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只有一个儿子啊!
再一次,虞诞芝想起了儿子,他痛恨儿子所做的种种事情,却不得不全力保住这个唯一的儿子。
事情到了这一步,南库的真相已不可能捂得住了。
他现在想的,就是如何帮助儿子顺利从这泥潭里脱身出来。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是,儿子没有亲自出面处理过矿藏司的事情,儿子只是隐藏在背后授意,南库这里的一切,与矿藏司、冶炼司勾结,贪墨下来的矿藏都是由儿子舅兄许洲出面处理。
虽然许洲能办成这些事,都是因为儿子的指使,但只要儿子没有留下实际证据,那么一切就有转圜余地。
只是,要少不得牺牲许洲了。
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南库这里的祸事,总要有人负责。
许洲透过他儿子拿了那么多好处,现在事发了总要付出代价的。
想到这里,虞诞芝这样说道:“既然如此,南库这里就辛苦汪督主了。老夫年迈,就在府中等候汪督主的消息吧。关大将军,你协助汪督主吧,不可使南库有冤屈,也不可胡乱砌词冤枉好人。”
听到虞诞芝提出要离开,汪印眼眸微闪,倒是关寒爽快地说道:“老将军请随意,末将定会好好协助汪督主。”
他听出了老将军的意思,虽然不能遵照之前老将军的请求,但会在接下来为镇国公府转圜一二的。
这个时候,关寒松还不知道南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待他知道冶炼司改造了铸造办法、节省了巨大铁矿,而镇国公府联合其他官员贪墨铁矿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冶炼司改造、矿藏贪腐!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南库本来就是国朝重中之重,冶炼司改进铸造的兵器,将会为军中士兵带来多少好处,会使得多少士兵活下来,会使得国朝强大多少。
这都是他这个将军可以想象得到的事情。
这个因果关系,但凡是个军中将领都懂,带兵打仗了几十年的老将军,怎么会不懂呢?
可是,老将军还是带着七百精兵前来,意图捂住南库这里的事情,老将军怎么能这么做,老将军怎么能这么糊涂啊!
“虞总管并不糊涂,他只是老了,有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罢了。”汪印看了看痛苦惊愕的关寒松,这样说道。
他和关寒松一样,敬佩虞诞芝所立下的功绩,可是……在南库这一事上,虞诞芝的确是做错了。
错了,就要付出代价,并不是一句糊涂就可以说得过去的。
在虞诞芝离开之后,汪印便领着关寒松去了冶炼司,去询问那里的工匠们。
冶炼司的工匠们正战战兢兢,眼神满是惶恐。
山坳间连续出现了那么多人,接连发生了那么多事,这些冶炼司的工匠并不是眼盲耳聋的,当然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到了这个时刻,他们才知道,原来改进铸造方法的事情,朝廷竟然还不知道!
可是,这些事情出现都两年多了,朝廷怎么会不知道呢?
现在,督主大人和大将军前来问话,他们是说还是不说呢?
工匠们彼此面面相觑,谁都不敢最先开口说话,或许,也不打算说什么——他们都想起了国公爷所说的那些威胁话语。
南库这里,最终还是归国公爷所掌管,汪督主只是督查而已,说不定很快就离开京兆了,他们能说什么?
汪印看着这些面色惊惧而紧紧抿着嘴唇的工匠,没有说什么,只是朝唐玉使了个眼色。
于是,唐玉掏出了一本工匠名册,开口说道:“张安,冶炼司工匠,一年前被调出冶炼司,随后身死;王迅,冶炼司工匠,一年半前被调出冶炼司,随后身死……”
唐玉每说一个人名,每说一句身死,冶炼司的工匠的脸色便变一分,眼中有震惊畏惧而不可置信。
第433章 深查
这名缇骑大人所说的名字,在场的工匠都十分熟悉,这些人也都是冶炼司的工匠,他们在一起共事了挺长的时间。
他们也知道,这些人先前被调出了冶炼司,去了南库别的司。
可是,这位缇骑大人说……说这些人都死了?都是在调出冶炼司之后,他们就身死了?
到了这一刻,工匠们才想起来,似乎在这些人调出冶炼司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了!
原来,他们都死了!
可是他们为何会死?是谁夺走这么多工匠的性命?
工匠们虽然都知道这是与改进铸造方法有关,可是当中的弯弯窍窍,却没能明白。
汪印神色冷硬,俊美无俦的脸容笼罩着一层寒霜,浑身杀气凌冽,就连跟随在他身边的缇骑都觉得心中一震。
他们已经很久没看过厂公如此震怒了,想必南库这里发生的事情,已经触及了厂公的底线。
汪印也没有想到,当缇骑顺着冶炼司的线索追查下去之后,会发现那么多工匠死了!
这些冶炼司的工匠,每个三个月或者半年就换一批,就是为了防止他们熟悉冶炼司的情况,从而说漏了事情。
这些消失的工匠最终去了哪里——从冶炼司主簿的口中,缇骑在南库边上密林里找到了一座巨大的深坑。
待缇骑一掘开这座巨大的深坑,一阵浓烈的尸臭便扑面而来,令得缇骑们都忍不住皱眉捂鼻。
这座巨大深坑里,层层堆积的,都是尸体,那些工匠的尸体!
