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到处都是花灯,朱启珏正好站在一盏花灯下。白皙俊俏的脸孔被柔和的灯光映衬着,比平日更俊俏几分。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寿宁公主脑海在瞬间空白。
似乎在很久以前,也曾有过一个俊美的青年男子在花灯下冲她微笑……可她根本记不清男子的脸孔是何模样。
寿宁公主愣愣地站在原地,目中一片茫然。
康宁公主察觉出不对劲,悄悄扯了扯寿宁公主的衣袖:“皇姐,你是怎么了?”
连着扯了几下,寿宁公主才稍稍回神,用梦游一般的语气说道:“康宁,刚才我的脑中好像出现一个人影。这个人,我应该很熟悉很熟悉。可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的脸孔了。”
康宁公主心中一阵恻然。
寿宁公主被元思兰的死讯刺激过度,得了“失忆”怪症。之前一发病就头痛,如今头痛之疾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失去的记忆却成了空白。
宣和帝下了口谕,传令后宫,严禁任何人在寿宁公主面前提起元思兰这个名字。和元思兰相关的一切事情,也闭口不能提。
“皇姐,”康宁公主此时也顾不得殷殷等候的未婚夫了,轻声哄道:“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我陪皇姐去猜灯谜。”
寿宁公主茫然地嗯了一声,脚下动也未动。
康宁公主放心不下,想了想,低声吩咐身边的宫女。
……
过了片刻,宫女回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程锦容。
康宁公主歉然一笑,低声说道:“程太医,皇姐刚才说脑中闪过一个人影,又记不起这个人的模样。她一直站在这儿,不走也不动,我心里担心的很。不得已才令人请你过来。”
康宁公主性情柔顺讨喜,程锦容对她印象颇佳,闻言笑道:“些许小事,公主殿下不必挂齿。”
杜提点年迈,也没凑热闹的兴致,现在怕是已经睡下了。程锦容伴驾随行,为寿宁公主看诊也是理所应当。
程锦容眸光一扫,将寿宁公主满面惘然的模样尽收眼底:“那边有一处凉亭,请殿下移步坐下,微臣替殿下诊脉。”
寿宁公主看了程锦容一眼,略一点头。
杜提点每日去长乐宫看诊,程锦容每隔几日也会去一回。药方也是师徒两人斟酌商榷后一同开的。
程锦容对寿宁公主的病症了然于心。
寿宁公主的头痛之症好了,失忆的症状却越来越明显。就如一幅图画,被割裂成了数块,缺失的部分太多太琐碎,留下的同样支离破碎。
每次一碰触到失去的记忆,寿宁公主就会怔忪发愣许久。
杜提点曾私下忧心忡忡:“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寿宁公主会将一切都忘得干干净净。到最后,连自己的父母兄弟亲人都不认识。就像我父亲当年诊治过的病患那样,变成一个全无记忆之人。”
当年那个妇人,最终成了疯子。
寿宁公主有世间最高明的大夫为她精心看诊调养,珍贵的药材应有尽有。不至于沦落到全疯的地步。不过,这样下去,着实不甚美妙。
寿宁公主进了凉亭,坐了下来。程锦容坐在寿宁公主身侧,凝神诊脉。
康宁公主紧张又忧心的看着程锦容。
半晌,程锦容放下手,微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脉象平稳,没有大碍。”
康宁公主松口气,还没等她张口,寿宁公主冷不丁地问了一句:“程锦容,我到底生了什么病?”
第五百五十章 上元(二)
寿宁公主消瘦的脸颊,被名贵的补药滋养得丰润了,气色也比以前好多了。双眸没了往日的怨毒,却也失了这个年龄的女子应有的灵动。
此时,这双略显木然的双眸紧紧地盯着程锦容,又问了一遍:“程锦容,我问你,我到底生了什么病?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不要隐瞒。”
程锦容和寿宁公主对视,温声答道:“公主殿下没有病,只是忘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杜提点也这么说。”寿宁公主执拗的脾气一点都没变:“你们都在瞒着我。我遗忘的事,一定十分重要。不然,你们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地告诉我?”
寿宁公主患了失忆怪症之后,脑子倒是比以前清明了。
程锦容心里暗暗想着,声音愈发温和:“公主殿下不要胡思乱想了。生了病,慢慢诊治调养,总有好的一天。”
“如果那些事真的十分重要,殿下又怎么会忘记?”
“既然忘了,就说明并不要紧。”
听起来好有道理啊!
康宁公主用钦佩的眼神看了过来。
程锦容微笑着继续说道:“对殿下来说,现在最重要的是静心调养。殿下身体好了,可以随时出寝宫。若是病症没有起色,又得像之前那样,闭宫养病。想出来透透气解解闷都不行。”
寿宁公主显然很厌恶闭宫养病不能见人的生活,很快就被程锦容说服了:“程太医言之有理。”
程锦容和康宁公主对视一眼,然后笑道:“殿下要看花灯,不妨继续再转一圈。若不想赏灯,就回宫歇着吧!”
