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白瓷碗摔落在奈何桥上,里面的汤水洒了一地,雪白的碗片与黑色的桥面重叠,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师弟,我把欠你的还给你了。”
江樱樱并没有喝孟婆汤,她神色平静,对着一步之遥的郁子修道。
郁子修一惊,直觉有什么不对,想要拉住眼前的少女,却扑了个空。
她像一只轻盈的白色蝴蝶,从高高的奈何桥上跳了下去,落入汹涌的忘川河中。
少女的嘴唇动了动,似在轻声地说些什么。
郁子修读懂了她的唇语:
“对不起。”
……
“师姐!”
忘川河水有极强的腐蚀性,灵魂尚且要受尽折磨,更别说师姐是活人之身……郁子修没有半分犹豫,也跟着跳了下去。
还好奈何桥够高,他及时阻止了师姐整个人落入水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郁子修注意到了江樱樱的左手小指,颤抖着开口。
那根指头的指尖,方才沾了一丝河水,被侵蚀掉了米粒大小的一块肉。
忘川河水素来能洗去杂质,现出本源……可如今这处伤口,竟如缺了一块的藕一般。
江樱樱没法回答对方的问题,河中的怨气实在太重,她只是在河水上空滞留了片刻,就觉得整个人的灵魂都要被冲的七零八落。
……
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放着失忆的捷径不走,偏偏要走艰难的洗白翻盘之路。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以前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单纯的为了活下去而求生欲拉满,尽力把身上的黑锅摘下来。
可看到师弟如今这个样子,再想了想白师兄,想了想华容,又想了想师尊和萧昭……
被重要的人误会,纵然很不好受;可误会重要的人,难道就会好受吗?
她终于承认:自己做不到带着记忆一走了之。
在这个世界里,她还有一定要见的人,还有务必要说清楚的话。
尽管把这些话说清楚很难,但是…还能咋办嘛,只能重操旧业了。
以她对师弟现在情绪的分析,师弟虽然不对劲了点,可是在有一点上很执着:对方并不希望自己远离他。
江樱樱不想喝孟婆汤,也不愿真的跳河。
一旦真跳了忘川河,就要在里面不声不响憋一千年,千年之后才能相见。
连她都觉得久,就更别说师弟了。
但为了打破和郁子修的相处状态,也是为了避免喝下孟婆汤,她唯有假装跳河这一条路可以走。
至于跳河时顺便引水碰到指尖,纯粹是她临场发挥——冥界应当不会有替人治病的医者,除了她自己说出是莲藕的真相,就只能靠外界助力了。
沾上忘川河的水,就能现出人的本源……还有比这更好的洗白开局吗?
简直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除了最重要的一点:对师弟心境的揣测……完全就是在赌。
尽管郁子修看起来很在意她这个师姐,但是已经过去了十年,师弟早已同从前判若两人。
万一对方真的放着不管,让她从奈何桥上跳下去,她就玩脱了……
真的是和师弟呆久了,也被他的行事风格影响了。江樱樱默默反思,下次万万不能再做这么危险的举动。
不过还好,她赌赢了。
头有些昏昏沉沉,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在郁子修怀里沉沉睡去。
第31章
奈何桥已不似方才那般清冷寂寥, 反之水泄不通。无数灵魂一个挨着一个,从桥上幽幽飘过。
“别挤, 一个个排队上桥。”
孟婆有些忙不过来了,方才冥王突然来到这里,强大的威压吓退了一众等着投胎的魂魄。他们集体缩在奈何桥后,没有一只鬼敢上前一步。
如今冥王走了,这些灵魂就如同脱缰的野…鬼一般,争先恐后地往桥上串。
可惜这里的鬼都已喝下孟婆汤,个个目光呆滞, 双眼无神, 只凭本能往轮回道前进,根本不管她在说什么。
孟婆的怒气值一点点升高,她本就脾气不太好, 每天都要遇到那种不愿意喝孟婆汤的难缠小鬼。如今这些鬼东西喝了汤还不听话, 她的耐心已濒临告罄。
“谢必安,你就不知道来帮忙吗?”
骂这些鬼他们也听不懂,孟婆干脆调转火力, 气冲冲地瞪着路过的无常使。
躺枪的谢必安:“......”
