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缩缩脖子,一个劲儿的用眼神求饶。
顾恒舟伸手捏住她的脸颊,微微用力,沈柏便合不拢嘴,嘴唇嘟着,受了伤的舌头被凉风刺激更疼了。
顾恒舟目力极好,将她舌头上的伤口看得清清楚楚,冷声问:“咬舌自尽?”
沈柏想摇头,脑袋却动不了,双手合十一个劲儿的求饶。
顾兄诶,不是咬舌自尽,就是苦肉计,我要真想死,还能有被抢救的希望吗?直接一刀抹了脖子不是干脆利落?
沈柏其他时候都能忍住,被顾恒舟这么看着的时候,就心虚得不行,恨不得能一口气说一箩筐的话把一切都解释清楚。
正着急着,又见顾恒舟从怀里摸出一本画册,翻到最后她露了小半张脸的两页问:“谁画的?”
沈柏心虚的笑笑,努力摇头。
这种时候,她是万万不能承认这玩意儿是出自她的手笔。
顾恒舟其实心里早有结论,并不在意沈柏的回答,又问:“这上面姿势很全,你看过多少辟火图?”
沈柏:“……”
顾兄,你要审问就不能等我能说话了再审问么,这个时候我真是有苦难言,一个字都蹦跶不出来啊。
顾恒舟完全听不到沈柏心里的想法,眸色晦暗深沉,漩涡一样将一切吸附其中,邪肆的问:“还是……这些姿势你都已经试过了?”
沈柏:“……”!!!
这……这绝对是天大的污蔑,我就只是看了看,绝对没有跟人试过,顾兄你不要想太多!
沈柏瞪大眼睛拼命摇头,顾恒舟忽的松开她,退开一步冷淡道:“你既然一心求死,以后别再说喜欢我,我不需要这种随时都会断绝的喜欢!”
顾恒舟说完离开,沈柏没有追出去,靠在门框上,舔唇轻轻笑了一下。
顾兄不需要这种随时都会断绝的喜欢,反过来就是需要延绵不绝的喜欢呗,再折算一下,那就是已经喜欢小爷喽。
哼!喜欢小爷还要到处说跟小爷只是朋友,看你嘴硬到什么时候!
茶白一进门就看到沈柏荡漾的笑,原本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压低声音问沈柏:“少爷,方才世子殿下出去的时候面色冷沉,奴婢还以为少爷又惹世子殿下生气了,你怎么还笑得如此开心?”
沈柏抬手拍拍茶白的肩膀,笑得高深莫测。
茶白摇摇头,柔声问:“少爷开心就好,一会儿又该喝药了,可要奴婢托人去找点蜜饯来?”
沈柏摆手拒绝,又不是小姑娘,沈小爷连死都不怕,还能怕喝药?
沈柏心里蹦跶得欢畅,想起刚刚在慈安宫的事,还想找卫如昭说几句话,一出门便看见寒辰在宫人的指引下走进来。
他穿着从东恒国带来的大祭司华服,仍带着黑白相间的面具,一头银发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亮芒。
好几日没见,这人好像越来越好看了。
寒辰也看到沈柏,脚下步子停下,眼底闪过意外,似乎没想到沈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柏懒洋洋的冲他招招手,率先朝卫如昭寝卧走去,宫人温声道:“既然沈少爷在此,那大祭司就随沈少爷一起去见国舅吧。”
寒辰没意见,和沈柏一起走到卫如昭寝卧外面,沈柏敲了三下门,等卫如昭让进才推开门进去。
卧房外间布置成禅房的样子,卫如昭正盘腿坐在床上参禅,他掀眸扫过沈柏,目光笔直的落在寒辰身上。
沈柏觉得这两人都挺玄乎的,默默往旁边挪了半步,让两人能更好的打量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寒辰突然抬手取下面具,露出俊美无双的容颜,温声做自我介绍:“东恒国大祭司寒辰。”
卫如昭没起身,拨动着手上的佛珠淡淡道:“云山寺,净心。”
寒辰走到卫如昭旁边坐下,问卫如昭:“师父相信轮回么?”
卫如昭说:“世间万物皆有轮回,缘起即缘灭,生既为死,一切不过是世人的执迷不悟罢了。”
沈柏:“……”
两位长得这么好看,却在这里探讨佛法,会不会有点太浪费这张脸了?
