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影眉梢一扬,正要装高深,一个谄媚的声音传来:“小神仙,原来你在这儿呀。”
话落,一个小厮点头哈腰的走来,见沈柏也在,恭敬地行礼,而后对东方影说:“大人请小神仙喝茶,不知小神仙现在有空吗?”
就这破小孩儿也能担得起神仙的称号?
沈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东方影撞着她的肩膀往前走,笑道:“我现在正好有时间,前面带路。”
小厮立刻带着东方影离开。
沈柏在背后对着空气做了一番鬼脸,沈七挂在她胳膊上怨念十足道:“我还没原谅你呢,你怎么不继续哄我了?”
得,差点忘记这个小祖宗了。
沈柏拿了两块香饼堵住沈七的嘴,又说了一些好话,然后才端着粥回房间。
顾恒舟是认真的要装柔弱到底,沈柏只好亲手喂他吃完一碗粥,又帮他换药。
真正看到伤口,沈柏才知道顾恒舟的柔弱也不全是装的,他真的伤得很重,伤口足有两寸宽,从前胸贯穿后背,可见当时的情况到底有多凶险。
沈柏小心翼翼的帮他清洗伤口重新上药,从头到尾,顾恒舟的视线一直钉在她身上没有离开,沈柏便是垂着眸子也能感受到一片灼热。
纱布快缠好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拔剑以后,我昏迷了足足五日,一直发着高烧,所有的大夫都觉得我活不成了。”
沈柏手抖,而后被顾恒舟抓住,灼烫的掌心像烙铁一样包裹着她,沈柏无处可躲,听见顾恒舟沉痛的问:“沈柏,你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我死了更好?”
第196章 还担心我做什么(二更)
沈柏,你会不会觉得,那个时候我死了更好?
沈柏感觉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作响,怎么也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顾恒舟口中说出来的。
他是镇国公世子,是昭陵最年少有为且前途无可限量的顾恒舟啊,他应该耀眼如暖阳,被所有人仰视追捧,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个周身清冷孤高的少年,好像被人生生抽走了傲骨,在什么都没有失去的情况下,竟然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沈柏知道上一世的顾兄是在抛弃责任道义、丢下仁心善念之后才戴上悲喜面的,他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部砸得粉碎才换得她的重生,这已经让她心痛不已了,现在要她亲手将原本应该意气风发的顾恒舟变成这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这是顾恒舟啊。
她怎么能把他变成这幅模样?
沈柏瞬间红了眼眶,反握住顾恒舟的手,坚定不移的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也请你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被反握住手后,顾恒舟眸光微闪,继续追问:“那在你心里,我哪点比不上他呢?”
他还记得,在灵梦最后,沈柏说她爱的人不是他。
那个人和他有同样的出身,同样的家世,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品性,却终究不是他。
沈柏那时说话的语气神态这段时间一直不断在顾恒舟脑海里浮现,他日夜不停地想,想要分出优劣,却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处处和他一样,却又不能是他。
顾恒舟问完定定的看着沈柏,极有耐心的等着她回答。
沈柏摇头,毫不犹豫的说:“你没有任何地方比不上他。”
你们的家世出身相同,同样是天之骄子,但你敬仰的父亲和叔伯都还在世,你在意的瀚京校尉营也都好好的,国公府还是你的家,只要你回去,你就是国公府的主人。
他不一样,他痛失至亲,见惯了腥风血雨,他比你更冷漠无情,也更疏漠不近人情,他比你少了赤诚。
但他不顾一切,以相当决绝的姿态毁灭自己,换得了我的重生。
这个时空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曾为昭陵付出过什么,如果没有南襄之行,他将一个人承受着悲喜面的诅咒,游走人间,行于炼狱。
他只有我了。
沈柏不知道该怎么跟顾恒舟解释,在没有见到顾恒舟之前,她可以很理智的把顾兄和顾恒舟当成两个不同的个体来看待,但现在顾恒舟就站在她面前,无比认真的看着她,仿佛在听取非常重要的战术战策。
无时无刻都在提醒沈柏,坐在她眼前的,是活生生的,没有经历过上一世苦痛的顾恒舟,是她一醒来就当着太学院所有人的面轻薄的他,也是她向全瀚京的人宣布,她喜欢他,要不顾一切的和他在一起,更是她刻意撩拨,非要嵌入他的世界。
他拒绝过怀疑过,最终选择相信,他豁出全部身家,用顾家世代的军功和自己做担保,要求恒德帝许她郡主之位,要给她最风光的婚礼,也是他替她考虑好了一切,早早地在京中置办了宅院,不惜和自己的亲叔叔撕破脸皮也要护着她,更是他将跟了自己十几年的贴身小厮送到她身边保护她。
明明是他后动的心,用起情来,他却比沈柏要深得多。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做错,沈柏却因为一场离奇诡异的梦要把他丢下。
别说顾恒舟,就是沈柏撇开个人感情以旁观者的视角来看这件事,都觉得自己过分到了极点。
是她亏欠了顾兄,为什么要让顾恒舟来偿还呢?
