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旁种着几颗冬青树,纵使严冬依然郁郁葱葱。
顾渺站在队伍的最后,一双冷漠的眼仿若融在寒冬中,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前面拥挤的人群,仿佛周围人在讨论的并不是自己。
打架先动手的那一方是要记大过的,若是没有打人的理由,王彦最多算是防卫,根本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宋新雨,更是早已置身事外。
晨光里,站在队伍最前方的宋新雨笑语盈盈。
程楚咬了咬牙,恨不得立刻就将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给撕破。
而她确实已经找到这个方法了。
回到教室,程楚趁着顾渺没在,回头问周然:“上周顾渺和王彦都被叫家长了吗?”
周然点了点头:“对,当时王彦的家长很快来了,看年纪应该是他妈妈吧。”
寂寂寒风钻进教室,将书页吹得微微浮动。
程楚想到周五那天,在学校门口,她并没有看到顾渺的家人。
教室里喧闹繁杂,程楚突然想到那天在医院里,病床上的少年对顾渺趾高气昂的样子。
她心里又酸又涨,一股莫名的情绪悄悄蔓延。
这天放学后,程楚来到王彦的班级,找到了他。
十七八岁的少年正是朝气蓬勃的时候,可王彦身上却带着股不符合年龄的成熟。
他很高,一米九的样子,壮的像一座山,站在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里,身后落下一大片的阴影。
他身上的特大号校服脏兮兮的,下巴处一片青青的胡须渣,脸颊处青一块紫一块,落魄极了。
听了程楚的话,他想也没想地就开口拒绝:“不可能,宋新雨跟这件事情没关系,什么泼墨水的事,我也不知道。”
宋新雨给的钱是他的救命稻草,有了这笔钱,他才将将把欠医院的钱给补上。
昨天宋新雨找上他,说若是不供出她,便再给他加些钱。
奶奶已经脱离了生死边缘,但是接下来的护工费,营养费接踵而来,他不过是一个高中生,课余时间打工也赚不了多少。
王彦抬眸,眼前的少女明净的桃花眼正望着他,平静的像是沉寂的湖水。
他被那眼神烫到一般,飞速地掩下眸。
对于程楚,他是愧疚的,她不过是一个无辜的女孩儿,并没有做错什么。
至于那个打他的人,或许也没有错。
这些都是他应该受的。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程楚伸手挡了挡,说:“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是谁叫你做的,我心里也知道。”
她转了个身,将自己置身于背光处,顿了顿,说:“那天来学校的人,不是你的家长吧?你奶奶应该还不知道你在学校做了什么吧,也不知道你借了高利贷吧。”
王彦的奶奶现在还在医院病房,而据周然说,那天来学校的是个中年女人。
“你想干什么?”王彦猛地抬眸,大声喝道。
程楚望着他近乎歇斯底里的愤怒,平静地说:“如果你能说出是谁叫你做的这些,她自然就不会知道这些事了。”
王彦拳头紧紧攥着,指节发白,青红交加的脸上一片狰狞。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找我。”程楚转头离去。
中午的阳光倾撒,只余下楼梯口一片阴凉。
“程楚。”男孩突然叫住她。
程楚的脚步顿了顿,听到他又沉又哑的声音透着疲惫:“我答应你。”
他不能让奶奶知道这些,奶奶生性刚强,初中时他误入歧途,做了许多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勾当,她知道后当场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
若是她知道,自己去借了高利贷,还为了钱做出那样的事......
奶奶是他唯一的亲人,王彦痛苦地闭了闭眼,不敢再想。
*
这天的最后一节是班会课,程楚知道老师会在这节课宣布什么。
还未上课,教室里乱成一团,她转头看了看顾渺。
少年低着头,正低着头背英语单词,清俊的侧脸淡漠的像是寒冬清晨缥缈的雾气。
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辩解。
“顾渺。”程楚开口唤他。
少年握着笔的手僵了僵,抬眸看了她一眼,睫毛颤了颤,“嗯?”
“你为什么打架呢?”
顾渺垂眼,说:“没什么。”
看吧,他还是不愿说!
