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见不得生死的人,当过兵扛过枪,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铁骨硬汉,他没什么可怕的。
他只是难过的很,为老太太吃的苦收得罪,也为自己的无能为力。在生老病死面前,人的力量真的太渺小了。
老爷子把自己关书房里痛哭了一场,哭了这一场,打书房出来他就不哭了。
男子汉流血不掉泪,老太太想回去,那就回去。亲妈这辈子,都在为了儿孙做奉献,临了也该儿孙们为老太太奉献奉献。
魏爸爸决定,全家都陪着老太太一块回去。
说起来,小福星这个孙媳妇还没去过老家呢。正好,这一趟过去认认祖宗。
对这个决定,全家自然毫无异议,回去之后就赶紧各自准备起来。
罗芙馨立马就去学校请假。
离着学校放假还有半个月,她现在走期末能不能赶回来,可不好说。前一阵她又刚请了婚假,耽误了上课,学分肯定是不够了。好在老师们对她映象都不错,晓得她这也是不得已,故而宽限她大三开学来补考,不够的学分也允许她用作品和小论文补上。
如此一来,小福星可算是松了口气。
那头魏冉也赶紧去公司安排交接,六月底他本来要代表公司去上海参加一个典礼,这下也去不成了。北京这边只能托付钮天时守着,上海那一摊就得王驭舟过去。
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小两口简单收拾一下行李,就赶紧去大院汇合,跟其他人一道互送奶奶回老家。
第1188章 :三岔子屯
魏家的老宅在长白山下,鸭绿江畔。那是一个山青水美,物产丰富的好地方。
北京到吉林有直达的飞机,本来挺方便。可魏奶奶不喜欢坐飞机,觉的那铁疙瘩不安全,万一掉下来,全家都没命,可怎么得了。
没得办法,所以全家只能都坐火车。好在空调特快也很舒适,尤其是软卧,有空调冬暖夏凉。
全家六个人,买了八张票,等于是包下两个软卧包厢。车上大家轮流照顾老人家,剩下的就去另一个包厢休息。
结果轮到罗芙馨照看,魏奶奶就让她回去休息,说她是双身子,不能累着。
这让小福星很尴尬,也很为难。
自家公公和婆婆都排班照顾老人家,她这个最小的孙媳妇却去多清闲,这像什么话?叫她于心何忍?
可她有身孕的慌又不能拆穿,就不能违了老人家的好意。
左右为难之际,还是魏冉出面,一个人顶两班,陪着小福星。
有他陪着,小福星也不用做什么,奶奶就不必担心挂念她的“双身子”。而小福星也不必回避,搞特殊化。
只是辛苦了他。
丈夫体贴入微,罗芙馨心里暖融融的。
她待在包厢里也不能真不干事,那太不识相了。于是她就拿出家里大姐给寄来的小侄儿照片,一脸喜气洋洋的给魏奶奶说这胖小子的趣闻。
看着照片里小脸肥嘟嘟,还眯着眼的大胖小子,听着小福星说这胖小子怎么吃奶,怎么拉屎,怎么睡觉,魏奶奶听的是津津有味,脸上也有了笑意。
虽然大家对老太太的情况都心知肚明,可这个事实谁也不愿意去说。可这偏偏又是无法回避的事实,所以有小福星开了头,拿胖小子逗趣,也让魏爸爸和魏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有了谈资。
大家都避开那些伤心事,只谈令人高兴的事,在老太太跟前只露笑脸,说笑话。
魏丹一如既往的避着小福星,就算不小心在过道上碰面了,也都不敢正眼看她。
罗芙馨心里的气早就过了,见他还如此作态,就觉得这人小家子气了。
不过在火车上她还遇上了尴尬事,她的好亲戚来了。幸亏她的小日子比较准,临走之前她有预感,往行李箱里塞了卫生棉。
只是一想到自己现在是“身怀有孕”,就意味着她无论是火车上还是到了魏家老宅,都得偷偷摸摸的换洗,不能让魏奶奶察觉了,不然西洋镜就戳破。
明明是正常的生理期,结果搞得跟做贼似的,真叫人啼笑皆非。
火车在一天之后到达了吉林,全家人出了站就有老家的人和魏爸爸以前的战友老同志来接。
