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只是做得不够好,却并没有做错。为什么该死?!凭什么该死?!
在那颗石子离她只有一寸时,有五指修长的皙白大手护住了她的太阳穴。
她泪眼迷蒙地扭头看去,霍奉卿竟凭空出现在身旁。
梦里的云知意劫后余生,委屈得像一个摔倒在地被人扶起的孩子,脱口哭喊道:“霍奉卿!”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喊他的名字,反正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里,她无话想说,就只想喊他的名字。
霍奉卿的手护着她的头,却照例绷着冷漠脸,薄唇微启:“叫奉卿哥哥。”
——
“知意,快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知意在宿子碧的低唤轻晃下醒来。
见她睁开眼,宿子碧赶忙拿绢子为她擦拭额头冷汗,神色忧心忡忡:“这是认床还是怎么的?看你睡得又哭又蹬腿的,吓死我了。”
“我,说梦话了?”云知意哑着嗓子坐起来,眨了眨泪眼,心跳仍旧剧烈。
她自重生以来就时常梦到前世临死的场景,这不奇怪。但这次梦里出现了霍奉卿,不但救了她,还狗里狗气让她叫他“奉卿哥哥”,这不是奇怪,简直就是荒唐!
宿子碧去倒了杯水来给她:“没呢。咿咿呀呀没说出来。”
“哦,那就好。”云知意抿了一口水,稍稍定神后,发现天色已暮,肚子也饿极,便下床梳洗。
宿子碧替她打来了半盆热水,笑吟吟道:“好巧,初五来的两位客人竟是霍家大公子和你的一位同窗薛公子。”
“你怎么知道?”云知意还在想着梦里的事,应得漫不经心。
宿子碧答:“那位薛公子半个时辰前来找了一趟,说你约了他们晚上一道吃饭的。我说你还没醒,他就说先去前堂点菜等你。大哥说,既你与同窗约了共餐,我们兄妹晚上就与两个护卫大哥一起吃好了,免得与你同窗说话不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一起吧。”
宿子碧道:“哦,那好。大哥方才去沐浴了,也不知回来没有。你先去前堂,我去唤他。”
——
霍奉卿与薛如怀已客栈前堂寻了角落靠窗的好位置,坐下喝茶等菜。
这个位置推窗可见雪景,但是被廊柱遮着,从后头进来时第一眼看不到。
薛如怀瞥见柜台旁的小门帘子被撩起,便歪着身子探头看去:“云知意!”
云知意循声走来,唇畔扬起点笑:“薛如怀,史学温习得还好吗?”
先前那个梦让她心情复杂,此刻看着霍奉卿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于是只向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了。
她不理人,霍奉卿自然也不理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就兀自捧了自己的杯子望向窗外。
约莫是因为之前黑市赌档案的缘故,薛如怀承了她的情,待她的态度再不像以往那般敌对了。
她一来就扎心,怄得薛如怀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若再提史学两个字,信不信我滚地哭给你看。”
“史学,史学,史学,”云知意端起茶喝了一口,挑衅地扬眉笑指身侧空地,“你可以开始哭了。”
“奉卿救命!”薛如怀笑嚷起来。
霍奉卿以目光斜睨二人,最后落在薛如怀脸上:“君子当言出必行,哭吧。”
说笑间,那头的门帘又被掀起。
云知意像先前薛如怀那般,倾身探出头去。走在最前的人是宿子约,她便挥了挥手,唤道:“子约,这边。”
一回头,就见霍奉卿眉心轻拧:“你这位朋友,姓‘子’?”
“姓宿,宿子约,”云知意疑惑蹙眉,“你那什么表情?有问题吗?”
霍奉卿指指薛如怀,神色怪异地盯着云知意:“你叫他什么?”
“薛如怀啊。”
他又指了指自己:“我呢?”
“霍奉卿,你到底想说什么?”云知意被他这一出闹得云山雾罩。
霍奉卿轻哼一声,目光犀利地看向渐近的宿子约,紧咬的牙根酸软到不像话。
薛如怀。霍奉卿。子约。
呵,这问题可太大了。
第二十四章
落座后,云知意简单为大家做个引荐。她对宿家兄妹道:“霍奉卿、薛如怀,我同窗。”
又指指宿家兄妹,对霍奉卿与薛如怀道:“宿子约、宿子碧,我朋友。”
宿子约今年二十一,其余四人年岁相近。都是年轻人,又出门在外,大家便不拘那么多虚礼,通名过后就算认识了。
云知意招呼宿子碧坐在自己身旁,宿子约便坐在了霍奉卿对面的空位。
宿子约眼神颇有深意地看向霍奉卿,唇角轻扬。霍奉卿淡淡回视他,皮笑肉不笑。
云知意、宿子碧、薛如怀三脸茫然,面面相觑。
薛如怀向对面两位姑娘小声道:“他俩这是什么个意思?”
宿子碧愣怔摇头:“不、不太懂。”
云知意就直白多了:“霍奉卿,你这是一见倾心了?”
