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姝蔓埋在床褥中翻了身,告诫自己别想了。
恰在这时,海棠敲了敲门,推门而入,一进屋便见地上躺着本蓝皮书,“姑娘这书怎么扔到了地上?”
她顺势便想捡起收到案几上,刚弯腰手指还未碰到书皮,便听林姝蔓大喊:“别碰!”
不等海棠反应,林姝蔓“嗖”的从榻上翻身跃起,一手拿着素色方帕,一手飞快捡起蓝皮书,满脸通红用方帕将书包裹严实,看也不看便塞到床头的一个镂空连珠纹妆奁中,生怕塞不严实,她还在上面堆了三五个首饰匣子。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看得海棠瞠目结舌,半晌海棠失笑:“姑娘是藏了什么,也不让奴婢看看。”
“你别问了,反正别看。”林姝蔓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海棠,心底燥热的火苗还在烧灼心间。
“姑娘不让看奴婢定不会动,夜深了,姑娘早些睡吧,明个还需要早起呢。”海棠吹熄了屋内唯一的烛光。
一室黑暗中,只有和合窗透进来的月光洒在青石板的地面上,林姝蔓本以为她会一夜无眠,却不想在纷繁杂乱的思绪中,她渐渐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鸡还未叫,天边还是阴沉沉,海棠便将她推醒,今日可是大婚的正日子,需要准备的事情可不少。
先是全福夫人给她开面,细细的丝线绞在脸上一阵阵的发疼。接下来上妆、绾发,穿嫁衣。
这是一件宽袖蹙金绣云霞翟纹嫁衣,褂裙上用银丝线、黄金线以及各色珠宝绣着龙凤呈祥和鸳鸯交颈的图案,腰间微微收紧,镶嵌着一圈黄豆大小的东珠。
整个礼服华丽奢靡,端庄贵气,令全福夫人啧啧称奇的是,林姝蔓套上嫁衣,非但没被衣裳遮了美,反而交相辉映间,更如人间仙子。
剩下要做的便是等待。
此刻新郎官这边忙成一团,贺千空身着大红喜服,脸色阴沉得要命。一旁为他系上腰封的婢女腿肚子发颤,何时见过新郎官大喜的日子还阴沉个脸,吓死人了。
一旁的赵明月打着扇子不紧不慢:“你别害怕,他就是这样,越紧张脸越阴沉,你慢慢系,可别没系好,新郎官当众掉了裤子,哈哈哈……”
周围根本没人附和,只他干笑了两声,又道:“你说你穿红很俊朗啊,平日里做什么一身黑,以后穿的俊俏点,这才能讨人欢心。”
贺千空根本不理会他,他手心指缝间已经被汗水润湿,一颗心如在油锅中上下翻腾。
今天的场面他幻想过无数次,本以为会胸有成竹,却不想临到头紧张得要命,便是第一次上战场杀人他情绪也没这般失控。
赵明月还在喋喋不休:“今个我怕迎亲人不多,特意请了我的诸多好友来捧场,他们个个才华横溢,女方那边定是拦不住的。”
赵明月交友广泛,人缘又好,他一呼百应,来的人确实不少。
外面小厮提醒吉时已到,贺千空一马当先出了院门,屋外早已停好马匹和花轿,只等新郎官就位。
赵明月在一旁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诸事放心。
定了定心神,贺千空再不犹豫翻身上马。
同一时间,鞭炮爆竹声音四响,唢呐锣鼓齐声作响,迎亲队伍缓步行至街道。
这场婚礼备受瞩目,街道旁的酒楼、商铺中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二楼的厢房中亦有达官贵族交头接耳。
平心而论,贺千空眼窝深邃,骨相俊美,一席红衣更衬得芝兰玉树、高贵自持,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可他脸色阴沉,眼眸肃杀,握着缰绳的手冒着青筋,一副“老子不爽”的沉闷模样,令周围围观众人纷纷担忧起了新娘子的未来。
待到了林府门前,林家人和亲友早早等在门前,拦着队伍不让进。
可一看到接亲队伍,林家亲友傻眼了,他们之前听说贺千空独来独往,估摸接亲队伍没什么人,也没敢多设谜题障碍。
可再看眼下,新郎官身后那乌泱泱的一群人,林家亲友欲哭无泪,没人提前通知他们啊。
赵明月本就文采斐然,和他交好的朋友也多是文人墨客,这群人面前什么诗词谜题能绊得住他们,不过半刻钟,拦门队伍崩溃,贺千空理了理衣角跨过林府门槛。
正屋内,广平侯和王氏端坐在上首,媒人牵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林姝蔓缓步行至屋内。
泪花在林姝蔓眼眶中打转,她俯身下去对上首爹娘郑重拜了拜。
王氏悄悄用帕子抹着眼角泪水,急的媒人道:“哎呦,这大喜的日子,夫人和姑娘可千万别哭啊!”