那还用选吗?
寿宁公主立刻起身:“我要去赏花灯。”
康宁公主的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少年身影。
程锦容心中暗暗好笑,神色自若地笑道:“康宁公主想在此小歇片刻,微臣先陪公主殿下赏灯吧!”
寿宁公主略一点头,起身出了凉亭。
程锦容不紧不慢地随在寿宁公主身侧,心里不无唏嘘。
世事难料。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会心平气和地陪寿宁公主一同逛御花园一同赏灯?
走出一段路后,程锦容不动声色地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朱启珏和康宁公主相对而立的一幕,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
朱启珏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和康宁公主面对面说话的机会,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公、公主殿下,请、请恕我唐突冒昧……”
紧张之下,说话结结巴巴。
康宁公主原本也有些羞涩局促,此时被少年舌头打结的样子逗得笑了起来:“你叫我康宁便是。”
朱启珏红着脸,改口叫了一声康宁。
康宁公主嗯了一声。
两人定下亲事也有一年多了。圣旨赐婚第二日,朱启珏就去了边关。半年才回京城。每日在御前当值,和康宁公主远远地见过几回,像这般近距离地相对而立,是第一回 。说话也是第一次。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红着一张脸。
朱启珏暗骂自己没出息。鼓起勇气,将自己想好的话都说了出去:“康宁,你的公主府已经建好,礼部也在择吉日了。短则三五个月,最迟不过一年,我们就会成亲了。”
“论骑射武艺,我不出众。论家世门第,我在勋贵少年中也不是最顶尖的。皇上下旨赐婚,选我做你的驸马,我心里既高兴又惶恐。”
“今日我来见你,就是要告诉你。等我们成了亲,我一定会对你好。”
少年人的满腔真情,化为最淳朴的一句话。
我一定会对你好。
康宁公主嘴角的笑意甜甜,眼眸中闪出了喜悦的光芒。那张清秀的脸孔,也因娇羞和喜悦变得格外动人。
“我也对你好。”
康宁公主小声应了一句。
几个字入耳,朱启珏顿觉全身轻飘飘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只会傻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一双少年少女就这么傻乎乎地对视而笑。
过了片刻,朱启珏才低声道:“康宁,我陪你去赏花灯。”
上元节,京城里会有灯市。这一晚,有情的男女相约一同去赏花灯是常事。便是规矩再紧的人家,也会默许定了亲的女儿出门。
康宁公主抿唇一笑,轻轻点头。
两人结伴赏花灯,走得慢,不时悄声低语。
……
顾淑妃和魏贤妃等人在一处,慢悠悠地前行。
她们在宫中多年,每年都赏宫中的花灯,早已没了新鲜乐趣。
宣和帝和裴皇后并肩而行,丝毫没有眷顾嫔妃们的意思。别说她们这几个年老色衰的,就连七皇子八皇子的生母和年轻娇艳的赵贵人罗贵人,宣和帝也没多看一眼。
魏贤妃遥遥地看了前方的帝后身影,忽地轻声叹了口气。
往日,宣和帝还肯踏足后宫,众宫妃都有侍寝的机会。
可这两年来,宣和帝的身侧只有裴皇后一人。后宫众嫔妃都被晾在一旁。时日久了,晾得一个个心灰意冷。
顾淑妃和魏贤妃有几分交情,见魏贤妃一脸落寞,轻声开解:“五皇子已经成了亲,只等着封藩就藩。你还有什么可心忧的?”
年纪一把了,还奢求什么圣恩?
不犯错不被责罚,衣食优渥,安然度日,也就罢了。
魏贤妃忍不住刺了顾淑妃一句:“你心态平和,甘于冷清,我不及你。”
说完,又有些后悔。
顾淑妃到底是一片好意安慰她。她说这等酸话,实在没什么意思。
魏贤妃想道歉,一时又改不了口。
顾淑妃确实淡定平和,并不介怀,一笑置之罢了。
顾淑妃目光一扫,不见康宁公主的身影,有些放心不下,召来宫女低声问道:“去瞧瞧康宁人在何处?”
宫女低声领命,过了一炷香时间,才来复命:“娘娘,康宁公主和朱三公子一同赏花灯呢!”
这个朱启珏,倒也机灵,趁着众人赏灯,悄悄亲近康宁。
顾淑妃哑然失笑,心里并不怪罪,反而有几分欣慰。
她进宫十数年,常年过着隐忍憋屈的日子。只盼着女儿成亲后,小夫妻甜蜜恩爱,日子过的和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