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柏也算了解周珏,他看上去精明算计,但那都是对外人,实际上护短得很,姜琴瑟和他成亲后一直有诸多要求,他虽然心有不满,却也觉得她是他妻子,他得让着护着,从来没有怀疑过姜琴瑟会做出什么不守妇道的事。
周珏这时候也听不进去劝,瞪了沈柏一眼冷哼:“屎盆子没扣在你头上,你当然不生气了。”
也是,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感同身受,得他自己想开才行。
沈柏没再劝周珏,由着他借酒浇愁。
喝了四坛酒,周珏终于醉倒,顾恒舟只喝了一坛,一点醉意都没有,送周珏去客房休息,折腾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沈柏抓住他的手,轻声说:“时辰不早了,顾兄,我们一起进宫吧。”
二月十七日,丞相五十大寿第二日,镇安大统领顾恒舟上朝,上奏揭发自己的亲表弟顾恒修与太尉姜德安勾结,蓄意制造事端,妄图破坏南襄和昭陵的邦交关系,断绝两国的商贸往来。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震惊,但紧接着大理寺爆出更多内幕。
参与这次谋划的,有礼部尚书之子李岱、兵部尚书表侄徐默、禁卫军统领周珏之妻姜琴瑟还有工部尚书之妻和表侄女吕兮。
所有涉案人员皆被打入大理寺,至于要如何处置,得看大理寺最终的审查结果和昭明帝的判决。
相府寿宴发生的事所有人都清楚,只是没有想到赵彻的动作这么大这么迅速,竟然在一夜之间抓了这么多人。
之前和这些人交好的官员全都惴惴不安,生怕这把火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烧到了自己身上。
顾淮瑾一夜没睡,早早地来上朝,万万没想到一夜过去,自己的亲儿子就被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送进了天牢。
下了朝,顾恒舟被赵彻留下,顾淮瑾出宫后没急着回家,一直在宫门口等着。
他做了一辈子官,在吏部虽然没什么建树,但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于公是没什么遗憾愧疚,于私,他对顾恒舟比自己的亲儿子还好,他也不觉得有什么亏心的,现在出了这样的事,他整个人脑子都是木的。
他马上也要到五十了,从宫里出来,突然就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是为了什么。
顾恒舟在宫里待的时间有点长,快到午时的时候才从宫里出来,看到顾淮瑾在也没什么意外,走到马车边,恭恭敬敬的行礼,唤道:“二叔。”
顾淮瑾喉咙发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拍拍顾恒舟的肩膀,示意他上车。
两人一起回了国公府,刚进门,门守便紧张兮兮的说:“二老爷,修少爷不见了,夫人急得不行,您快去看看吧。”
顾淮瑾不想说话,挥手示意门守退下,先和顾恒舟一起去了东院主院。
顾廷戈还是和往常一样,操练一番刚刚沐浴完,见两人一起进来,眼眸微亮,笑道:“淮瑾今日怎么和行远一起回来了?”
话音落下,顾恒舟掀了衣摆在顾廷戈面前跪下,沉声说:“儿子揭发手足至亲,没能顾念血缘感情,请父亲责罚。”
顾廷戈的脸沉下来,顾淮瑾跟着在顾廷戈面前跪下,沉痛的说:“淮瑾没能教好儿子,让这小畜生犯下滔天大罪,给顾家的列祖列宗丢脸,辱没了顾家的门楣,请大哥责罚。”
顾廷戈昨晚就察觉到可能出事了,这会儿见两人如此,倒也没有太大的意外,只温声问:“修儿做什么了?”
说完,外面传来喧闹,顾廷戈皱眉,厉声道:“不必在外面闹,有什么话进来说。”
叶晚玉哭着冲进来。
她担心顾恒修的身体,今天一大早去看他,却发现他不在房间,问院子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她担心得不行,只盼顾淮瑾回来能帮自己出出主意,没想到他一回来就奔东院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塌下来了,让他连儿子都顾不上。
叶晚玉越想越气,便不管不顾闯来东院,不过没想到一进来却看见顾恒舟和顾淮瑾跪在地上。
顾廷戈从来没在国公府耍过大统领脾气,叶晚玉被吓到,满腔的怒火生生压下,哽咽着问:“大哥这是做什么?”
顾廷戈说:“弟妹来得正好,这事不能瞒着你,你也在旁边听听吧。”
这话听着就不像有什么好事,叶晚玉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打着鼓,求助的看向顾淮瑾,顾淮瑾却根本不理会她。
顾恒舟接着顾廷戈刚刚的问题,把顾恒修这两年犯的事都说了一遍。
顾淮瑾在朝堂上已经听过了,再听一次也还是觉得震惊,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病弱不堪的儿子竟然能干出这样的事。
叶晚玉也是惊讶,她没处理过朝政,却也知道这些是很大很大的罪,要是坐实在顾恒修头上,顾恒修必死无疑。
叶晚玉不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出事,本能的否决,怒道:“行远,这种事可不能空口白牙随便胡说啊,修儿身体不好,这几年几乎成日在家里养病,出门的次数都能数得过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叶晚玉的声音很大,试图掩饰自己的心虚,不等顾恒舟回答,她又尖声道:“是不是那个叫东方鸢灵的贱人对你说了什么?她长得和沈家那个妖孽一模一样,一回来你就被她勾了魂,现在还要迫害自家兄弟,行远,你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啊!”
