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兄你除了性子有点冷,不大爱跟别人说话,的确没什么缺点啊。
沈柏思索了一下认真点头,顾恒舟把笔搁到砚台上,垂眸淡淡道:“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到没有缺点的人,你写的那些都只是逢迎讨好的话。”
顾兄,我可不是在拍你马屁,是你本来就有这么好啊。
沈柏想抢回笔替自己辩解几句,却又听见顾恒舟说:“如果这不是你刻意讨好的话,那只能说明你对我的了解还浮于表面,根本不了解真实的我是什么样。”
如果你了解真实的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了。
后面这句话顾恒舟没有说出来,沈柏却一下子猜到,她没想到顾恒舟也会有这样的想法,犹豫了一会儿,沈柏试着抓住顾恒舟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顾兄,我知道人无完人,但过去这么多年,我所见所闻的都是真实的你,如果还有什么我不了解你的地方,那一定是你不愿意让我了解的,你既然不愿意,我自然不会去好奇探究。
沈柏低着头,神情专注认真,顾恒舟看着她,感受到掌心细微的痒意,喉咙有些发紧,不过他没有表现出来,低声道:“你既然知道还有不了解我的地方,以后便莫要随意将我与旁的什么人联系起来,我不喜欢。”
沈柏只当他是不喜欢被人安排左右,认真点头。
顾兄既然不喜欢,那我以后就小心谨慎些,不让顾兄知晓这些事啦。
沈柏暗暗在心里说,顾恒舟把那张皱巴巴的纸收好,又拿起旁边那张药方问:“这是什么?”
沈柏面不改色,在顾恒舟掌心写道:这是张太医之前帮我开的药方,抓来的药喝完了,我凭记忆抄了一份,准备让人再抓几副来熬着。
苏潋秋涂改那三处并不明显,但顾恒舟还是一眼看出这是两个人的字迹,他没有点破,觑了沈柏一眼,质疑道:“那么多味药,你都记得住?”
沈柏拍拍胸脯,很是自信,顾恒舟不理她,召来一个在外面值守的禁卫军,把药方交给那人吩咐:“先找城中医术最好的大夫看看,确定这个方子没有问题再抓药回来。”
那个禁卫军拿着药方离开,沈柏知道顾恒舟做事一直如此谨慎,也没再多说什么,抽出自己之前压在最下面的纸,开始跟顾恒舟说正事。
漠州这次的水灾并没有折子上写的那么严重,魏巡多半只是想借机贪污点赈灾款,不过他们来都来了,水患该治还是要治。
趁顾恒舟看东西的时候,沈柏凭着记忆把沼泽地和北通河那一片的地图画出来。
沈柏写的东西很多,顾恒舟看得很认真,他看完这些东西沈柏也刚好把地图画完。
顾恒舟拿着那沓纸问沈柏:“你后面没有写完,是已经猜出什么人把慕容轩从瀚京绑到漠州来的吗?”
沈柏若说没有猜出来,以顾恒舟的性子,只怕永远都不会往姜德安和李德仁身上想。
思忖片刻,沈柏提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道:顾兄,漠州水灾的折子呈到御前之前,宫里刚出了暗杀之事,四皇子遇刺,姜家嫡女也被不明之人折辱,事态严重到陛下下了死令封闭皇宫,不许任何人出入,但水灾的折子一递上来,紧张的局面顿时就被打破了。
漠州水灾出的时机实在是巧妙,尤其是沈柏到现场考察之后发现水灾其实并没有折子上说的那么严重,若不是她主动请命前来赈灾治理水患,该是什么人来治理水患?漠州州府刻意夸大其词之事瀚京又有谁能发现?
顾恒舟眉心微拧,沈柏又在纸上写道:顾兄,我怀疑这个折子,是真正刺杀的幕后主使故意用的围魏救赵的伎俩。
正常情况下,漠州出现水灾,一要丞相出人,二要姜家出钱,二者缺一不可,但沈柏主动跳出来,就变成了沈柏出人,军饷应急。
沈柏点到即止,没敢说得太明白,正要用地图详细解说修建水渠的构想,顾恒舟轻声问:“你怀疑刺杀四殿下的幕后主使是姜家和李家?”
按照沈柏的思路,这件事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顾恒舟既然主动把这件事挑明了,沈柏也不含糊,索性把眼下的局势都分析清楚:顾兄,先皇后故去十年,陛下虽未再立后,但德妃已经稳坐六宫之主的尊位,太子殿下虽是正统储君,但先皇后母族卫家已经是日暮西山,无法为太子殿下做出有力的支撑,这个时候朝中有人心怀叵测也是很正常的。
这种话,若是让人听见,别说沈柏,就是太傅府几十口人的脑袋都不够摘的。
外面的禁卫军虽然听从顾恒舟的命令,说到底也还是皇家的人,顾恒舟没有再开口,又拿了一支笔接着沈柏的话写:太子殿下乃先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睿智英勇,年少有为,辅政这些年也不乏建树,若有人胆敢有异心,那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忠君爱国这四个字刻在顾家人的骨血里,顾恒舟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敢以下犯上做这样罪恶滔天的事。
沈柏也不着急,继续写道:顾兄,陛下和黎民需要的是能治理好昭陵万里河山的明君,但世家大族需要的只有利益,不然顾兄觉得我怎么会以太傅嫡子的身份面世?
