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去了祖母那里,还在说我丢了副药,不知是被谁拿走,万一吃坏了身子就是我的不是,你猜猜祖母说了些什么?”她说这话,就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如何般,直叫人心底发寒,“祖母说这事怪不到我,毕竟药这种东西因人而异,差之毫里失之千里。自己不怕出事不管不顾地用了,又怎么能怪到别人头上?”
江婉媛眼睛发红,“所以你是故意的?你就不怕报应吗?”
报应?她可不就是她们的报应。
剜骨噬心之痛,众叛亲离之苦她皆已受,还怕什么报应。想起前世种种,江婉容笑意更深,眉目间风情更甚,一语双关道:“我倒是希望有报应。”
李氏只觉得一股寒气冲到天灵盖上,脸色煞白,身体不可抑制的抖动起来。那些被时光掩埋起来的辛秘在黑暗中翻涌,话堵在嗓子眼中难受的紧,她几乎要忍不住问江婉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可能不可能,当初知道实情的人早就已经永远闭上嘴,江婉容一个小丫头断然不可能知道什么。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用愤怒掩盖住自己的失态,“我教养你多年,就养出你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成。我定是要告诉你的父亲,让他知道自己生了怎样的好女儿。今日能不顾姐妹亲情,对自己的妹妹下毒手,他日是不是想要罔顾人伦,毒害我们!你趁早将解药交出来,到时候我还能听你说一两句好话。”
“母亲在说笑吗?又不是我故意毒害妹妹,又何有解药一说?”江婉容见她这样只觉得好笑,这么多年也只会威胁人这么一招。她转过身就要离开,冷冷清清地说:“既然妹妹已经没什么大碍,那我就先走了。”
“我看你敢!”李氏心神大乱,也顾不得以往贤良淑德的形象,暴怒着:“来人啊,把大姑娘关起来,等侯爷回来再行发落!”
夏岚她们慌了神,将江婉容围在中间不让别人靠近。至于底下的丫鬟婆子,到底是有几分忌惮江婉容,一时不敢下手,只相互看着。
“怎么,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们了?”李氏冷笑着。
有个婆子狠狠心,直接上前说:“姑娘,得罪了。”
江婉容有些反常,连挣扎都没有,直接跟着婆子后面走。
李氏瞧着她的背影,脸色逐渐阴沉下来,这是江婉容逼着她动手的。
——
江和豫一回来,就听说大女儿下毒,将二女儿害了的事情。他对前妻的一双儿女没什么感情,女儿嚣张跋扈不识礼数,儿子招猫惹狗难成体统,没有一个让他能拿得出手的。
可笑话的是,他同时也是一位好父亲,对着李氏的一双女儿疼爱非常,做足了慈父的架势。一听江婉媛被毒害了,顿时火冒三丈,直接跨步走向月榕院。
李氏见到他来,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泪光盈盈,身段细软,再开口时已经不成声:“侯爷,我们媛姐儿……”
大夫没能解开毒性,只开个缓解的方子,因此江婉媛脸上依旧是一片红肿。她羞于见人,只是捂着脸哭,“爹,我难受。”
见妻女如此,江和豫心中也是难受,他怜惜地摸了摸江婉媛的头发,接着目光一冷,这股难受又转化成怒气发出来,他问一旁的李氏,“那孽障现在在何处?”
李氏并不接话,一只手挽着他的胳膊,泣不成声,倒是真有几分真情实意,“侯爷,你说说,我拿容姐儿当做自己亲生女儿,她为何要对自己的姐妹下这样的狠手……”
底下有伶俐的婆子站在门旁边,作出引路的样子。
江和豫扶住她的身子,承诺道:“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而后便让人带路,大步朝着前方走去。
他一脸煞气,丫鬟婆子见到了都是心惊胆颤,直接闯到后院,踹开门呵斥,“那个孽障呢!”
抬眼就看见罪魁祸首坐在玫瑰椅上安静品着茶,他差点气得七窍生烟,“孽障,你害了人之后,竟还能心安理得坐在这里!若是早知今日,当初你一生下来,我就该直接掐死你,一了百了,省得你祸害亲人。”
面前的男人高大巍峨,偏偏怒气改变了他原本英俊的面貌,让他变得面目狰狞,仿佛野兽般。这就是生她养她的父亲,骂她是孽障的父亲,明明认识了几十载,她仿佛头一次看清面前男人的模样。
她安静到有些诡异,江和豫心里打了一个突,而后冷笑,“怎么,你还想着怎么害我不成?”
“父亲口口声声说我害了媛姐儿,可有证据?”
江和豫一顿,事情真相如何他也没来得及了解,只是李氏说的话还能有假?他脸色黑了一层,忍着想动手的念头,一字一顿道:“你是想说我冤枉了你不成?”
“正是,女儿正想这么说。”江婉容站起,双手叠放在腹前,毫不避讳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身量在女子间不算矮的,却江和豫面前依旧有些不够看,身上的气势却不减分毫,锐利到不可阻挡。
“毕竟我同平北侯府的婚事在即,未来郎君是我赵国数一数二的儿郎。我又有什么理由,在这个当口上陷害我的妹妹,我就不怕事情传出去,那陆家要悔婚?”