叶晚玉说完大哭起来,也不顾忌顾廷戈在场,撒泼道:“你自小没了娘,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你吃的穿的用的我可从来没短了你的,是你自己说去校尉营不方便,不穿那些绫罗绸缎的,当初我不同意沈家那妖精进门,也是因为她名声不好,为了你着想,你就算心里有怨恨,冲我来便是,你害我修儿做什么?”
叶晚玉气得捶胸顿足,声音也尖利,吵得人脑仁疼,顾淮瑾说了她一句,她就完全崩溃了,抓着顾淮瑾跟他厮打起来,埋怨他这些年对顾恒舟比自己儿子还好,养了个白眼狼,言语越发尖锐不堪入耳,场面也难看极了。
顾廷戈和顾恒舟都没开口阻止,由着叶晚玉闹,由着她把这些年掩盖在国公府繁荣假象之下的矛盾都血淋淋的撕开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晚玉终于累了,嗓子也哑了,失力的跌坐在地上。
顾淮瑾的衣服被他扯开,脸上和脖子上都被挠了好几道血印子,发冠也被打落,黑白相间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狼狈极了。
顾淮瑾比叶晚玉冷静多了,理了理衣服重新跪好,哑着声说:“大哥,这次修儿的确犯了大错,这无从抵赖,但子不教父之过,我愿意与他一起担责,还请大哥念在血肉亲情的份上,向陛下求求情,求陛下饶他一命。”
顾淮瑾的语气疲惫极了,叶晚玉也终于意识到撒泼打滚对这件事没有任何作用,连忙也跪下,哭着说:“大哥,你帮帮修儿吧,修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呀,他本性不坏的,就是一时糊涂才会犯错,他才二十,还这么小,再给他一次机会吧,他肯定会改的。”
叶晚玉坚定的说,顾廷戈有点犹豫,一家人闹成这样,实在不像话。
正沉默着,外面的人说:“老爷,周校尉来了。”
这个时候,周德山来得也很蹊跷。
顾廷戈皱眉,让他们先起来坐着,然后让周德山进来。
周德山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怀里还抱了一个粉嫩嫩白白胖胖的孩子。
他生得高壮,孩子躺在他臂弯儿看着越发柔弱娇小。
孩子第一次到外面,没有哭,睁着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可爱极了。
周德山抱着孩子屈膝行礼,按照之前在营中的习惯说:“见过大统领。”
顾廷戈上前,伸手把周德山扶起来,多看了眼他臂弯儿里的小孩儿,笑着问:“好好的怎么把孙子抱来了,孩子还这么小,不怕受寒受惊啊。”
周德山神情严肃,勉强笑笑,低头看着臂弯里的孩子,眸光变得温和,轻声说:“这孩子很好的,平日很少哭闹,逢人就笑,一点也不认生。”
“那倒是省不少心,不像行远小时候,总是哭个不停。”顾廷戈说着冲小孩儿挑了两下眉,那孩子果然被逗得嘿嘿笑起,讨人喜的很。
周德山说:“大统领要不抱抱他吧。”
这要求有点奇怪,顾廷戈倒也没问什么,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
他们都是武将,抱孩子的时候因为过于小心而显得有些笨拙,好在这孩子真的不认生,一直没哭,只眨巴着眼睛好奇的看着顾廷戈。
孩子的身体软软的嫩嫩的,笑起来时让人觉得心都化了,刚刚屋里沉闷尖锐的气氛被吹散不少,顾廷戈托着小孩儿软软的屁屁,脸上露出笑来,说:“这孩子真挺可爱的。”
周德山笑不出来,沉声说:“这孩子身上流着顾家的血脉,以后还是留在顾家吧。”
顾廷戈的表情僵住,顾淮瑾和叶晚玉皆是怔愣,顾恒舟昨晚听周珏说姜琴瑟给他戴了绿帽子,但没想到奸夫出自顾家。
周德山说:“今天上午,周珏那浑小子顶着一身酒气冲回来,抓着这孩子滴血验了亲,孩子不是周家的,如果你们有疑虑的话,也可以让顾二少再和这孩子滴血验一次。”
周德山最后这句话说的很轻,顾廷戈扭头看向顾淮瑾,顾淮瑾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寡廉鲜耻的畜生?
叶晚玉和顾淮瑾不同,她想抱孙子想疯了,顾恒诀成亲虽早,两人却一直没动静。
这孩子她见过好几次,真的生得很漂亮。
叶晚玉按下激动,不确定的问:“这孩子……是修儿的?”
周德山点头:“是。”
叶晚玉下意识的想去抱孩子,顾廷戈一只手把孩子举高,没让叶晚玉碰到。
顾廷戈神色冷肃,杀气十足的横了叶晚玉一眼,沉声怒道:“这孩子入的是周家祖籍,自生下来承的便是周家的福荫,你敢碰他一下试试!”