沈柏用自己举例,她是女儿身这个秘密,完全打破了顾恒舟对先皇后的认知,也动摇了顾恒舟一直以来坚持的一些东西,这会儿沈柏把这件事用到这里,顾恒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沈柏继续写道:四皇子遇刺一事,陛下和国公大人在京中自会妥善处理,我也不过与顾兄闲谈一番,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治理漠州的水患和查清远烽郡的情况,顾兄可是打算亲自去远烽郡走一遭?
沈柏其实是不太建议顾恒舟单枪匹马去远烽郡的,若城中真的有细作,或者远烽郡郡守叶明山受了什么人的蛊惑要做什么恶事,顾恒舟去了会遭遇什么没有人可以预料到。
顾恒舟的确打算去远烽郡一趟,不过他没打算让沈柏知道,他比沈柏更清楚这一趟前去要承担多少风险,他摇摇头,拿起沈柏刚刚画的地图转移话题:“你画的北通河?”
沈柏的地图画得很清晰明了,沼泽地的地势是略低于北通河的,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山坡,沈柏在小山坡上画了箭头,标注要在这里放置炸药修建水渠,引水到沼泽地,旱季灌溉,雨季防涝。
顾恒舟只在兵书上看到过修筑战时工事的图纸,对其他事项了解不是很多,淡淡道:“这个方案看上去的确不错,但不能想当然而为之,沼泽地附近你考察过吗?水渠要修多深?一旦山坡被炸,河水倒涌进沼泽地,会不会影响居住在周围的百姓?”
这些问题沈柏早有准备,立刻写道:我已经带人去沼泽地附近看过了,那片地方人迹罕至,周围几乎没人居住,等河水灌进去,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湖泊,周围的百姓还可借这个湖泊养一些水产卖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而且我这几日还找了城中最有名的建造师傅,等水渠建成,马上就会在渠上架桥,最多两个月,百姓的生活便能恢复正常。
沈柏几乎把事情都考虑到了,顾恒舟把图纸放到一边,说:“暂时这样吧,明日你在与我一起到沼泽地附近察看一番。”
沈柏点点头,这完全没有问题。
说完正事,顾恒舟对沈柏说:“柜子里还有多余的被子,去拿出来。”
得嘞!
沈柏欢欢喜喜的去抱被子,顾恒舟把她刚刚写过的那些纸全部烧掉,表情隐在跃动的火光之后明明灭灭,冷得刺骨。
沈柏一心想着和顾恒舟一起睡,抱起被子就往床边冲,被顾恒舟制止:“站住!”
沈柏抱着被子好奇的扭头,看见顾恒舟把书桌上的东西全都移到书架上,然后冲她抬了抬下巴。
沈柏:“……”
顾兄,你不会是想让我睡书桌吧?
沈柏整张脸僵住,顾恒舟冷冷的问:“忘记我之前说过什么了?”
沈柏肩膀垮下去,她没忘,记得清清楚楚,顾兄说以后不许跟任何男子过分亲近。
但顾兄也不是其他男子啊。
想到这里,沈柏又有些期盼的看着顾恒舟,顾恒舟不为所动,问:“不愿意?”
哪能不愿啊。
能和顾兄同处一室,就是在房梁挂着我也愿意!
沈柏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颠颠的跑到书桌边把被子铺好。
书桌不算长,顾恒舟是完全睡不下的,但睡一个沈柏刚好。
沈柏怕冷,又从衣柜里抱了两床被子出来,也不用顾恒舟催,准备好以后麻溜的蹬了鞋子钻进被窝躺好,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在外面乖巧的看着顾恒舟。
顾恒舟看了她一会儿,这才走到床边,正准备脱衣服,偏头看见沈柏伸长了脖子望着这边,抬手一挥,用掌风将油灯扫灭。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沈柏什么都看不见了,顾恒舟的动作又很轻柔,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过了一会儿,沈柏脖子酸了,失望的躺下。
顾兄这次到漠州,亲了她还摸……摸了她,却连看都不让她看一眼,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
沈柏只敢在心里叨叨,因为顾恒舟在,难得安心,睡意很快侵袭而来,到漠州以后,睡了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沈柏睡得又香又沉,第二天被顾恒舟叫醒,扭头一看,外面已经大亮。
顾恒舟已收拾妥当,在院子里操练了半个时辰,等沈柏穿戴整齐才让人送了热水来洗漱。
早饭是在院子里吃的,吃完饭,禁卫军送来一碗热腾腾的药,应该是昨晚苏潋秋写的方子,让大夫验过没问题捡了药来熬的。
沈柏虽然不会怕苦矫情,看见这药还是忍不住皱紧眉头。
这世上也没人会因为能忍疼就上赶着让自己受伤啊。
药放凉到温度刚刚合适,沈柏捏着鼻子一口气把药喝完,猛灌了两口茶水才和顾恒舟一起去前厅。
昨晚说好了,两人要去沼泽地附近再考察一下。
两人快到前厅的时候,有下人过来,见到他们立刻道:“世子殿下,沈大人,之前采购的火药到了,老爷请二位大人一同前往查验。”
沈柏挑眉,这两日火药的确是该到了。
顾恒舟打发下人离开,带着沈柏进入前厅,魏巡立刻迎上来,拱手道:“世子殿下,沈大人,火药今日已经全部运达漠州,因为数量巨大,担心会出事,下官让人先将火药放在城外的城隍庙里,先让州府的差役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二位大人可否随下官一同前往查验?”