白无常把手里的哭丧棒随手插在地上,卷起长长的道袍袖子,认命地领着众鬼过桥。
“是人界哪个地方又打架了吗?”他一边维持秩序,还一边不忘八卦。
“不是,是冥王刚刚来过一趟,把这些鬼吓的魂都快散了。”孟婆没好气地回答。
谢必安已经习惯了对方称呼冥王大人时不用敬语, 他不禁有些羡慕:有一技之长就是好,整个冥界没人会熬孟婆汤,所以就算她脾气不好,冥王大人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看看自己, 普普通通一只鬼差。平日替冥王大人跑腿就算了,搭档范无咎还每天臭着一张脸,像是动辄就要把人打的魂飞魄散。
黑无常铁面无情,每天除了执勤勾魂什么都不干。哪怕已经配合了上千年,谢必安还是难以置信——居然有从不聊八卦的鬼。
想到这里,自己被孟婆呼来喝去,好像也没什么了…至少孟婆是个能聊天的。
“别气了孟姐姐,想想五年前九州之战那会,那时死的人可比现在多多了。”
谢必安的话匣子逐步打开。
“你还敢提五年前?”孟婆柳眉倒竖,似是更生气了:
“你忘了吗?五年前冥王来我这呆了快一个月,翻来覆去的找鬼,也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那些鬼被吓的堆在黄泉路上动都不敢动,等他走了以后,我可是又忙了整整一个月。”
谢必安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回事。
正如人界等级森严一样,冥界也有冥界的规矩。
九州上最后一只先天冥族消失后,冥界已由后天鬼修统治了近千年。
十年前,现任冥王空降到冥界,并打服了一众强大的鬼修后,第十州也随之易主。
可易主归易主,很多鬼修都是面服心不服。现在早已不是先天冥族的时代了,他们在冥界早已有了自己的地位和人脉,岂能轻易拱手让人?
九州之战后,冥界看似劫后余生,实则暗流涌动。
无数鬼修的目光都暗自集中在新任冥王身上:听说冥王在战役中出了很大的力,是真的吗?他现在实力如何?有没有暗疾?
几只胆大的鬼修,甚至已经策划了一场针对这只先天冥族的大局。
但当冥王回来后,所有的阴谋阳谋,都如同烈日下枯萎的干花一般,轻轻一捏就化为了齑粉。
冥王他竟在黄泉路上徘徊良久后,自己跳进了忘川河。
所有的鬼修都认为:冥王会被关在河中,要千年之后才能出来。在这一千年里,纵使他有再强大的力量,也会被河中的怨气吞噬殆尽。
结果冥王在河里找了七天后,又完好无损的上岸了。
众鬼修:“......”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鬼敢找新任冥王的麻烦。加上冥王手段狠辣的杀了几只带头闹事的鬼修之后,冥界就这么诡异的稳定了下来。
谢必安仔细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想了又想,一瞬间恍然大悟:
五年前冥王下令找的那缕魂魄,外表看起来十七八岁,还是个练丹的女修……会不会就是他和范无咎上月带回来的那位江姑娘?
他越想越兴奋,这可是关乎冥王大人的八卦,一般鬼哪打听的到!谢必安暗暗决定,等帮孟姐姐排完队,就去江姑娘的住所聊聊天。
“谢必安。”冥王的声音响起。
白无常使吓的舌头都打了结,难道冥王大人现在这么神通广大,连他要打听对方的八卦都知道?
“去把孽镜台带来阎罗殿。”
好像只是传音符,谢必安长舒了一口气,顺着声音的方向往下望去。
他的脚边是一张黄色的符纸,随着冥王的话音落下,周围凭空升起一簇碧绿色的火焰,把这道符烧成了灰烬。
他刚缓过来,马上又陷入新的难题:孽镜台这东西……他真的能带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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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刚刚还只是怀疑,待谢必安站在孽镜台前,才百分百的确定——他真的带不走。
孽镜台位于黄泉路的西方,看守着幽都大门。
传闻这面镜子,是由九州最纯净的灵气孕育而成,因此能够照清世间的种种虚妄。就连人们所犯下的任何罪孽,在孽镜台前都将无所遁形。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谢必安愁云满面地仰视着面前巨大的镜子,心里稍稍估算了一下,这块镜子比几百个他加起来还要大。
他站在青色的玉石地面上,身后是百丈高的石阶,前方是比石阶还要高的宝镜。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渺小到不知该如何下手。
孽镜台散发着蓝幽幽的光芒,这光虽有些奇异,但却分毫没有阴郁的感觉,反而空灵又神圣。与冥界鬼气森森的氛围格格不入。
“敢问七爷来此地所谓何事。”
一只小鬼修上前,俯身行了个礼:“可有什么是在下能帮上忙的吗?”
“有,帮我把那个拿下来。”谢必安自然的回答。
小鬼修顺着无常使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里除了孽镜台,什么都没有。
“在下愚钝,竟未看见七爷要的东西。”小鬼修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