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山跟进来,见祠堂已经被烧了大半,心头一痛,知道纸包不住火了,也只能大声喊:“都给我住手,伤到世子殿下我拿你们是问!”
所有人这才停下来,顾恒舟揽着沈柏,还没来得及兴师问罪,沈柏嗷嗷一嗓子便嚎出声:“世子殿下,你再来晚点,少爷就要被这群人害死了!”
少爷?
顾恒舟偏头,在一片火光中看见安静坐在一旁长凳上的赵彻,向来冷静漠然的脸出现裂痕。
这小骗子不只偷偷从京里跑出来,还胆大妄为的带上了一国储君?
江浔山让人泼了半个时辰的水才把祠堂的火扑灭,祠堂大门和大梁被烧了大半,房子看上去摇摇欲坠,所有人都被转移到州府大堂。
顾恒舟明面上是目前在场的人里地位最高的,独他一人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周德山站在他旁边,大堂中央摆了阿晚还有几个谌州士兵的尸体和昏迷不醒的江柔,刚刚火太大,江柔的脸被烧了半边,伤口狰狞可怖。
楚应天受着伤站不住,和腿软的户长跪在地上,周珏和沈柏一左一右站在赵彻身边由着二人审视打量,江浔山站在旁边也不敢轻易说话,大堂外面整整齐齐站着几十个刚刚参与了混战的士兵。
顾恒舟和周德山的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不敢对赵彻发火,一个瞪着沈柏,一个瞪着周珏,偏偏两人脸皮厚,一点没觉得害怕,反而还高高扬着脖子,好像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僵持了一会儿,沈柏主动开口:“世子殿下,动手的是小的和这个马夫,少爷是无辜的,殿下您也知道少爷身体娇贵,先让少爷坐下成吗?”
若是赵彻是以太子身份出巡,断然没有顾恒舟坐着,让他站着的道理。
沈柏语气熟稔,言辞之间好像赵彻跟顾恒舟的关系亲厚,两家如同世交。
顾恒舟眉头紧皱,赵彻配合的开口:“是我没管住手下的人,行远若是要向我爹告状我也认了。”
沈柏:“……”
你爹是皇帝,谁敢告你的黑状?
顾恒舟让赵彻坐下,冷眼睨着沈柏:“怎么回事?”
沈柏端起说书先生的架势:“殿下,事情其实是这样的。”
知道沈柏嘴碎,顾恒舟横了她一眼,冷声道:“说重点!”
沈柏把跌宕起伏的故事憋回肚子里,垂眸盯着自己被火熏得有点焦的鞋面说:“谌州州府江浔山,纵子行凶,将这位已有三月身孕的无辜妇人折磨至死,还默许妻女擅自调动常驻谌州的兵马,欲图毁尸灭迹,杀人灭口!”
从听见沈柏跟顾恒舟说话语气那么熟人,江浔山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这位小郎君不仅是瀚上京里的人,还跟镇国公府交情匪浅。
江浔山跪下,垂死挣扎:“世子殿下,事情并非如此,这里面有误会!”
“误会?”沈柏惊叫出声,“听你这话的意思,是我们高贵优雅、清冷出尘、俊美无双、心地善良的少爷污蔑你喽?”
周珏捂脸,害怕自己再看一眼沈柏狗腿谄媚的嘴脸会忍不住揍人。
论吵架江浔山是绝对比不过沈柏的,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沈柏又道:“江大人若觉得冤枉,今日正好世子殿下也在,不妨把江少爷和尊夫人都叫到这里,我们当面对峙,请世子殿下做个裁决!”
事发突然,所有人都还没来得及串供,就这么当面对峙不就露馅了吗?
江浔山头皮发紧,不忍道:“殿下,犬子受了重伤,不能轻易挪动。”
沈柏咋呼出声:“江大人,现在屋里摆着的可是好几条人命,令郞若是真的冤枉,就算是爬应该也能爬到世子殿下面前自证清白吧?”
赵彻一直坐着没有阻止沈柏,便是默许了沈柏所有的举动,顾恒舟沉声开口:“请江夫人和江少爷过来。”
下人去请莫氏和江焕。
莫氏昨日被沈柏教训,下颚脱了臼,今日还不能正常说话,江焕更惨,瞎了一只眼睛又伤了命根,被下人用竹椅抬过来,一路都痛得直哼哼。
两人进了大堂,没看见三堂会审的阵仗,先瞧见沈柏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莫氏含糊不清的骂道:“臭小子,你今天死……死定了!”
江焕也对沈柏印象深刻,指着沈柏骂道:“我知道了,你定也是那贱妇在外面勾搭的野男人,你等着,我必会让人将你和那贱妇一起剁了喂狗!”