听见“悔婚”二字,江和豫瞪大了眼睛。
☆、012
她的确不怕平北侯府悔婚,与她而言,她与陆谨言的亲事不过是一桩买卖,成了自然是好,不成她也没有什么实际损失。
可对于承恩侯府来说,这桩亲事的意义可就有些不一样。承恩侯府早年曾光耀过,如今不过是三流侯爵之位,就是江和豫自己,在朝廷不过是担任闲职,混个日子罢了。所以承恩侯府虽有爵位,实际上在京城也没什么地位,长此以往,他们在京城都没有立足之地。
而那陆家三郎出身侯府,文采斐然,又是天子近臣,极受赏识,日后前途无限。倘若他成为承恩侯府的乘龙快婿,还怕承恩侯府没有得势的一天?
来时的怒气一下子消散了许多,江和豫再看一下自己的这个女儿时,目光中多了些打量,“你可知平北侯府为何要替你定下这门亲事?”
“不知。”
“那你就以为他当真会护着你。”
“会。”江婉容凤眼里光华流转,一时间美艳不可方物,“因为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嫡妻,代表着他的脸面,他但凡是有一丝想要建功立业的心思,就绝然不会不顾嫡妻的脸面。陆夫人出自承恩侯府,这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我朝宠妾灭妻之臣,私德有损,不堪重用,这也是高门大户里娶亲越发慎重的原因之一。也就是她的父亲,迷了心智,做了糊涂事,走出去都让承恩侯府抬不起头来。
江和豫自诩正人君子,高风亮节,说到底都是自私透了。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儿,和一个权臣之妻,孰轻孰重自然是一目了然。
他干咳了两声,问:“你妹妹中毒一事是否与你有关?”
“不是我下的毒。”江婉容听他的话锋,便知道这件事情要轻拿轻放了。她还以为她还要和她的这位好父亲多周旋一番,原来利益面前旁的都算不了什么。
她垂下眼眸,藏住眼中划过的讥笑,一时迷惑当初她的母亲怎么就看上这样的男人。
“既然不是你,那么这件事情是就是个误会,你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江和豫沉声说,他似乎觉得这样自己极没有面子,又敲打江婉容一番,“我不希望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父亲说的是。”江婉容福了福身子。
江婉容就这样洗脱了“冤屈”,承恩侯府的两位主子都说大姑娘与此事无关,那大姑娘就是和此事无关。中间知情的晓得中间的弯弯绕绕,更不肯轻易开口,天知道这一开口要得罪多少的人。
李氏得知江和豫将这件事情轻轻揭过时,直接砸碎了屋子里摆放的玉石屏风,抱着江婉媛哭,“是娘亲没本事,不能替你讨回公道,你放心,娘绝对不会放过那个贱人的。”
“可是我的脸……”颤抖的手指往上抬,还没有触碰到自己的脸,就猛地挥开,江婉媛已然是崩溃,哭倒在李氏的怀里,“娘,我的脸,我只要我的脸好起来!你让我这辈子怎么出去见人!”
李氏也心疼,可大夫都拿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她又能怎么样。她心里焦急又难受,哭着抱住女儿,“娘一定会治好你的,我的媛姐儿。”
江婉清难受是难受,可不至于乱了神,还有几分理智。她仔细想了想,才试着开口说:“二姐的脸未必没有法子治。”
“你是说……”江婉媛听见能治好自己的脸,也不哭了,直愣愣地看向她,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既然是大姐姐的药,想必她知道些什么。这件事情和她脱不了干系,她总不至于明目张胆下这样的狠手。”江婉清分析着,随后在江婉媛的身边坐下,扶着她的手臂,“我想她不过是虚张声势,给你一个下马威,或者说……你这有什么让她惦记的东西。”
“她要什么她外祖家都会给她送来,我能有什么让她……”江婉媛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我想起来了,前两天她一直让我把拿过来的东西还给她,我……我想着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就没给。难不成,她就是因为这点子东西要害我!”
这点子东西……
也亏说得出来!
她的这个姐姐啊,人心不足蛇吞象。江婉清都觉得头疼,委婉劝说:“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治好你的病才是最重要的,那些东西不如就还给她算了。”
说老实话,江婉媛心理的确是舍不得,可是自己的脸天天红肿,她自己照着镜子时,都会觉得恶心。小不忍则乱大谋,她狠狠心说:“我今天就将东西都收拾出来给她!”
她是被逼到绝路上,很快就让春红将东西收拾好,一股脑都送了过去。她拿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送走的时候却是两大箱,看着箱子她心里都发颤,烦躁地吼着让丫鬟送过去。
她心里发誓,倘若她一朝得势了,定是要将今日之仇千倍百倍地还给江婉容!
江婉容不知道江婉媛心中所想,就算是知道了,怕是心里头也不怎么在意,她都与那对母女撕破脸皮,再装什么姐妹情深有何意义?