可她明知道顾兄现在正承受着悲喜面的诅咒,又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和顾恒舟在一起?
沈柏从来没有这么纠结过,她觉得好像有两股无形的力量,正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在不断用力拉扯自己的灵魂,她也恨不得能把自己劈成两半赎罪才好。
顾恒舟并非蠢笨之人,在太学院时,他的文修之所以会比沈柏略输一点,只是因为他太过正直,不懂变通,言辞过于冷硬,不够讨那些迂腐的老夫子喜欢罢了。
顾恒舟清清楚楚记得灵梦里发生过的事,以及沈柏最后说的那些话,经过这些时日的琢磨,尽管觉得匪夷所思,他还是将前因后果猜到了大概,沉声道:“之前在梦里,你说是我换你重生的,所以你要结束这一切,在我的记忆中我从来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沈柏摇头,低落道:“的确不是你做的,是……”
“是另一个我做的。”顾恒舟抢先回答,在沈柏惊诧的目光注视下继续说,“那个我在今年暮春的时候,失去了贵为镇国公的父亲,远烽郡也被越西敌军攻占,此后多年,一直在疆场浴血厮杀,却在夺回远烽郡不久之后死于越西敌将马下,是吗?”
全对。
沈柏讷讷的点头,顾恒舟肃着脸看着沈柏,察觉到她紧张得手心冒汗,松开她的手,拿了帕子帮她擦汗,继续道:“后来你不知为什么也死了,而原本早就该死的我,用了非常之法让你回到了少年时期,于是你以为可以改变未来,找到我改变了很多事的走向。”
“是的。”
沈柏点头,莫名松了口气,其实早就应该说清楚的。
这一世镇国公还在,瀚京校尉营还在,顾恒舟想娶谁做世子妃都可以,趁现在他们还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安心帮顾兄解除悲喜面的诅咒,如果天意要顾兄就此魂飞魄散,她也不会苟活于世,而顾恒舟还可以继续自己的生活。
他会像上一世一样立下很多功勋,成为昭陵新一代的战神,还以娶一位很好很好的妻子做大统领夫人,他会……
“你见到那个我了?”顾恒舟平静清冷的声音打断沈柏的思绪,沈柏回过神,茫然地看着顾恒舟问:“什么?”
顾恒舟放开沈柏的手,把帕子放到一边,一字一句的问:“这次你去南襄,见到那个换你重生的我了?”
沈柏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恒舟继续说:“你觉得你欠了他一条命,他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活在这世上,所以你不能放下他和我在一起?”
好像是这个逻辑没错,沈柏下意识的想点头,不过很快又意识到不对,连连摇头,理智的辩解:“我喜欢的是顾兄,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在太学院轻薄你,也不会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你……你也不会有那么多和我接触的机会,更不会喜欢我。”
“那之前你都做了什么,才会让那个我喜欢你?”
顾恒舟反问,沈柏语塞,她想不起自己做过什么让顾兄喜欢的事,上一世顾兄的喜欢太隐秘难寻了,如果不是在这个时空遇到戴着悲喜面的顾兄,沈柏一直都觉得她对顾恒舟是一厢情愿。
顾恒舟对沈柏的反应并不意外,说:“就算你没有从未来回到这里,没做出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我也会喜欢你,这和你做什么没有关系。”
顾恒舟的逻辑太严明了,沈柏反驳不了。
她绷着脸一言不发,房间沉默了好一会儿,顾恒舟另起了一个话题问:“离开我以后,你想做什么?世间之事皆有缘法,那个我为了换你重生应该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你不会想用自己的命让一切再回到原点吧?”
顾恒舟向来不信鬼神,这话却说得神叨叨的,沈柏习惯性的接了一句:“顾恒舟你现在说话怎么这么像出家人?”
顾恒舟没回答,直勾勾的看着沈柏,等她回答刚刚那个问题。
沈柏舔舔唇,说:“我已经重生了,要让一切回到原点应该不大可能,不过顾兄为我承受了太多,我绝不会装作不知道,总要为他做些什么才行。”
顾恒舟思维太敏捷,瞬间点出关键:“和东方家托你做的事有关?”