沈柏没理会两人,蹲在江柔面前,拍了拍她没被烧伤的半边脸:“江小姐,人都到齐了,你还不醒?”
江柔没有反应,沈柏好心帮她掐了一会儿人中,江柔总算醒转过来。
刚睁开眼睛江柔的眼神很迷茫,然后感受到右脸一阵剧痛,撑着身子坐起来,用手摸了一下,摸下一片焦糊的血肉,痛得失声尖叫:“好痛,我的脸怎么了?你们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沈柏扣着江柔的下巴让她看着顾恒舟,温声道:“这是瀚京来的镇国公世子,江小姐有什么委屈大可对世子殿下说。”
江柔被顾恒舟那一身暗金色铠甲晃了下神,而后指着阿晚的尸体哭出声来:“求世子殿下为我们做主,这个贱妇自己不检点,到处勾三搭四,勾引我哥不成,就恼羞成怒陷害我们江家,这群人和她沆瀣一气,闯入州府伤我母亲和哥哥,还毁了我的脸,求世子殿下明察!”
江柔刚醒还不知道事态的严重,将之前那套黑白颠倒的说辞全都说出来,江浔山听得心惊,厉喝一声:“柔儿,住嘴!”
江柔被吼得身子一抖,却听见沈柏柔柔的问:“那依江小姐之见,应该怎么处置我们呢?”
江柔脸痛得厉害,当即不顾江浔山冷沉的目光,狠毒的说:“当然是将这贱人剥皮剖腹、挫骨扬灰,其余每人先剜掉一只眼,斩断命根,尝尝哥哥承受的痛苦,然后再砍了四肢做成人彘,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可解我心头之恨!”
江柔的语速很快,脑子里已经将这些法子实施了千百遍,她虽然伤了脸,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内宅妇人,折磨人的手段却比大理寺专门负责审讯的狱卒还要毒辣。
沈柏点点头,认真的说:“江小姐既然有此夙愿,世子殿下查明缘由以后,想必一定会满足江小姐的。”
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江柔皱眉,还没理清思路,沈柏拿出一块金令,走到顾恒舟面前,讨好的双手呈上:“草民这里有一样证物,请世子殿下查看!”
沈柏脑袋低垂,没敢和顾恒舟对视。
顾恒舟一眼就认出沈柏手里拿着的是各州州府用来号令本州兵马的调令,不过他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被捧着这调令的手吸引。
缠着手指的纱布早就被灰和火熏得漆黑,因为方才的打斗,还未长好的指尖被磨得重新涌出血来,纱布被打湿,不仔细看的话不是很明显,两只手还有轻微的灼伤,可这人一声不吭,就这么安安静静站在他面前,一点也不像那个喝醉了都要喊疼的人。
顾恒舟没接金令,沉沉的问:“你从哪儿得来此物的?”
沈柏说:“从江州州府女婿手中得到,方才就是此人拿着调令命这些兵马将我们拿下,还说要将我们就地处决。”
沈柏和周珏没有权力把一个正六品官员先斩后奏,同理,便是三公之首的太尉,也没有资格不经审问盘查便调动兵马将普通百姓随意处决。
铁证在此,江浔山手脚虚软,噗通一声跪下:“请世子殿下明察,都是贱内平日骄纵子女,疏于管教,才会让他们目无王法,干出这样的滔天大祸,下官这些时日一直忙于迎接殿下,根本不知道府上发生了什么事啊,这金令也是这个混账东西趁下官不在擅自偷去的!”
江浔山一下子把责任推卸得干干净净,管束不力和故意纵容行凶的罪名相差可就太大了。
江柔和莫氏傻眼了,没想到江浔山会突然改口这样说。
户长意识到江浔山想做什么,立刻附和:“我可以作证,岳丈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平日州府事务繁忙,我都在外面帮岳丈的忙,家里都是岳母一手操持,她偏爱焕哥儿,整日像眼珠子一样护着,不许旁人说半句不是,我今日会偷拿金令,也是被江柔骗了。”
江柔想起之前在祠堂,这人完全不顾她死活的做法,怒火攻心,指着这人怒骂:“你别血口喷人?我何时让你去偷金令了,我是堂堂的州府千金,什么时候需要用这种东西发号施令?”
江柔一下子把实情都吐露出来,顾恒舟眼睛危险的眯起,眸光冷寒如锋:“你说,你不需要调令就能调动谌州的兵马?”
军中之人,最看中的就是兵符,这不仅是权力的象征,更是军中上下运转调度的折射。
顾恒舟和周德山整日练兵,强调得最多的就是军规。
为将者,军令和兵器绝不能离身,若在战时,只有将帅战死,下一级的人才能拿走他们身上的军令继续指挥剩下的将士作战。
他们看得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在这里竟然什么都不是,一个州府千金什么都不需要,就能轻易地调动兵马。
顾恒舟胸口怒火攒动,眼神森寒如同炼狱走出来的修罗,江柔被他看得打了个寒颤,不敢说话,那户长想为自己开脱,替江柔回答:“的确如此,不过江柔为了震慑这几位郎君,还是让我背着岳丈把金令偷了出来,我……”
“混账!”