深呼吸几下,林姝蔓稳住了心神,声音平静:“我记得,爹娘也切莫伤心,我……永远是你们的女儿。”
媒人道:“好了姑娘,吉时到了,快跟着新郎官上花轿吧!”
右边海棠帮起来搀扶,头上盖着厚厚的头盖,林姝蔓眼前只有深深浅浅的红,她一脚深一脚浅,在两人搀扶下坐上了花轿。
八人抬的花轿稳稳当当,见接到了新娘子,媒人大声道:“起!”
又是噼啪作响的炮竹爆炸声,和高亢刺耳的唢呐声,轿子摇晃起身。
贺千空目光在花轿上巡视,他很想问问她怎么样,渴不渴,饿不饿。
他的意图被赵明月识破,赵明月声音微弱,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可别想,现在快去队伍前头,都娶到手了还差这一时半刻么,快去!”
第70章 大婚2
镇国公府的喜堂中,镇国公和卫氏早已等候多时。
镇国公粗犷的脸上笑意止都止不住,卫氏面上微笑,袖中的手指却紧紧缩在一起。
拜过堂后,众人簇拥着新人来到朗月阁后院厢房中,这里早已布置得焕然一新,架子床上铺着大红底鸳鸯交颈金丝被,银钩上悬挂的火红帷幕如燃烧的红霞,铺盖上撒满花生、桂圆等各色干果,角落里各立着两柱一人高的烛台,上方插着两只龙凤呈祥大红烛,这对蜡烛是要彻夜燃烧的。
正对面正是幅《春日宴宾图》,其下案几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红海斗龙纹的茶杯和茶碗。整个屋舍内,舒雅别致,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媒人扶着林姝蔓坐在床沿边,又捧来了托盘,“新郎官,该掀盖头啦!”
贺千空捏了捏满是汗液的手心,拿起上面的金杆,慢慢挑起红盖头。
大红牡丹金丝流苏红盖头缓缓掀开,露出一张清水出芙蓉般的小脸,眉如一抹远山黛,眼若两泓碧波泉,香腮似雪,云鬓玉容,宛如美人图上的仙子活了过来,正眉眼含笑望着人间。
一时之间屋内宾客全都屏住呼吸,仿佛怕惊扰到眼前仙子。观客中成亲的男子还好些,没成婚的公子哥纷纷将嫉妒的视线隐晦的投射向贺千空。
媒人也是一惊,她在这一行浸淫多年,见过的新娘子没上千也有几百,这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等倾城容颜的。
不过她想的更深些,眼前的小娘子不仅容貌过人,便是身姿也是不凡。
红嫁衣虽宽松阔大,遮住了妩媚的曲线,可媒人这眼力多毒,仍能从中看出新娘子腰身纤细,高耸丰盈,这身段恐怕今夜要被新郎官百般爱怜。
她心里啧啧称奇,又引着两个新人喝过合卺酒,祝贺道喜的话变着花样往外蹦。
礼毕,不待贺千空交代什么,便被一群公子哥围着去了前院喝酒,屋内瞬间安静许多。
直到这群人散去,林姝蔓僵直的身子才松懈了片刻,这一天行礼跪拜快要耗尽她全身的力气了。
忽听旁边一个和善女声:“嫂子可是累了,快休息下。”
林姝蔓这才注意屋中还有位妇人,因在红烛阴影中她开始没发现。这妇人生得一张银盘脸,眼睛弯成月牙,嘴角也挂着和善笑意。
林姝蔓立马明白她是谁,笑着轻声招呼:“原来是弟妹,方才没注意。”
这个妇人正是贺千空弟弟贺驰宇的媳妇,孙盛秀。
孙氏笑眯眯上前握住她的手,“娘怕你一个人害怕,特意派我来陪陪嫂子。嫂子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我。”
“多谢弟妹,日后若有不明白的定会叨扰。”林姝蔓浅笑。
贺千空与贺家关系定好不哪里去,孙氏看着和善,谁知心下打得什么盘算。然她刚嫁进来,不了解府中形势,还是先静观其变。
