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彻神色平静,并不惧怕那人杀了自己,薄凉至极的开口:“爱卿,她是你我的软肋,她活,昭陵只会永无宁日,她死,从今往后,行远你要什么,朕都可以许你。”
行远?
听到赵彻亲口说出这两个字,沈柏心脏受到重击,灵魂飘到赵彻旁边,她终于看清那身穿银甲手握长戟的人究竟长着一张怎样的脸。
他脸上有一条从左眉横亘到右边唇角的狰狞伤疤,眉如刀锋,眼若寒冰,整个人消瘦了许多,眉眼之间除了沧桑,满是悲怆郁结。
沈柏大震,灵魂都不稳起来。
她仗着自己现在没有实体,仗着自己是在梦里,冲到顾恒舟面前抚上他的脸。
是死而复生的顾恒舟啊。
难道上一世他并没有死在忽炽烈刀下?
沈柏想不明白,顾恒舟的目光直接穿过她钉在赵彻身上。
然后沈柏听见他说:“陛下,她死,我还有什么可求?”
话落,顾恒舟挥着长戟攻向赵彻,沈柏的灵魂被那长戟挥散,还未聚拢,突然感到一股剧烈的灼烧感,时空再度扭曲,耳边传来一个空润的声音:“回去!”
灵魂好像被不断挤压,没有感觉到疼痛,却让人很不舒服。
沈柏猛地睁开眼睛,像濒临死亡的人突然得以自由呼吸,大口大口的喘气,浑身都是冷汗。
梦里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匪夷所思了,沈柏喘了半天的气才回过神来,营帐里没人,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正要下床,冷不丁看见被子上有一根银白的发丝。
她把那发丝捡起来,发现那发丝很是直顺,发根粗壮,与她的发质截然不同。
这样的银白头发,沈柏只在东恒国大祭司寒辰身上见过。
沈柏又想起自己在梦里最后听到的那句“回去”,仔细想想,那个声音也有点像寒辰。
可是寒辰不是早就回东恒国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沈柏想着,脑袋开始疼,帐帘被挑开,来人发现她醒了又跑出去,沈柏把那根发丝藏进怀里。
不出片刻,帐帘又被掀开,顾恒舟大步走到床边,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眼神飞快的在沈柏身上扫了一遍,似乎确认她是不是真的醒过来了。
沈柏记起昏迷之前的事,抱歉的冲顾恒舟笑笑,看见站在他旁边的军医,神色一变,撑着身子要坐起来,顾恒舟把她按回去躺着,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说出来,先让军医帮你看看。”
沈柏摇头说:“我没事。”
说完警惕的看着那位军医,看出她脸上的不安,顾恒舟说:“不必紧张,都是信得过的人。”
军医又帮沈柏诊了下脉,没查出什么问题,提着药箱离开。
顾恒舟在床边停下,沈柏压低声音,紧张的问:“顾兄,军中大夫和其他人关系很好,他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顾恒舟神色平静,淡淡的说:“你来军营第一天,孙叔叔和李叔叔就知道了,他不会再告诉别人的。”
“咳咳!”沈柏惊得咳嗽起来,不解的说,“我和在京中的表现没什么两样,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就看出来了?”
顾恒舟说:“你的伪装并不高明,在京中没被发现,是因为你在先皇后寝殿出生,所以没人怀疑。”
沈柏摸摸鼻尖,有点不服输,为自己辩解:“那我装得也还可以吧,还是有很多人看不出来的。”
沈柏眼睛亮闪闪的,期待顾恒舟能夸自己两句,然而顾恒舟并不如她的意,沉声道:“这次你突然昏迷,原因尚未诊断出来,军医这么多年诊治的都是外伤,对女子的病症并不是很了解,我已修书回京,过两日便派人送你回京,先让张太医帮你调理身体。”
“顾兄你要送我回京?”
沈柏噌的一下坐起来,见顾恒舟一脸认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顿时炸了毛,急切的说:“顾兄,我可是陛下下谕旨定的钦差,我身上还有兵符,你没有权力送我回京!”
顾恒舟眉眼冷沉,绷着脸问:“你知道你这次昏迷了多久?”
沈柏感觉身体很疲惫,只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并不知道时间流逝了多少,疑惑的看着顾恒舟,顾恒舟冷声说:“你昏迷了三天三夜。”
竟然昏迷了三天三夜,这个梦未免做得也太久了。
沈柏暗暗心惊,却还梗着脖子反驳:“晕倒只是偶然发生的事,军医也看了,证明我没病,是顾兄你太大惊小怪了!”