顾恒舟怒不可遏,起身一脚将那户长踹翻在地。
顾恒舟那一脚极狠,直接踹得那人吐血昏死过去。
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顾恒舟紧咬牙关,耗尽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把江浔山也踹飞。
江浔山被顾恒舟周身熊熊燃烧的怒火吓得脸色苍白,不敢再辩驳,磕头求饶:“请世子殿下恕罪,下官知错了!”
知错?
这是一句知错就能了结的事吗?
顾恒舟深吸两口气压下怒火,冷声道:“我会马上修书将此事上报陛下,请陛下从瀚京校尉营抽调人马赶赴谌州协助周校尉彻查此事,待校尉营的兵马到了,我再押运回礼前往东恒国,江大人有什么话,留到进了大理寺再说吧!”
为了灭四个人的口,江浔山能调动上百兵马,为了活下去,他未必不会揭竿起义,顾恒舟带了一百精锐到这里,刚好还能镇住他们。
这事捅到御前,江家九族就完了!
江浔山浑身透凉,颓然的垮了肩膀,江柔和莫氏还什么都不懂,不敢跟顾恒舟说话,只一个劲儿哭着问江浔山到底怎么了。
顾恒舟抽了二十精兵给周德山,让他把江府的人先控制起来,剩下的人先押着东西去驿站休息,自己亲自送赵彻他们出去。
出了州府大门,沈柏扭头冲顾恒舟行了一礼,讨好道:“就送到这里吧,世子殿下方才审案公正严明,替谌州百姓除了一个昏庸无能的官,实在是谌州百姓之福,世子殿下解围之功,我们少爷一定会记在心里的。”
顾恒舟觑着沈柏,声音幽冷的说:“谌州州府尚且如此,城中应该安全不到哪儿去,我与你们一同去客栈,收拾了行礼住驿站去。”
沈柏诧异:“世子殿下不用先忙着给陛下写折子吗?”
顾恒舟面无表情:“不急,反正你家少爷文采更好。”
沈柏:“……”
顾兄,你别这样,我有点害怕。
第63章 我喜欢你家少爷
同行六人,赵彻那三个死士几乎没带东西,沈柏和周珏也只带了几身换洗衣物,剩下的全是赵彻一个人的。
东西基本放在马车里没有拿出来,没什么好收拾的。
沈柏让周珏去后院收了赵彻前天换下来洗了的衣服,自己回房间拿包袱,赵彻这个少爷就是个甩手掌柜,和顾恒舟在楼下大堂慢悠悠的喝茶。
沈柏先下楼,跟客栈掌柜结了这几日的住宿费和吃饭的费用,一共八两八,因为昨晚几人没回来住,掌柜做主抹了零头,只收八两。
沈柏爽快的给了银子,走到赵彻身边,低声问:“少爷,我知道驿站在哪儿,一会儿可以自己去,先把昨晚你答应我的事办了成吗?”
见到顾恒舟,之前在校尉营里发生的事不可避免的一直在脑海浮现,沈柏臊得慌,低垂着脑袋不敢看顾恒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赵彻身为一国储君,说过的话自然也不会食言。
他喝完手里的茶,淡淡道:“去吧。”
“谢少爷!”
沈柏欢快的说,扭头蹦跶着跑出客栈。
顾恒舟的目光追着沈柏,直到人消失不见才收回目光看向赵彻:“少爷答应了他什么?”
赵彻把玩着手里的空茶杯,眉眼清冷,说:“没什么,就是答应让他埋个人。”
顾恒舟眼底飞快的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赵彻竟然会答应沈柏这样的要求。
楚应天没进客栈,一直抱着阿晚的尸体坐在马车里,沈柏背着包袱跳上马车,挥了马鞭直奔城中棺材铺。
他们到的时候棺材铺都快关门了,铺子里只有一口现成的柏木棺材,木材不算多好,但棺材铺的掌柜是个人精,一眼就看出沈柏急需这棺材,张口就要五两银子还不还价。
沈柏没打算还价,不过要求掌柜出人出力帮忙把马车抬到城外安葬,掌柜觉得不划算,想涨价,沈柏又要了两块木碑,一共七两,掌柜的合计了一下,最终点头答应,招呼伙计从后院拉了一辆驴车出来拉棺材,又带上铁锹、镐头还有香蜡纸钱。
一行人摇摇晃晃出城走了两三里地,沈柏看见一个绿茵茵的小山坡,坡面正好朝着楚应天的老家江北。
“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