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在桌上写道:当务之急,要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确保那名女子的安全。
赵彻问:“如何确保?”
沈柏一笔一划的写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一刻钟后,赵彻离开凌昭宫。
沈柏也回房间除了衣冠沐浴,换上一身宽松柔软的寝衣,却不急着躺下,而是披上厚重的大氅站在凌昭宫大门口赏月。
亥时末,值夜的宫人前来换值,顾恒舟也带着一队巡夜的禁卫军从这里路过。
一看见顾恒舟,沈柏眼睛立刻亮了两分,快步上前,拿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糕点。
身上有任务,他多半没有正经吃饭,而且还要巡一晚上的夜,肯定会饿,能吃点东西总是好的。
执行公务的时候,顾恒舟板着脸严肃得不行,看也没看那些糕点,冷声命令:“让开!”
沈柏不让,想着这人接过糕点指不定扭头就扔了,干脆打开油纸包,抓了一块喂到顾恒舟嘴边。
顾恒舟的唇抿成一条线,冷厉的瞪着沈柏,沈柏不但不怕,还弯眸笑得明媚,若是这会儿她能开口说话,一定会像哄小孩儿似的发出一声:“啊~”
顾恒舟太阳穴跳了跳,没吃沈柏手里那块,自己拿了一块吃进嘴里,越过沈柏离开。
一个时辰后,顾恒舟又在凌昭宫看到了沈柏。
她原本已经坐在凌昭宫大门口打盹儿了,顾恒舟快到的时候,才被宫人叫醒,揉了揉眼睛,又强打起精神来送糕点。
顾恒舟拿她没办法,只能把那包糕点都拿走,沈柏还挡在他面前,指了指嘴巴,顾恒舟绷着脸说:“我会吃完。”
沈柏心满意足,笑着目送顾恒舟带人去巡夜,然后才回屋睡觉。
一夜无梦,沈柏直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茶白伺候她洗漱,换了一身橘色绣枫叶红图案的锦衣,戴同色抹额,还没来得及吃饭,赵彻便派人来请她去熠辰宫。
沈柏知道昨晚的事多半已经有结果了,让茶白好好待在凌昭宫,立刻随那宫人去熠辰宫。
昨日开始,满朝文武休沐三日,赵彻一早去给恒德帝和太后请安,折腾到这会儿才回熠辰宫。
沈柏直接被带到赵彻寝卧,跨进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赵彻站在一面等身高的铜镜前张开手让小贝帮他换下皇子服。
赵彻透过镜子看见沈柏,立刻沉声命令:“过来!”
沈柏走过去,小贝不知道从哪儿听出赵彻的暗示,躬身退下,竟是把接下来的事都交给沈柏。
赵彻没有喝止小贝,就这么摊开手站着。
小爷的舌头都伤成这样了,还让小爷干伺候人的活,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
沈柏腹诽,拿起一旁那身玄色绣紫金龙纹锦衣给赵彻穿上。
天气冷,衣服有好几层,好不容易都穿上,沈柏半蹲在赵彻面前帮他系腰带。
刚打了个结,赵彻温声道:“昨夜的确有人要杀那个宫娥。”
沈柏动作微顿,仰头看着赵彻,赵彻继续说:“她现在在很安全的地方,不过受了重伤,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虽然是受了重伤,只要人没死,太子殿下肯定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沈柏放下心来,继续帮赵彻系腰带,按照习惯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然后退开。
赵彻站在镜子面前欣赏了一会儿,对沈柏说:“今天下午父皇会和各国使臣团的人一起在校场看镇国公练兵,你和本宫一起去。”
沈柏颔首应下,又听见赵彻说:“此番越西皇室似有与昭陵和亲的意图,你应该知道本宫带你去是什么意思。”
沈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的看着赵彻。
该机敏点的时候,她偏偏开始装傻了。
赵彻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索性把话挑明:“本宫要你在不得罪越西皇室的情况下,搅和这门婚事。”
忽玄既然有让忽月蓝和亲的意图,自然是奔着赵彻来的。
就算太子妃的位置够不上,侧妃之位总是够格的。
上一世忽月蓝便是以侧妃身份入住熠辰宫,可惜越西和昭陵后来一直战祸不断,忽月蓝一进熠辰宫便如同进了冷宫,沈柏后来再没听说过和她有关的消息。
现在赵彻想在不得罪忽玄的情况下,搅和这门婚事,给沈柏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她眉心微皱,蘸了水在桌上写道:殿下是还不想成亲还是不想娶越西的公主?