顾恒舟薄唇抿成锋刃,周身寒气十足,恨不得把空气都冷冻成冰渣。
好久没看见顾恒舟生气的样子,沈柏有点怵,但一想到他要把自己送回瀚京,又咬着牙不肯认输。
过了好一会儿,沈柏听见顾恒舟说:“不止昏迷,从今早开始,你的脉搏呼吸都停了。”
沈柏没了声音,手心开始冒汗,有点怕顾恒舟把自己当成邪祟鬼怪用火烧死。
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顾恒舟突然问:“之前我身上那块玉佩在你那儿吧。”
沈柏垂眸,心虚的说:“顾兄你在说什么玉佩啊?”
在东恒国的时候,顾恒舟眼睛看不见,沈柏又受了伤,情况紧急,顾恒舟便把自己随身戴的同心圆白玉配拿去抵了住宿和药钱,当时急着去和赵彻汇合,顾恒舟也没想到要把玉佩赎回来,但后来赶路的时候,沈柏仗着他看不见,当着他的面把那玉佩拿出来过。
顾恒舟并不戳穿沈柏,淡淡的说:“那玉佩是我母亲的遗物,我自幼便带在身上,你既拿了便好好戴着。”说到这里,顾恒舟顿了一下,然后才说,“算是我与你交换的这支玉簪。”
虽然很不合时宜,沈柏还是感觉这事听着很像是他们在交换定情信物。
沈柏心头微暖,软着声跟顾恒舟商量:“顾兄,我这次晕倒真的是偶然,远烽郡的事这么多,等处理完我再跟你一起回京吧,我身上带着那么贵重的东西,就这么回京你也不会放心的对不对?”
顾恒舟不为所动,冷淡道:“兵符我已经找到了,最迟后天一早,我会派人护送你回京。”
“顾兄,我……”
沈柏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顾恒舟眼眸微眯,冷声威胁:“你如果不想自己走,那我就让人把你捆回去。”
沈柏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乖巧的说:“那我还是自己走吧。”
顾恒舟说到做到,第三天一大早,亲自把沈柏拎上马车,从禁卫军里挑了十个身手高强的精锐护送沈柏回京。
沈柏本来还想跟孙毅光和李云觉好好道个别,顾恒舟没给她这个机会,亲自监督马车出城消失在视线范围才罢休。
孙毅光和李云觉和往常一样带着营里的将士在后山操练,操练的空隙李云觉找到孙毅光闲聊,低声问:“你说小柏看着活蹦乱跳的,怎么身体这么弱,行远就这么把她送走,我怎么心里觉得有点不安呢?”
孙毅光脱下鞋子抖掉鞋底的土,淡淡的说:“你以为那小孩儿这么听话,真的会乖乖回去?”
李云觉讶异,也不嫌孙毅光脚臭,凑得更近问:“那十个禁卫军可不是好惹的,你我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小柏难道还能偷跑回来?”
孙毅光把鞋穿上,意味深长的看着远方,反问李云觉:“你难道没发现京里有事吗?”
李云觉一头雾水,问:“京里有什么事?大统领来信了?”
孙毅光给了李云觉一记白眼,幽幽地说:“年前使臣团从远烽郡过,是我和你亲自放的行,你见到有人回来吗?”
第149章 灾祸将至
顾恒舟给禁卫军下了命令,马车一路都驾得很快,五日后,沈柏回到漠州。
禁卫军本打算在漠州歇息一晚便继续往瀚京赶,进城之后沈柏却说胸口闷,心里很难受。
禁卫军不敢拿她的身体开玩笑,当即找了客栈住下,又请大夫来诊治。
沈柏使了点小计谋,让大夫对禁卫军说她现在脉象不稳、心绪不宁,需要好好休养几日,禁卫军虽然有所怀疑,但还是谨遵医嘱,让沈柏在客栈住下。
从远烽郡到漠州的人有一万五,这么多人突然涌入,对漠州压力也不小。
魏巡从校尉营调派了人手在北横山脚下辟出一大块地,搭了营帐安置这些人。
水渠修好了,沼泽地里灌了大半河水,按照沈柏之前的想法,主动应征的义工全都在沼泽地旁边分得田地,地契都分发到他们手上,田地也都开垦出来,再过两年,这一片就能看到长势良好的田地。
北横山山脚的地方已经炸了不少,开始修筑路基,这些都是沈柏坐在马车上的时候看到的。
沈柏在客栈休养了一天没出门,第二天晚上,房门被敲响,沈柏应了声进,房门被推开,师爷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玄音。
沈柏喝了大夫开的静心凝神的药,刚好把蜜饯塞进嘴里,笑眯眯的看着两人。
师爷有些感慨,拱手行礼:“卑职见过沈大人。”
玄音也要跟着行礼,沈柏淡淡道:“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师爷和玄音点头坐下,看着沈柏欲言又止,沈柏嚼了蜜饯咽下,温和的说:“我走后魏巡可是为难你们了?”