顾廷戈这下是真的动怒了,叶晚玉被吓得后退两步,却不死心的说:“大哥,周校尉方才说了,这孩子身上流着的是顾家的血脉,他……”
“在昭陵,偷奸者,都要被浸猪笼,他们生下来的孩子也是不容于世的孽种!”顾廷戈怒道,叶晚玉脸都白了,颤着声说:“大哥,孩子是无辜的。”
周德山眼眶是红的,如果这孩子在姜琴瑟肚子里,他还能狠心把他处置了,但现在孩子生出来了,还是他亲眼瞧着从一小团长成现在这样一大团,他怎么忍心下得去手?
周德山对顾廷戈说:“大统领,稚子无辜,他身上既然流着顾家的血脉,以后还是让他在顾家长大吧,他的身世没必要让他知道,只要好好教导,他以后肯定也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周德山的语气很是疼惜,顾淮瑾没有立场说话,只巴巴地看着那孩子,顾恒舟连忙说:“爹,你别冲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慢慢处理,好不好?”
顾廷戈也被气得不轻,他这一生重情重义,忠君爱国,没想到顾恒修把这两样都忘得干干净净。
他咬着牙,强忍着怒火,扭头看着顾淮瑾说:“这孩子和修儿,你选一个。”
第237章 处置
顾淮瑾和叶晚玉都被顾廷戈这句话震得回不过神来。
许是感知到危险,小孩儿哇哇的啼哭起来,撕心裂肺,听得人心里难受极了。
周德山不忍心,皱眉道:“大统领,事情已经发生了,孩子是无辜的,我知道大统领和行远肯定是不知情的,以后周家和顾家还是不会生分。”
周德山许诺,他对这个孩子已经有感情了,但这个孩子养在周家,周珏过不去那个坎儿,他心里也膈应,养在顾家的话,以后在瀚京见到,还能心平气和的说说话,总不至于太难受。
顾廷戈不予理会,只定定的看着顾淮瑾。
叶晚玉这下慌了神,这孩子是顾家的血脉,她心里欢喜得不行,但顾恒修是她看着一点点长到这么大的,是她的心头肉,她怎么舍得看他去死?
两个都想留下,叶晚玉噗通一声跪下,不敢去求顾廷戈,抱住顾淮瑾的腿哭求:“夫君,修儿才二十岁啊,他只是年少不知事,一时犯了糊涂,你不能因为这一次就判了他的死罪啊,而且修儿孝顺,十年前老爷你生了疟疾,是修儿衣不解带和我一起在床边伺候你啊。”
叶晚玉列举了许多顾恒修以前做的孝顺的事,顾淮瑾动容,表情也变得悲痛,但他读了一辈子的书,学了一辈子的礼义廉耻,实在没办法当着周德山的面说出两个都要保的话。
他避开叶晚玉的目光,沉沉的说:“大哥,别伤害这个孩子。”
言下之意就是保小。
叶晚玉瞪大眼睛,眼泪流个不停,跪在地上不住给周德山磕头,说:“周校尉,我知道这事修儿做得不对,他错得离谱,以后我吃斋念佛,日日替周珏和周家祈福赎罪好不好?你饶了修儿吧。”
周德山不擅长跟女人打交道,尤其是叶晚玉现在看上去这么卑微痛苦。
周德山刚想松口说不计较了,顾廷戈冷声道:“他犯的是结党营私、破坏两国邦交的重罪,若是陛下非要追究,别说保住他的命,就是整个国公府说不定都要一起受到牵连,你以为这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事?”
叶晚玉抬头看着顾廷戈,心头涌上怨怒,恨恨道:“大哥,你常年不在边关,我和夫君一直把行远当做亲生儿子看待,如今修儿出了事,你却如此无情,我们二房对你来说,难道就只是看家护院的狗码?”
二房这些年说得好听点是在帮顾廷戈照顾顾恒舟,说得不好听点,他们住国公府的房子,用国公府的钱,出门不管走到哪儿,靠的也都是国公府的面子,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委实让人心寒。
顾恒舟和周德山同时皱眉,顾廷戈并不和叶晚玉争辩,把孩子抱回怀里轻轻拍着安抚,沉沉道:“这件事我做不得主,你若真的要护他,可以去宫外击鼓鸣冤,到御前申诉。”
顾廷戈说完又看向顾淮瑾,冷声说:“既然弟妹心中积怨已久,以后我们还是不要住在一处了,二弟回去可以列个清单,从库房一并搬到西院,明日我就找人来砌墙,以后东院和西院,再不来往!”
之前只是顾恒舟出去自立门户,顾廷戈还和二房一起住在国公府,二房的面子勉强还算挂得住,如今顾廷戈说了要跟他们分家,这是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顾淮瑾一惊,下意识的唤道:“大哥……”
顾廷戈不想跟他说话,别过头命令:“出去!”
顾淮瑾失声,叶晚玉今天的精力消耗太大,这会儿闹腾不起来,忍着脾气,低声说:“这是修儿的孩子,大哥既然要分家,是不是应该把孩子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