赵彻横了她一眼,冷淡道:“本宫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问那么多做什么?”
沈柏继续写:殿下身为一国储君,承载的是昭陵的未来,身边不能一直无人相伴,越西虽与昭陵纷扰不断,但这位公主身份不俗,殿下若是能纳她做侧妃,既给了越西皇室的面子,也有利于昭陵与越西的邦交关系。
沈柏完全是站在赵彻的立场考虑问题,然而她刚写完,赵彻的脸就完全黑下来,由内向外散发出森寒的冷意,他一字一句的问:“本宫的终身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
沈柏:“……”
也不是指手画脚,就是提个建议,上一世你自个儿不是娶得挺乐意吗,这一世怎么这么抗拒,莫不是你对东恒国五公主一见钟情了?
苗若溪上一世到底和赵彻做了好几年的夫妻,她性子好,赵彻和她日久生情也有可能,这一世两人遇见得很早,没有身份的束缚,一见钟情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沈柏忍不住八卦,问:殿下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
赵彻沉着脸看着沈柏不说话,沈柏继续写:人活一世不过匆匆数十载,一切皆是浮云,殿下贵为一国储君,肩上担的是黎民社稷,但也不能处处委屈自己,殿下若已有心仪之人,不妨率性一回,将她娶回宫中常伴左右,也不枉年少一回。
这一番话是沈柏的肺腑之言,上一世她和赵彻都是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的,如今她要大胆追求自己的幸福,看在多年的君臣情分上,她也不想赵彻在这方面活得清心寡欲,跟个和尚似的。
赵彻睨着沈柏,冷声问:“你以为本宫随随便便一句话,说想娶谁就能娶谁?”
东恒国现在还没主动把苗若溪送来和亲,赵彻若要求娶苗若溪,的确还有点难度。
沈柏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写道:殿下是昭陵未来的国君,这万里河山你都镇得住,想娶心上人又有何难?
赵彻冷哼,摆明了是觉得沈柏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沈柏想不到这件事能有多复杂,继续劝说:只要殿下真心喜欢,便是无权无势的寒门女子也能入住熠辰宫,在你的羽翼庇护之下,她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光这么干巴巴的劝说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沈柏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连我都敢光明正大的向顾兄示爱,殿下所爱之人,难道比我和顾兄之间横亘的困难还要多吗?
沈柏写完掀眸定定的看着赵彻,她眸光清亮明澈,亮如星辰,好像不管面对多少艰难险阻,都不会被压垮打倒。
赵彻愣住,耳边突然响起之前卫如昭质问的话。
他真的对眼前这个无知无畏的少年郎动心了吗?
她明明顶着男儿身,却不顾太傅府的名声和世俗的目光,任性妄为的向众人宣告,她喜欢上了镇国公世子。
现在还站在他面前理直气壮的问,他面对的困难是不是比她还多。
鬼使神差的,赵彻反问:“若本宫与你的情况一样呢?”
第100章 求赐免死金牌(补更)
情况一样?
这怎么能一样呢!
沈柏整个人都傻了,指尖控制不住的发颤,她难以置信的看着赵彻,嘴唇张张合合,最后急切的在桌上写下五个字:顾兄是我的!
沈柏写得很急,脑子有点乱,但之前发生的一切全都被串联起来。
难怪赵彻一直因为她喜欢顾恒舟而忌惮自己,他这哪里是忌惮,分明是嫉妒!
一国储君好男风,还喜欢镇国公世子这种事宣扬出去,可比她这个太傅独子喜欢镇国公世子轰动太多了。
这事不仅于伦理纲常不合,还于天理不容,别说朝堂上那些顽固迂腐的老臣不会答应,昭陵所有的子民都不会答应!