程楚不明白,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她有些恼怒于少年的固执,可另一方面,却又理解他的好意。
他是为了保护自己,不愿让她知道自己曾被针对,孤立,也不愿看到她难过。
心底的角落,似乎有什么悄悄地破土而出,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情感悄悄漫上心尖。
微微酸涩的,却让她心底涌出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程楚吸了吸鼻子,眼底漫上微微湿润。
前世的她也曾被家人保护,被人簇拥,生活在鲜花掌声和别人的艳羡中。
可自从失去哥哥,原本圆满的家支离破碎,爸爸妈妈沉浸在悲痛中,无暇顾及她的感受。
她要独自撑起公司,撑起这个家。
从未有一个人像他这样,全心全意的保护她,珍视她,不愿让她受到一点儿伤害。
冬天的教室依旧寒冷,喧闹声渐渐平息,班主任林月走进教室。
“同学们。”林月曲指敲了敲讲台,“下面我要宣布一个处分决定。”
程楚忍不住侧过头。
窗外的夕阳西下,少年的脸又冷又沉,仿佛将一切隔绝在外。
宋新雨转过头,挑衅地朝他们笑了笑。
“我们班的顾渺因为无故打人,学校宣议决定——”
“老师等等。”
寂静的教室里,女孩清亮的声音格外清晰。
林月微微皱了皱眉,问:“有什么事应该先举手,老师在讲话你就这样打断。”
“对不起老师。”程楚微微垂眼,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到底是自己喜欢的学生,林月也没有苛责,“行了,先坐下吧,有什么事下课再说。”
程楚没有坐下,她直挺挺地立着,脊背崩得笔直,“老师,对不起,我想证明顾渺不是无故打人,他打人是因为宋新雨几番挑衅我,还扬言要找人教训我。”
周围一阵哗然,许多人只知道顾渺打人,却不知道还有这一层内情。
“卧槽怎么回事,跟宋新雨有关?”
“好像她当时站在旁边吧,但是她看起来不像是这样的人啊。”
“人不可貌相啊,我记得上周关于程楚的坏话就是林若传出来的吧,她和林若那么好,你自己想想。”
“对啊,我也觉得应该有点关系吧。”
宋新雨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平日里娇柔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刻:“你在瞎说什么,还不是因为我那时候刚好站在旁边,为了给顾渺开脱,你和周然就血口喷人。”
她盈盈的桃花眼泛起水光,不可置信地望着顾渺和程楚,带上了哭腔:“你们为什么这样欺负人呢?”
程楚没去看她,余光所及之处,她看见少年冰冷的眼神中藏着郁气,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刮向宋新雨。
冬日的教室透着冰冷,程楚抬眸,望着林月严厉的眼神,掷地有声地说:“宋新雨因为英语比赛的事对我心存芥蒂,之后她让隔壁班的王彦趁着心理课在我的椅子上撒红墨水。”
她顿了顿,继续说:“幸好顾渺看到及时处理了,宋新雨没有得逞又再次找了王彦,让他放下找人堵我,而顾渺和周然刚好听到了这一切,所以才打了人。”
周然站起来朗声说:“对,我可以作证。”
程楚低眸,对上了顾渺那双黑沉沉的眼。
“是,这样。”顾渺沉声,一字一句说。
“你们仗着人多就血口喷人。”宋新雨委屈的几乎要哭出来,她呜咽了一声,双眸洇出泪水。
程楚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从抽屉里拿出U盘,“这是证据,里面有宋新雨和王彦的聊天记录,以及转账记录。”
她转头看宋新雨,说:“如果你执意说是诬陷的话,希望你不介意在全班面前放出这些证据。”
宋新雨哭的梨花带雨的脸顿时没了血色,她看着程楚手上的U盘,不断地摇着头,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说:“我没有,你在诬陷我。”
小小的U盘很快到了老师手里,她熟练插上U盘后,看着电脑屏幕,脸色越来越沉。
寂静的教室响起杂声,底下的同学看着林月的脸色,心里早已下了定论。
“卧槽真的是她吗?”
“看着平常娇娇弱弱的样子,怎么这么坏啊。”
“程楚和顾渺好可怜啊。”
教室的门突然被敲了敲,林其风站在门口,望着里面,忐忑地问:“我们班粉笔用完了,能来借一下吗?”
林月点了点头,“进来拿吧。”
众目睽睽之下,林其风走到讲台旁,他有些好奇于这个班里奇怪的气氛。
在讲台上取了两盒粉笔,他微微低眸,就看到了电脑屏幕的内容。
他震得拿着粉笔的手都抖了抖。
教室里浮动了冷风,宋新雨抬眸,撞上了林其风的眼。
恐惧的,冰凉的,厌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