沈柏点头,顾恒舟不再追问,片刻后放缓语气,用商量的语气说:“沈柏,当初你在太学院轻薄我的时候,没跟我打过招呼,后来宣布喜欢我也没争得我同意,现在我已经向陛下求旨请陛下以后为我们指婚,就算你要放弃我,也要好好跟我告别,不是吗?”
沈柏理亏,垂着脑袋底气不足的说:“顾恒舟,对不起。”
上下两辈子她就只喜欢过这么一个人,眼看要修成正果了,这一个人啪的一下变成两个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实在没什么经验。
顾恒舟没跟她生气,依然平心静气的说:“我在灵州已经养了月余的伤了,也该回京面圣说明情况,过两日你们与我同行一起回京,我不阻止你做你想做的事,但我们也算是有了婚约,在做什么事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和我商量一下。”
顾恒舟表现出很大度讲理的样子,沈柏越发心虚,弱弱的说:“你的伤还很严重,舟车劳顿只怕会……”
不好。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完,顾恒舟冷声打断,凉凉的看着她问:“既然都决定放弃我了,还担心我的身体做什么?”
“……”
第197章 叫爹(一更)
自从和顾恒舟说清楚前因后果以后,沈柏发现自己在他面前完全抬不起头来,比佣人还要卑微。
东方影不知道做了什么,被州府上上下下的人奉为神明,从灵州离开的时候,州府送了不少盘缠和上好的干粮给他。
从南襄回来,为了方便赶路,沈柏换回了男装,启程的时候又被顾恒舟要求换成女装了。
衣服是顾恒舟吩咐人去买的,多是浅粉、胭脂之类的颜色,衬得人皮肤白,衣领和袖口还攒着一圈动物绒毛,相当活泼可爱,不是沈柏平日的穿衣风格,沈柏试着抗议了一下,被顾恒舟瞥了一眼后便默默咽下。
她一个前后不一、三心二意的渣女,不配向顾恒舟提要求。
顾恒舟身上到底还带着伤,在沈柏和张太医的坚持下,顾恒舟最终还是同意坐马车进京,怕他的伤口裂开,马车驶得很慢,第一天一大早出发,到傍晚的时候才出灵州城十几里的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队伍原地修整,沈柏殷勤的帮顾恒舟递水和吃的,顾恒舟全都接过,不过神色冷淡,一点没有要跟沈柏说话的意思。
沈七扒在沈柏胳膊上,还记恨着之前被丢在客栈的事,幸灾乐祸的说:“你完了,爹不理你了。”
沈柏不理他,沈七松开沈柏,飞到顾恒舟面前,在他怀里翻来覆去,故意拉仇恨:“我可以在爹怀里打滚,还可以在爹怀里睡觉,你就不行了,哈哈。”
你爹对我好的时候,你丫还不知道在哪儿做小鬼吃人呢。
沈柏横了沈七一眼,顾恒舟忽的掀眸朝她看来,沈柏眼神没收住,被他看见,连忙解释:“我不是瞪你,是那个小混球这会儿飞你怀里作乱,我在教训他呢。”
顾恒舟垂眸扫了眼怀里,视线之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他问:“你就叫他小混球,没给他起名字?”
“起了,叫沈七。”沈柏说,反正顾恒舟也知道了,便伸手把沈七逮回来,在他屁屁上打了一下,又说,“不过后来发现也没什么人能看见他,取不取名字也没什么两样。”
顾恒舟看着她的动作,大概猜到沈七在哪儿,盯着沈七的方向问:“你喜欢我?”
沈七倒也不是喜欢顾恒舟,就是故意气沈柏,这会儿被问到,傲娇的绷着脸说:“你别得意,我一般是不会喜欢什么人的。”
沈柏在他脸上戳了一下,对顾恒舟说:“他有点贪玩,把你认成他爹了,你别介意。”
沈柏不知道这句话怎么戳到顾恒舟的心,他的眉心舒展开来,颇为愉悦的靠在马车壁上重新闭目养神。
沈柏卡捏着沈七的脸,用眼神跟他交流,正打算好好教训他一顿,马车帘子被一阵风吹得掀起。
入了夜,天气寒凉得很,这风也带了凛然的寒意,沈柏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感觉回到南襄以后,沈七的身子越发像个冰坨子了。
怕顾恒舟着凉,沈柏想把马车帘子捂严实,却见沈七伸出小舌头,特别馋的舔了舔唇说:“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