坐上车,又是一段长途之行。
得亏罗芙馨是二世为人,上辈子出差长途经验丰富,特殊时期在车上显然难换洗,所以早早的准备了夜用大流量卫生棉,一次到位。
只是路上她不敢多喝水,怕上厕所。
两辆小汽车就这么载着魏家人出了吉林,一路朝着魏家老宅所在的浑江市而去。从国道换到省道,再从省道换到乡镇土路。
六七月正是多雨的季节,半道天就下起雨,这土路就变成了泥路。
村路坑坑洼洼,汽车开在路上颠簸的很。而且一不小心,还陷进泥坑里,直接抛锚。
这下众人可傻了眼。
老太太身子,这一路颠簸已经脸色灰白。这会子车子停下,反倒能喘息休憩。
可天色将暗,停在路边也不是个事,得赶紧回到老家三岔子屯去才行。
魏丹就提出他和魏冉两个背着老太太走,可小福星反对,外面下雨,万一淋着魏奶奶,着凉受冻怎么办?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际,魏家大姑爷带着人和拖拉机过来接小舅子一家和老岳母了。
这拖拉机马力大,底盘高,不怕这坑坑洼洼的泥路。只是虽然搭了遮雨的油布棚,可还是四面透风,容易着凉。
好在大姑奶奶早有准备,在拖拉机车斗里装了厚实的大绒毯。
大家伙用绒毯把魏奶奶裹严实,然后全家人都围着她挡风,这就万无一失。
听着雨水打在油布棚上噼啪声,看着越来越多的绿色涌进双眼,嗅着空气中越来越浓的臭氧味和草木味,罗芙馨就这么摇摇摆摆上下颠腾着到达了目的地。
位于长白山脚下,鸭绿江源头的一个平静安宁的小山村。
其实打祖上论,老魏家并不是这地土生土长的。当年老魏家是关内人,可旧社会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就都去闯关东。一身破棉袄,一双破布鞋,再推上个独轮车,拖家带口的就流落到长白上脚下。
黑土地饿不死勤快的庄稼人,长白山养育了无数飞禽走兽,自然也能养育腹中空空,一无所有的闯关东们。
魏家就在这长白山脚下扎下根来,繁衍生息到魏爷爷这代,家里长辈张罗着就娶了魏奶奶。都是同村的,知根知底,半口袋高粱米送到女方家,这亲事就算是订下来了。
魏爸爸攒了钱,从县城里买了一块花布头交给年轻的魏奶奶,心灵手巧的姑娘家就拿着花布头做了一件嫁衣。
成亲那天,魏奶奶就穿着这花嫁衣,让魏爷爷背回来家。
打那以后,两口子就恩恩爱爱的过日子。魏爷爷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有这么个勤快汉子拾掇着土地,怎么也不会让家人饿着冻着。
可那个年代,世道不太平,老百姓的日子是越来越难过。
好在这长白山离得远,离得偏,总算还能挣扎着活下去。
第一个孩子出世,魏奶奶就把花嫁衣就改成了小花被,包裹着魏家大姑。再后来,魏爸爸这个小儿子出世,这花布小被又裹上了他。再往后,魏家三姑出世了,这小花被也裹着她。
可是乱世之下,焉有平安之地?
却说魏奶奶生下魏三姑,却没奶,饿的孩子嗷嗷哭。魏爷爷去吊了鳊花鱼给她吃,可这奶还是下不来。看孩子饿着,当爹的心疼,就背着家里攒下的高粱米,出门去县城给小闺女换点细白面,搅糊糊吃。
可万没想到在半道上就遇上土匪,要抢他的粮食。他不肯让土匪抢了,就争夺起来,结果被乱抢打死。
人抬回来的时候,都凉透了。
第1189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好一个大活人出去,结果回来就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搁谁能接受?魏奶奶接受不了。
可这就是旧社会战乱年代老百姓的日常。
魏奶奶也不是柔弱曲子,当时还想去找土匪拼命。可嗷嗷待哺的三个孩子绕在脚边,尤其是看到襁褓里嗷嗷哭的小闺女。她怒火中烧的心又渐渐的凉下去,冲冠一怒不难,可这些小不点们没了爹妈还怎么活?