沈柏一下子猜到重点,玄音红了眼眶,咬着牙说:“可以分田地的消息放出去,应征修水渠的人便多了起来,魏巡见水渠很快就要修好,心有不甘,有天夜里竟然让人偷偷去埋炸药想要炸渠,扉靡发现不对带着人想要阻止,被……被炸死了。”
师爷叹着气说:“这件事一出,魏巡便收拾细软带着家眷回了瀚京,不知道是不是要恶人先告状,卑职有负沈大人所托,请沈大人恕罪。”
师爷说完站起来,冲沈柏作了个揖。
沈柏见他胳膊动作有点不自然,关切的问:“师爷受伤了?”
师爷点点头,说:“魏巡已经察觉我对他有了二心,离开之前想派人杀我灭口,幸好沈大人留了禁卫军暗中保护,卑职这才捡回一条命。”
这一番死里逃生让师爷彻底觉醒,言辞之间对沈柏很是感激。
玄音和扉靡在风尘之地多年,两人情谊深厚,不甘心让扉靡就此枉死,玄音一掀衣摆跪在地上,坚定地说:“沈大人,魏巡逃到瀚京应该会寻求京中贵人帮助,我愿随沈大人一同进京揭发他的恶行,还请沈大人替天行道!”
师爷也跟着附和:“沈大人是好官,卑职之前太过小气狭隘,如今也愿不计报酬不计后果随沈大人进京作证。”
两人狠了心想杀死魏巡,沈柏相信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淡淡道:“我暂时不会回京,你们先起来吧。”
师爷不解,好奇的问:“水渠已经修好,北横山的路也开始修建,沈大人留在漠州还有什么事吗?我听说沈少爷昨日请了大夫,难道是身体真的不适?”
说到后面,师爷的语气变得关切,沈柏摇摇头说:“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漠州涌入的人太多,担心会出什么问题,所以想在漠州再待些时日,确定情况稳定以后再离开。”
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师爷说:“沈大人费心了,但客栈简陋,如今魏巡的府邸空置着,沈大人可要去那里休息?”
沈柏直接拒绝,说:“不用,这里住着就很好。”
师爷点点头,知道沈柏向来是很有主见的,不再多话,玄音还想再说点什么,沈柏抢先道:“魏巡没阻止水渠修好,便是去了京中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若京中无人惩治他,待我回京也会要了他的狗命,到时你们愿意随我一起回京看个热闹也无妨。”
听见这句话,玄音和师爷眼眸均是一亮,玄音更是一头磕在地上,感激的说:“奴家替那些枉死的人谢沈大人!”
沈柏眸光清冽的看着玄音,温声说:“你已脱离奴籍,还分了田地,以后不必再用奴家来称呼自己,这些时日你的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心思灵活缜密,不管是经商还是做其他的,都不会差,我再给你一百两白银,以后好好生活吧。”
“沈大人帮我们脱离奴籍还分了田地已经是天大的好事,玄音万万不敢再要沈大人的钱。”玄音想也没想直接拒绝,现在的生活已经是他做梦都不敢想的,他怎么还能再要沈柏的钱?
沈柏说:“让你拿着就拿着,我是觉得你能成大事,才会把钱给你,并不是施舍可怜你,你若是觉得自己做不到,那就算了吧。”
这话对玄音是极大的肯定,他猛然抬头看着沈柏,眼底闪动着亮芒,片刻后他说:“谢沈大人信任,玄音定不负大人期望!”
沈柏欣慰的点点头,而后看向师爷说:“师爷跟在魏巡身边的时日不短,对漠州和远烽郡都很了解,只是因为没有背景和人脉,所以这些年才一直屈居魏巡之下,等我回京,我会说服我爹举荐师爷接任州府一职,师爷可能胜任?”
师爷一脸惊愕,万万没想到沈柏会举荐自己接任州府一职,不过他没像玄音那样推辞,思忖片刻,他郑重点头:“沈大人放心,卑职一定竭尽所能,为漠州百姓谋福,为朝廷效力!”
叶明山说得对,漠州是昭陵的第二道防线,远烽郡很重要,漠州同样很重要,守在这里的人,一定要和昭陵一条心才行。
谈完正事,师爷和玄音离开。
沈柏又在客栈休养了三日,负责护送她回京的禁卫军见她每日吃得好睡得香,还总是去大堂嗑瓜子听人说书,实在等不了,又催她回京。
沈柏敷衍的喊了两声脑袋疼,赖着不肯走,禁卫军还想说点什么,沈柏懒洋洋的说:“听说客栈后面那条街上有个瞎眼神算,你把他请上来帮我看看,我觉得我这病古怪的很,说不定是有什么邪祟入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