顾恒舟简洁明了的说:“自是应当同往,请魏大人带路。”
得了吩咐,魏巡便带着顾恒舟和沈柏出城去城隍庙查验火药。
火药应该是昨天运到漠州的,已经整整齐齐码在庙里,两百石火药,足足码了半个城隍庙,还没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火药味。
魏巡领着沈柏和顾恒舟跨进庙中,温声说:“沈大人一共要了两百石,都在这里了,沈大人可要再验验数量?”
两百石火药炸那个山坡绝对是绰绰有余的,魏巡也不至于从这上面克扣银钱。
不过心里明白是一回事,沈柏还是装模作样的在庙里转了一圈,正要离开,余光突然一顿,扫了一堆火药和其他的不大一样。
沈柏停下,正要往那边走,魏巡高声道:“沈大人,可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第136章 顾兄,我做了个梦
魏巡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沈柏收回目光,背着手转身走到门口,笑着冲魏巡摇摇头。
小爷就随意看看,魏大人你不必紧张。
沈柏抖抖腿儿,笑得活生生就是一个什么常识都不懂的放荡子弟,魏巡也跟着笑笑,放下心来。
这京里来的贵少爷能懂得什么,他这完全是杞人忧天了。
虽然是冬天,但漠州的气候还是很干燥,城隍庙四周只有零零散散几户人家,但这么多火药要是失火爆炸,造成的损失也不会少。
担心这些府差办事不够妥当,顾恒舟对魏巡说:“这批火药过几日就要用,出不得闪失,我再派八个禁卫军过来一起看护着。”
知道魏巡有猫腻之后,顾恒舟对他的语气不大客气,直接通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给。
魏巡不了解顾恒舟什么性格,只当他平日说话就这样,也没敢表现出生气,连连答应:“如此甚好,还是殿下思虑周到。”
魏巡捎带着还捧了顾恒舟一番,顾恒舟并不把他的话当真,看完火药后对魏巡说:“我要和沈大人一起去沼泽地看看,魏大人可要通往?”
沼泽地那片儿草很深,路又难走,魏巡之前就不想去,这会儿自然更不想去,立刻说:“昨日闹事那些人还关在州府大牢,下官还要审问他们,就不和殿下一起去了。”
那些人里还有故意煽风点火闹事的,魏巡这是想趁机把他们放走呢。
不过也好,这样一来就免除沈柏再去审讯一遍的功夫了,魏巡把谁放走,那谁就是受他指使煽风点火的人。
顾恒舟颔首答应,和沈柏一起策马去沼泽地,魏巡站在城隍庙门口目送两人走远,负责值守的府差上前,好奇的问:“大人,您之前不是说世子殿下对这位沈大人很是不喜吗?怎么如今瞧着他们好像关系很不错,是不是京里那位贵人瞧错了?”
这人是魏巡的心腹,对最近发生的事略知一点内幕,魏巡收回目光,横了那人一眼,没好气道:“你那眼珠若是不想要明日我就让人给你挖了,这可是镇国公世子,他怎么可能跟一个对他有不轨企图的人关系好!?”
心腹被骂得讪讪,小声辩解:“可是我方才看两人同进同出,好像很有默契……”
还敢狡辩!
魏巡越听越来火,给了那人一脚,咬牙道:“就你能懂什么,那姓沈的是当朝太傅的嫡子,就算世子对她真的有什么不满,也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要维持表面上的平和,瀚京的水浑得很,就你这猪脑子,要是在瀚京只怕早就死得连骨头渣都没了。”
魏巡这一脚踹得不轻,心腹被踹到地上,知道他这几天心情不好,没敢再惹他生气,跪在地上拍马屁:“是,属下是猪脑子,若无大人提携,只怕早就饿死在街头了。”
得了奉承,魏巡心头舒坦了一点,沉着脸问:“都准备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