为了儿女,她咬着牙把仇恨和苦难都咽下,草草安葬了魏爷爷,就开始一个人撑起这个家。
那会她还年轻,娘家也劝过她改嫁。就算舍不得,扔不下这个家,那也再招一个,好歹有个帮衬,不用她一个女人家死撑活熬。
可她舍不得啊!只要看见那小花被,就想起魏爷爷,她舍不得。
这花被子是洗了又洗,补了又补,原本的嫣红鲜翠早就被洗成了一片灰白,只有那细密紧实的针脚,十几年如一日,扎了一圈又一圈,就像树的年轮似的。这花被子实在是不成样了。她也舍不得扔,这上头有念想,留着她对魏爷爷的思念。
她这样要强,铁了心要给魏爷爷守下去。娘家人也无话可说,只是心疼闺女,多帮衬着。
可那个年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这一家子娘儿几个,没有一个正经的壮劳力,日子就更艰难了。大闺女七八岁的年纪就得帮忙看着弟弟和妹妹,稚嫩的肩膀也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小儿子,也就是魏爸爸,四五岁的年纪也得背着竹篓,跟着姐姐去山里打猪草,挖野菜。
虽说长白山物产丰富,一年四季都有吃不完的野菜野果,还有各种飞禽走兽。只要手里有点本事,人勤快,总能混个肚饱。
可这一家三个孩子,大的也不过十岁,小的还要人抱着。这三个小不点进了山,别说倒腾出多少吃的,一不留神还可能让野兽给叼了去。
当娘的能不心疼?天天都是提心吊胆。
当娘的偏心儿子,家里但凡能趁下点细粮,都给了这宝贝疙瘩,娘儿三个女将吃的都是粗粮。大闺女懂事,让着弟弟。可小闺女年纪小,看着哥哥吃细粮,自己只能舔手指头,干馋着。这也就养成了魏家三姑嘴馋的毛病,说到底都是小时候亏的。
还是后来新中国了,国家分地,还分农具,还打土匪。这世面太平了,老百姓才能安安心心的种地,安安心心的活着。
新政府不光分田地,还开学堂,给农民的孩子上课,叫他们识字算数。而且还是免费的,这是穷苦老百姓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新政府打了土匪,枪毙那些土匪头子,在魏奶奶看来就是给家里男人报了仇,还教她儿子念书识字。她感念政府的恩情,所以国家需要的时候,她毅然决然送了魏爸爸去参军。
只是为了给魏家留下根,走之前她给儿子相了媳妇,圆了房再走的。
再后来,魏丹就出生了。那缝缝补补的小花被,也裹在了他身上。
往事历历在目,一转眼已是沧海桑田。
终于回到了这生养自己的土地,魏奶奶的心终于彻底安定下来。
这一路的辗转颠簸,已经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到家门口的时候,几乎已经陷入昏迷,根本没法动弹。是魏丹含着泪,背着她下车,一步一步迈进了家门。
魏家的大门敞开着,拖拉机刚到门口,魏家大姑就奔着出来。后面还跟着魏家三姑和三姑爷。
魏家的宅院是几年前刚翻新过的。当年魏奶奶和魏爷爷成亲时的两间泥瓦房早就扒倒了,如今整整齐齐的四方院围着一栋二层砖楼,还有一排抹了洋灰的平房。
魏奶奶住的屋就在平房第一间,儿女孝顺,给翻了簇新的楼房,但老人家习惯了平房,不爱住楼房。
屋子有朝南的大窗户,特别敞亮。靠墙还砌了火炕,冬天的时候外面大雪纷飞,屋里也照样暖融融的。
晓得她老人家要回来,这屋子魏家大姑早就拾掇干净了。又怕炕席凉,土炕硬,还特地铺上了薄绒毯。
大闺女看到大侄子背着亲妈进来,老太太脸白的跟纸似的,那眼泪就止不住要往外冒。
还是大姑爷朝她使了眼色,她这才扭过脸狠狠抹了抹,上前接住了亲妈,搀扶着让老太太在炕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