沈柏听不进去这些捉摸不透的东西,只觉得无聊得很,没一会儿便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却听见寒辰问:“师父觉得这世上有死魂复活,返老还童之事吗?”
这一句话像一头冷水,一下子将沈柏泼醒,沈柏打起精神,瞪大眼睛看向寒辰。
什么情况,小爷也才几日没见到辰兄,辰兄你怎么突然参悟到死魂复活、返老还童这么高深的境界了?
感受到沈柏的目光,寒辰侧眸与她对视,那一眼眸光深沉晦暗复杂,蕴含着许多沈柏看不懂的东西。
沈柏莫名心虚,生怕露怯,硬着头皮不敢移开目光。
卫如昭温声道:“世人容颜永驻、返老还童、长生不老,是世人千百年来一直苦苦追求的东西,但世间万物皆有规律可循,大祭司所言已违背道法自然,若真有你方才所言之事发生,背后也定然蕴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原委。”
沈柏一点瞌睡都没有了,后背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胸口涌上难受的窒闷感。
沈柏捂着胸口张开嘴艰难的呼了口气,寒辰垂眸,不再看着沈柏,继续和卫如昭探讨其他。
半个时辰后,寒辰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明日有时间再来与净心师父探讨佛法。”
卫如昭与寒辰聊得很开心,难得冲寒辰笑笑:“大祭司愿意来,我自然很欢迎。”
寒辰戴上面具转身离开,沈柏早忘了自己还要跟卫如昭说话,敷衍的行了一礼,追着寒辰出来,不过她现在说不出话,没办法追问什么,正着急着,寒辰忽的停下,拿出一个瓷瓶对她说:“我需要你几滴血。”
沈柏瞪大眼睛,警惕的后退好几步。
干什么要小爷的血?要招魂还是要祭天?
小爷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干,谁也别想收了小爷!
沈柏的表情明明白白传达了这些,寒辰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安慰:“放心,不会伤你性命。”
沈柏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说清楚拿血去干什么,她绝对不会给的!
她如此警惕,寒辰也没有强求,收好瓷瓶转身离开,唯有华服上的火烈鸟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看着他的背影,沈柏有点不安,扭头又回了卫如昭的房间,急切的蘸了茶水在托盘上写下一句:大师,你知道佛家有什么能安魂的符水吗?
卫如昭看着那句话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才冷淡道:“所谓鬼神妖魔皆是世人心中恶念所化,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行善积德,便是最好的符水。”
这话说得倒是有理。
沈柏点点头,想着自己醒来以后,除了轻薄了顾恒舟几次,干的都是能拯救苍生的好事,就算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成效,日后也是能显现出来的,悬着的心又放下一些。
天意既然让她重生,总不至于是为了把她当做妖孽弄死。
沈柏在这儿胡思乱想着,迎泽宫里却是一片死寂。
赵稠从御书房回来以后,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发脾气,恒德帝警示他,卫如昭直接上手教训他,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吃过瘪。
整个宫的宫人都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生怕一个不留神就丢了自己的脑袋。
所有人正紧张着,丞相李德仁前来,他下令让伺候的宫人先退下,温声问赵稠:“景渊,今天陛下单独召见你都说了什么?”
赵稠还在气头上,没好气的说:“还能说什么?就是说沈家那个疯子,外公你这会儿来这里不也是为了说这个吗?”
赵稠语气很不好,只当李德仁又是来训斥自己的,李德仁叹了口气:“景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要沉着冷静,先分析清楚要害,不要乱了阵脚。”
赵稠绷着脸不说话,这套说辞他早就听腻了,如果不是因为这是他亲外公,他早就让人把李德仁赶出去了。
这个时候还来烦他,真是不想活了!
李德仁也知道赵稠的性子,这个时候不是纠正他做法的时候,李德仁沉声开口:“这里没有外人,你老实告诉我,你和沈家少爷到底怎么回事?”
丞相府也被人丢了那本画册,下人先传阅了一遍最后才传到下朝回家的李德仁手上,李德仁一眼就认出主人公之一的人是自己的亲外孙赵稠,又忙不迭的赶进宫来。
赵稠一听这话就炸了,怒道:“还能是怎么回事?以我的身份,什么样的女子娶不到,难道会对他那种疯子产生什么邪念?”
