗,消灭了一个中等的部落。
他带回许多战利品和奴隶,恰逢谢玉璋的生辰,豪气干云地说这场胜仗便是送给谢玉璋的贺礼。
当然,真金白银珠玉宝石也往谢玉璋的帐子里抬进去不少。
那些宝石谢玉璋扔在床上当弹珠玩。
乌维吻着她雪白的颈子,笑叹:“整个草原上只有你这么奢侈。”
“不可以吗?”谢玉璋问,“从前我在皇宫里就是这么玩的。”
“当然可以。”漠北的可汗说,“你喜欢就拿去玩,明天我给你送来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