而且上一世顾恒舟每次回来,赵彻都会留他在宫中彻夜长谈,几乎不给他跟别人见面的机会,他分明是在利用职权光明正大满足自己的私欲。
他可是昭陵的储君啊,他怎么能喜欢男子呢?若是让顾恒舟知道他的心思,怎么可能还想为昭陵效力?
沈柏眼珠子灵活的转来转去,在消化完巨大的震惊以后,恨不得自己现在浑身都是嘴,把赵彻脑子里那些邪念统统掐灭,急得脑门都冒了一层细密的汗,正要继续写字劝说,赵彻一脸寒气的说:“本宫只是举个例子,给我掐灭你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若是没先动歪念,会随随便便举这种例子?
沈柏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但这会儿有口难言,写字又太慢了,只能先敷衍的点点头,等以后伤好了,再好好跟赵彻说道说道。
知道沈柏是口服心不服,赵彻的面色很难看,不知道自己刚刚怎么就脑袋一抽,在这么个混蛋玩意儿面前说出那句话。
两人心思各异,气氛颇为僵硬尴尬,好在没一会儿小贝在外面恭敬道:“殿下,楚先生到了。”
赵彻立刻收敛了情绪,沉声命令:“进来!”
小贝应声推开门让楚应天进来。
上次见过慈安宫见完太后,楚应天便正式进了工部,这会儿身上穿着的是内务府为工部匠人统一裁制的衣服。
为了方便干活,统一的短襟长袖,搭着长裤,天气冷了,上衣也厚实许多。
被迫从木匠改行做了铁匠,楚应天的身子骨看上去比之前健壮了一些,工部的伙食不错,他的气色好了一些,痛失妻儿的颓丧又淡了一些,至少没有刚开始那种一心求死的样子了。
之前在东恒国他已经知道赵彻的太子身份,也知道沈柏和周珏身份不俗,但回到瀚京以后,他再没见过赵彻,然后稀里糊涂就被安排进入工部。
如今再见面,亲眼看见身着华服、气宇不凡的两人,楚应天还是忍不住微微讶异,愣了一下才跪下恭敬行礼:“草民拜见太子殿下!”
赵彻弯腰亲自将楚应天扶起来,还是用了沈柏之前对他的称呼道:“楚先生不必多礼,先生回京之后,一直没有时间见先生,是本宫疏忽。”
赵彻的语气温和,对楚应天的态度很是看重,楚应天有些受宠若惊,他明明是想做个木匠,这些人却非要他做铁匠,而且还总觉得他做铁匠能干出多大的成就来似的。
楚应天心底不安,低着头说:“太子殿下太抬举草民了,草民万万当不起先生这样的称呼。”
赵彻松开他,淡淡道:“本宫称你是先生,那你就当得起这个称呼,别人不能质疑,你自己,也不能!”
赵彻的语气温和平静,但警告之意十足。
他不是要抬举楚应天做先生,他是要求楚应天,成为能配得上先生这个称呼的人。
楚应天立刻清晰的感受到赵彻身上的帝王之气,他脸色微僵,强自冷静的回答:“是,草民知错。”
得了肯定回答,赵彻放过这个话题,转而问:“先生可认识一个叫雾雨的人?”
昨晚救下的宫娥重伤,还不能开口说话,赵彻自然要从多方面渠道了解五年前睦州城那二十名少女都去了什么地方。
太久没有听见这个名字,楚应天没有反应过来,但见赵彻神色严肃,他没有立刻否认,认真回想,赵彻又补充了一句:“若你不认识,可曾先夫人听先夫人提过?”
提起阿晚,楚应天脸上闪过痛色,片刻后问:“太子殿下口中那个叫雾雨的人,可是睦州城中的一位姑娘?”
赵彻偏头看了沈柏一眼,两人眼底都闪过了然,这是真的对应上了。
赵彻他们把睦州城搅得天翻地覆的事楚应天也知道,但他那个时候和寒辰一起住在驿站,对具体的来龙去脉并不清楚,这会儿突然被叫来问话,猛然想起当年在睦州城还发生过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