赵稠气不打一处来,李德仁点头道:“我自是相信你不会与他有这样的关系,但现在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你总要先把前因后果都跟我说清楚,我才好帮你处理这件事。”
李德仁语气从容,好像只要赵稠说清缘由,就能还赵稠一个清白,赵稠的怒火被压下去一些,喘了一会儿气才道:“之前秋猎我坠马伤了腿,看沈家那小子不惯,前些时日听说皇兄召他入宫了,我让人半路将他扣在迎泽宫,让人扎了他几针,用了点私刑,又在暗房关了一夜,本来打算第二日就把他送出宫,没想到顾恒舟直接找进宫来,淑妃也从中插了一脚把人救走了。”
李德仁听得眉心不断皱起,没想到这事还牵连了淑妃和顾恒舟,他思索了一会儿问:“当时送沈柏出宫的是熠辰宫哪个宫人?”
赵稠没在意过这些,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好像是经常在皇兄身边一个叫小贝的太监。”
李德仁问:“小贝当时没有阻拦你的人,太子那天也没找你要人?”
赵稠满不在乎的说:“姓沈的是自愿到迎泽宫的,我本来就不会伤他性命,皇兄若是大张旗鼓的来要人,岂不是会显得小题大做?”
赵稠把这件事看得太简单,李德仁面色渐渐染上凝重。
太子这次秘密离京去东恒国,只从一众世家子弟中挑了周珏和沈柏两人随行,可见他是非常信任周珏和沈柏的,他明知道赵稠带走沈柏可能会让沈柏吃些苦头,为什么没阻止?
若是事情就这么过去也就罢了,第二日顾恒舟为什么会直接进宫找人?沈柏又为什么敢堵上自己的前程和沈家的名声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李德仁越想越心惊,总觉得这件事像是精心谋划的局,他们毫无所觉,便已入了局。
赵稠到现在也只觉得沈柏是个疯子,并不认为沈柏会对自己产生威胁,见李德仁表情严肃,忍不住说:“外公,这个叫沈柏的小子就是个投机取巧的疯子,他在太学院的时候整日惹是生非,并没有什么真才实学,这次他就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只要证明那些画是假的就行了。”
李德仁立刻问:“你要如何证明?”
赵稠哑然,那夜在迎泽宫当值的宫人都已经被他灭了口,人可以杀,但内务府的当值记录却不能更改销毁,现在想来,除了他和沈柏,竟然没有第三个人能证明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李德仁又问:“听说那日顾恒舟还从迎泽宫带走了一个宫娥,你可知那宫娥叫什么名字,平日在宫中与谁交好?是哪里人士?”
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娥,赵稠怎么会在意这些?
赵稠一问三不知,李德仁额头的青筋轻轻鼓跳了一下,没再这个话题上继续浪费口舌,回到最初的话题问:“今天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赵稠心虚起来,如实交代:“父皇说我这些年行事越发没有分寸,有敲打警醒之意,我已经向父皇保证,五日内查明真相,给他一个交代,外公可能让人查出这本画册出自什么人之手?”
李德仁抿唇,脸色难看,查倒是能查,但城中画师上千,要想在五日内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并不容易。
而且就算最终查到那画师是谁,没有充足的证据,也不能证明是沈柏唆使他作的画。
但赵稠已经在恒德帝面前做了承诺,这五日总要做点什么才行。
李德仁说:“这件事我会让人处理,这几日你老实在迎泽宫待着,别再找沈柏生事,也不要惹其他麻烦!”
李德仁说完要走,赵稠又说:“对了外公,今天我在宫里遇到卫如昭了。”
卫如昭回宫的消息并没有大肆宣扬出去,时隔十年,这是李德仁头一回从别人嘴里再听见卫如昭这个名字。
他扭头看向赵稠,赵稠继续说:“他长得很像先皇后,和沈家那小子待在一起,他们之间不会有什么事吧?”
卫如昭才刚回京就和沈家那小子凑到一起了?
李德仁心中越发不安,面上却浮起和善的笑:“国舅都在云山寺清修十年了,他和沈家能有什么干系?你好好听我的不要到处乱跑便是!”
赵稠懒懒答应:“哦。”
李德仁离开迎泽宫,先去内务府查到顾恒舟那日带走的是一个叫春喜的宫娥,又让人给德妃捎了个口信然后才从玄武门出宫,乘马车回丞相府。
马车行到半路,丞相府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家奴送来消息,说沈柏移情别恋自荐枕席的消息是国公府二少爷顾恒修放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