她这几日过得清闲,突发奇想地让妙菱给她染一个粉色的指甲。这颜色有些挑人,就她手指莹润纤细,染上去倒是更为粉嫩,反倒是说不出的好看。
夏岚将自己的手凑过去比了比,直叫自己心塞,“怎么人和人之间,区别就有这么大。姑娘日后说不定只要摆摆手,姑爷就已经被您迷上了。”
“什么姑爷不姑爷的,净乱说。”江婉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仔细你这张嘴,若是再乱说,我就……就罚你去厨房烧柴火。”
“千万别这样!”茗雪鼓着一张包子脸,说得认真,“上次她转悠到厨房,将我做的包子都吃完了,害得我又重新做了好多。”
“不是你说没多少人吃吗,我也是怕浪费。”
“可你吃了一屉笼,连包子皮都不剩。”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拌起了嘴,听得周围的人直乐,一时间欢声笑语,屋子里也热闹得紧。
春红进来时,就瞧见这一幕,心底生出一点羡慕来。可这种羡慕是她不该有的情绪,她摇摇头,想要将这种情绪甩出去,清醒了以后才说:“大姑娘,我家姑娘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众人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屋子里的温度都冷了下去,春红难免紧张,一时缩手缩脚,磕磕绊绊地说:“东西大多……都在这里了,还有些小物件,要么丢了要么……碰碎了,实在是找不出在哪儿。姑娘,您看?”
绯珠拿了杌子过去让她坐着,见她僵硬着身体,说着笑,“你怎么紧张成这样,像是我们会吃人一样。”
“我……我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春红规矩地坐着,半个身子前倾,像是随时要起来。她也不敢乱看,眼角余光瞥见晴安去开箱子,又补了一句,“你看看对不对,若是缺了什么,我回去再找找。”
江婉媛都被逼到这个份上,再做些小手脚也没什么意思。江婉容倒是放心得很,给了晴安一个眼神,晴安也就将箱子合上,让人抬下去送进库房里。
春红见她收下来,才敢问:“姑娘可知道我家姑娘身上的毒怎么解开。”
“她没有中毒。”江婉清有一句是猜对了,江婉容真没有想过下毒的事,这种事太过阴狠,她不屑于这样做。
而江婉媛之所以满身都是红疹,不过是用药的方法不对,又加上有一味千机草的量过重,身体消化不了,才起了疹子。等几天时间一过,疹子自然而然就会好了。
不过她这样说怕是她们也不会相信,就随意扯了说:“回去让她多用艾草煮的水泡澡,几天就能好。”
春红连忙道谢,准备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听见大姑娘问了一句“我那天瞧见媛姐儿打了,她可是经常这样做?”
一瞬间,她便如惊弓之鸟般,浑身的寒毛竖起,拼命摇着头,“不……自然不是,姑娘对我很好,那日……那日不过是个意外。”
她是江婉媛的丫鬟,这辈子都改变不了,倘若江婉媛听说她在外面说了什么不好的,最后倒霉的也只是她。
江婉容也能明白,并没有多加为难,让晴安将她送了出去。春红反倒是愧疚起来,她也不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晓得大姑娘问这么一句也不过是关心。也不知道她这么说,大姑娘会在背后如何看她。
她叹了口气,犹犹豫豫想要和晴安说话,最后都没能问出口。
晴安的心思最为细腻,拿出一盒散淤膏塞到她手里,笑着说:“这是姑娘让我给你的,她向来是心慈,见不得旁人受欺负。你也别多心,府中什么情况她也知道,不会为难你的。”
晴安长得本身就好看,气质又偏文弱,身上穿戴也比一般的丫鬟也好些,笑起来的时候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春红垂下眼眸,暗自将自己同她做一些比对,心中更是难受。同为姑娘身边的大丫鬟,人与人之间的际遇差别也太大了些。
她凝神收起心思,出门时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我家姑娘……性子急躁些,此次怕是……怕是对大姑娘有些成见,大姑娘也注意些才是。”
晴安听这话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再问什么的时候,春红便急急忙忙离开了,仿佛身后有洪水野兽一般。
她蹙眉看着春红的背影,半天才回去。
☆、013
依着江婉媛的性子,她不会报复,才是一件稀奇事儿,因此听了晴安的话,江婉容也没有太多在意。她现在最要紧的事情,便是想着怎么将那两大箱的东西处理掉。
让她用江婉媛用过的东西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这么白白扔了又有点可惜。她想了半天,才想了一个折中的法子,扔丫鬟们将金银挑出来,重新融了,做成首饰或是一些精巧的玩意儿。至于其他东西,全都送到永安铺,换成银钱。
绯珠听到她的想法,面上露出可惜之色,“这东西还好好的,就这么典当了还真有些可惜。”
“没有什么可惜的,现在缺的就是银子。过了年舅舅他们可能会过来,我还想给他们准备礼物,少了银子怎么成?我听说永安铺有不少稀奇的玩意儿,正好我们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