听闻何工匠所说,冶炼司改造铸造方法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只是两年多的时间,这个深坑就堆积了这么多尸体,就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最新鲜的一具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还能分辨出相貌眉目来,目测死去不会超过十天。
也就是说,在汪印出现在岭南道的之后,这些南库的官员仍旧如此丧心病狂,还在疯狂地杀戮着南库的工匠,想尽办法捂住南库的真相。
如果没有那六个老工匠慷慨赴死,如果没有何工匠查探秘密、没有其不畏死当众说出来,那么,被埋在这里的白骨尸体就不会被发现!
或许,本座这一次南下督查,还是像以往一样,只揪出一些小事小错而已。
想到这里,汪印心中震荡,脸上寒霜越甚,这既是对南库官员的震怒,也是对自己的震怒!
在他督查的南库,竟然出现了这么大的纰漏!
可笑的是,他竟然还想着缇事厂耳目遍布天下,重中之重的南库,是不会出现大问题的、
现在,缇骑调查所得、这个尸体深坑,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冶炼司的工匠们,在听到唐玉所说的话语之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终于有一个老工匠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我说……我说改进铸造秘方的事情……”
这些工匠开了口,那么冶炼司、矿藏司这两年的投入与产出,那么南库官员这里的贪墨,当中的数目就会渐渐浮出水面了。
听罢这些工匠的话语后,汪印深深吸了一口气,狠声说道:“给本座查!南库二十四司的情况都要查一遍!绝不能有任何遗漏!”
方衍和董坤作为南库的实际总管,也牵涉进这些事情里面,光是一个冶炼司,不可能会出现这么多的状况。
很有可能,整个南库自上而下都牵涉进其中,不然,绝对不瞒不住缇骑的耳目!
接下来缇骑所查,便印证了汪印的猜想。
整个南库的官员,自上而下,包括实际总管南库的方衍和董坤,都直接参与或者间接牵涉到冶炼司贪墨里面!
这些官员当中,有繁衍和董坤这种授意隐瞒的,有冶炼司主簿这种直接操作的;
更多的,则是像矿藏司主播这种把这些事情看在眼内,却畏惧镇国公府权势权力,而选择明哲保身,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的。
这些官员并没有从南库中得到什么利益,却也没有损失南库的利益,他们只是不想南库有什么动荡,只是想保持自己在南库的位置。
因为各种各样的考虑和利益,在每次缇事厂督查的时候,这些官员都保持了沉默,还有的故意遮瞒,营造出南库一切都正常不已的假象。
为了取信缇事厂,这些官员还故意弄出一些小错小失来,以迷惑缇事厂。
毕竟,南库这么大的结构,就算监管再严密,也会出现一些问题。
这些问题不大不小,并不影响南库的真正运行,也没有影响这些官员从南库中得到真正的利益。
当这个南库官员选择都隐瞒的时候,就算缇事厂督查再审慎,也无能为力。
很不幸,在事情发生之后,在汪印第一次督查的时候,被瞒骗了过去。
汪印还记得,上一次他督查,是由虞诞芝和虞师放陪同的,彼时虞诞芝虽然老迈,但精神尚可,对虞诞芝这样的人,他感到放心。
哪里知道,从这个时候开始,虞诞芝就将南库的绝大部分的权力交给儿子虞师放了。
正是在虞师放的治理下,南库才出现了那么多的问题。
虽然从缇骑所查探到的、从南库官员的招供来说,并没涉虞师放放这个人,但是南库自上而下的官员都牵进其中,是一个巨大的窝案,作为南库总管的镇国公府一系,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虞诞芝是不是清楚内幕,尚且另说;但是虞师放一定清楚,不仅清楚,甚至还是直接参与了。
毕竟,南库出现问题的时间,就是从两年多前开始的,那正巧就是虞师放掌权的日子!
第434章 糊涂
在查问过工匠、审讯过官员之后,汪印的神色就一直冷硬,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容看着都让人生怕。
对着一旁同样脸色难看的关寒松,他这样说道:“大将军,本座欲去镇国公府一趟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势必要镇国公府给一个交代了!
关寒松静默不语,本就黝黑的脸色显得阴沉不已,可见心情极差。
冶炼司的内情、矿藏的贪腐,最后成了南库窝案。
这个真相,远远超出了关寒松的预料。
他无法想象虞诞芝在这件事情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更无法想象其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才会修书让他不要出兵。
老将军,真的对这一切毫无所知吗?
如果知道了这些,还做了这些事,那么,那么……
关寒松神色颓然地拱手道:“督主,本将就不去镇国公府了……”
汪印点点头,关寒松与虞诞芝有密切的联系和深刻交情,不去也是件好事。
他正想离开,忽而听到关寒松这样说道:“督主,老将军带着精兵前来南库,只是一时糊涂而已,还望……督主体恤这一点。”
关寒松心里乱糟糟的,明知道镇国公府在这事上不会无辜,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求情了。
他不相信,更准确地说他不希望老将军是这样的人……
汪印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道:“虞总管是不是一时糊涂,等会儿就知道了。”
他没有再多说别的,和关寒松不愿意接受现实不同,他认为虞诞芝这种种举动不是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