孙氏像是不知道林姝蔓心中所思,热情介绍府上情况,絮絮叨叨半天,却只说了些国公爷、卫氏住哪里,她和夫君住哪里的琐碎话头,这等消息林家早便打听到了,可林姝蔓还是装作第一次听说的模样,不时捧场点头,话语中满是感动。
略说了些,孙氏停下喝了口茶,迟疑道:“还有个事,关于这朗月阁,只是不知道该不该跟嫂子提……”
终于来了么?林姝蔓心道果然。
“弟妹有什么尽管和我说。”她装出迫切模样。
孙氏装模作样一番,才道:“哎,就是这朗月阁有个丫鬟,因她老子娘以前伺候过先赵夫人,世子似乎挺看重她,平日里重活也不让干,只在屋里绣绣花,跟小姐般娇养。
“嫂子你也别往心里去,这男人嘛哪里能没有点心思,左不过是个丫鬟,越不过您的。”
瞧瞧这番话说的,真是极妙!
先是抛出消息,贺千空房里有个丫鬟身份不一般,再明里暗里暗示贺千空对这丫鬟的重视,听到这里,若是个不明事理的小娘子定会心生慌张。末了一番推心置腹的安慰,令人心里暖暖,定会消除对孙氏的戒心。
可惜孙氏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她林姝蔓可不是刚及笄的小娘子,她重生回来,前前后后历经多少事端,这点手腕她一眼便看透。
即便如此,林姝蔓面上现出慌张神色,手指不停绞着喜帕,一副心烦意乱的模样,“多谢弟妹告知……”
孙氏自然又是一番安慰,见林姝蔓还是愁容满面这才满意起身告退。
待她一走,海棠先是忍不住道:“姑娘,可要打探一番?”
此刻林姝蔓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慌乱,她懒洋洋摆手:“不用,这件事我心里有分寸。”
打探才落了孙氏圈套,她刚嫁过来,这般急吼吼管夫君房中事,很可能触怒贺千空,左不过一个丫鬟,她还不着急。
林姝蔓心底叹气,这镇国公府上的水怕是不浅。
又歇了些时候,只听帘栊摆动,下人通报世子爷回来了。
满屋红烛光中,贺千空一席红色喜服,头戴玉冠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一出现,这屋里地下侍立的下人立即屏住呼吸,仿佛温度也下降了些许。
林姝蔓被海棠扶着站起来,手指尖一片黏腻。真是可笑,方才面对宾客和孙氏她游刃有余,却在自己的夫君面前感到慌乱。
她敛衽行礼,低声道:“大人。”
良久没听到男人回应,抬头见眼前之人深邃眸光紧盯着她,“叫错了。”
林姝蔓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只呆呆开口:“世子爷?”
男人还是摇头。
林姝蔓忽的明白该唤他什么,可唇齿间似乎被浆糊封住,平日的伶牙俐齿此刻荡然无存。
她几次轻启朱唇,却开不了口,急的满脸红霞。
倏然,贺千空跨步上前,缩短了两人距离,他鼻息间的热气扑面,林姝蔓只觉一股酥麻顺着脊骨蜿蜒而上。
这还没完,只听贺千空低哑嗓音轻声道:“吾妻。”
历经千辛万苦,他终于得到了她。
林姝蔓身子轻颤,双眸盈满水光,终是娇声颤颤:“夫……夫君……”
从此以后,她是他的妻,他是她的夫。
再不是没有关系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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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卷梅香爱读书送的冰阔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