霍奉卿没好气地轻瞪云知意一眼,端起茶杯道:“我从前似乎见过宿兄一次。”
宿子约讶异挑眉,继而爽朗笑开:“不过数年前错身一瞥而已,没想到霍大公子竟还有印象,佩服。”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不要小瞧读书人的记性。”云知意笑道。
之前为了黑市赌档案,宿家兄妹按云知意的吩咐监视州牧府动静时,云知意曾特意提醒过宿子约,千万不要被霍奉卿发现,否则一定会被认出来。
那时宿子约还将信将疑,此刻总算心服口服。
“大小姐英明。”宿子约举起茶盏与云知意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霍奉卿突兀开口,打破了他俩之间那种隐隐约约的无言默契:“倒也不是每个读书人都有记性。”
语毕,似笑非笑地瞥向薛如怀。
“哈、哈、哈。”薛如怀心虚又羞愧,不敢接这茬,忙不迭扬声唤了掌柜的上菜。
“怎么是掌柜的亲自上菜?没有跑堂小二的吗?”宿子碧好奇地四下打量了一圈。
云知意也觉得奇怪。
宿子约便解释:“槐陵山高水急,夏多洪汛冬苦寒,这两季甚少有外来客,客栈没太多生意可做。为节省开支,冬夏两季通常不请跑堂小二,掌柜的自家人就顾得周全了。”
他时常走南闯北,在人情世故上有分寸,再加上薛如怀这个见人自带三分熟的人来疯,气氛逐渐热络。
“先前掌柜的说冬日天寒,怕菜凉得快,就推荐了‘岩板炙’,”薛如怀觑向云知意,“我听着新鲜,就自作主张了。不介意吧?”
云知意笑答:“有劳了。”
闲话之间,掌柜的将提前腌渍过的各种肉片摆在桌上,又端来一座长方小桌炉,炉上是一块被提前烧到滚烫的薄岩板。
云知意将一个头顶红塞的精致小竹筒交给掌柜:“下午在院中遇见一个小孩儿,眉眼与您很像,似乎是令郎?我与他说好会请他吃梅子糖。方才一路过来没再见到他,只好烦您转交了。”
掌柜的愣了愣,旋即尴尬道:“这倒霉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竟向客人要东西吃。”
“不是的,是我自己说要请他。”云知意笑笑。
一桌人在等着开吃,掌柜的便连声道谢:“多谢多谢。您可真是太客气了!哎呀,小孩子不懂事,让您见笑。各位慢用,肉片放在岩板上炙熟就成,我就在柜台后,有事唤一声就成。这炉里有炭火煨着,贵客们留心些,别烫了手。”
——
掌柜的离去后,宿子约便对坐在云知意身旁的妹妹道:“子碧,别只顾着自己吃,记得照应着大小姐。”
宿子碧点头,云知意却摆手笑道:“让子碧安安生生吃她的,我没那么娇气。”
霍奉卿没再插言,只是问掌柜多要了个空盘。
薛如怀道:“云知意,喝酒吗?”
“可以,但我只能小酌两杯,”云知意看看外头的夜色,“若明日不下雪,我还得出门办事,不敢敞开喝的。”
于是薛如怀又请掌柜的温了一小壶酒来。
霍奉卿酒量不佳,婉拒参与后,慢条斯理将炙熟的肉片逐一摆在盘中。
“诶对了,云知意,”薛如怀一边斟酒,一边发问,“听说你是来槐陵看一座什么桥的?”
云知意偷瞄着霍奉卿盘中的肉片,又拉不下脸在众目睽睽之下打劫,一时间有些心不在焉。“你听谁说的?”
“顾子璇啊!小考结束那天她来找我说事,随口提了两句。奉卿就是听说你要来槐陵,这才受了启发,问我要不要也来槐陵的。”
薛如怀也盯上了霍奉卿盘子里那些烤熟的肉片,一边说着,一边就试探地将筷子伸过去,却被霍奉卿眼疾手快地挡开。
霍奉卿并不看他,兀自又夹了一片鸡肉放在岩板上,口中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岔开了:“青山君曾在见龙峰下造了一座桥,云氏家主让云知意趁冬假得闲,亲自来看看那桥是否需要修缮。”
薛如怀果然被他牵着鼻子跑:“哦,原来是这样。不过云氏迁离原州都有近百年了,为什么还要记挂偏远槐陵的一座桥?青山君又是谁?他建的桥是否需要修缮,为何是云氏家主来过问?”
薛如怀这一连串疑问惹得云知意和宿家兄妹皆愣住,继而笑开。
他被大家笑得发懵,环顾众人后,才发现好像只有他一人稀里糊涂:“怎、怎么了?我说错什么了?”
霍奉卿淡声哼笑:“诸侯争霸时期,缙王李恪昭治下是谁主政原州?若你能答对,这盘肉就给你。”
云知意诧异地看向霍奉卿。察觉到她的目光,霍奉卿飞快地轻夹左眼眼尾,打了个暗号给她。
云知意莫名懂了他的意思,抿紧笑唇低下头去。
“吃饭就吃饭,怎么还突然考起史学来了?”薛如怀惆怅地抿了一口酒,想了又想,不是很肯定地答,“云、云嗣远?”
“那,云嗣远的封号是什么?”
“青山君!”薛如怀总算恍然大悟,“嗐!原州史里至少有一半能算云氏家史,原州学子考史学,就属云知意最占便宜。”
说着,他便喜不自胜地去夹那盘子里的熟肉片。
霍奉卿却再度挥开他,直接将那盘子推到了云知意面前。
薛如怀傻眼:“不是说好答对就给我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