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连心。卫国公世子夫人满眼热泪,箭步上前,要扶起二皇子妃:“敏儿,你还这般年轻,你还有衡哥儿,怎么能抛下一切去慈云庵。”
慈云庵是皇家庵堂,去慈云庵的,多是犯了错的后宫嫔妃。或是像五皇子妃那样,被责罚惩戒。
像二皇子妃这样主动求去的,前所未有。
二皇子妃没有顺势起身,她抬眼和亲娘对视:“母亲,请恕女儿不孝。女儿已下定决心了。”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如燃尽的火烛,没有一丝温热,麻木而悲凉。
从此以后,除了一个二皇子妃的虚名,她和二皇子一刀两断。
女儿这是被伤透了心,连亲娘也一并怨上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二皇子妃神情木然,又重复了一遍:“女儿不孝,女儿已经下定决心,请母亲原谅。”
简短的几句话,如利箭击中卫国公世子夫人的胸口。她搂着女儿恸哭不已。
……
卫国公夫人心里突突直跳,一时不知该为孙女求情,还是要叱责她任性妄为。
倒是二皇子,被二皇子妃打了一耳光后,又听到这等斩断情分的绝情话,气得双目赤红:“母后!我要休妻!她要吃斋念佛,也别顶着二皇子妃的名头!我这就成全她!”
话还没说完,裴皇后已沉下脸,迈步上前,扬起手,给了二皇子狠狠一记耳光。
啪!
二皇子的右脸又多了鲜红的指印!
“混账!你给本宫闭嘴!”裴皇后目中满是怒意:“要不是你肆意妄为,惘顾人命,也不会闹到今日的地步。”
二皇子接连挨了两巴掌,心中怒焰汹涌,看着裴皇后的目光竟透出不善和阴冷。
一直默不出声的程锦容,心中一凛,快步上前,借着扶住裴皇后胳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护在裴皇后身前。
“滚!”二皇子的怒火立刻全冲着程锦容来了:“本皇子和母后说话,哪里轮得到你一个不相干的外人过问。你给本皇子滚!”
程锦容还没出声反驳,裴皇后已冷冷说道:“不孝逆子!你现在就给本宫跪下!”
不孝逆子这四个字,从裴皇后的口中说来,意义分量顿时不同。
二皇子瞳孔骤然收缩,霍然看向裴皇后:“母后!为了一个程锦容,你竟连亲生儿子也不顾了吗?”
裴皇后目光冷厉,吐出口的话语冰冷如刀:“你这样的亲生儿子,本宫真是宁可不要。”
二皇子用力握紧了拳头。
气氛紧绷,一触即发。
裴皇后半点不惧,也丝毫没有软化态度的意思:“元泰,本宫让你跪下,你今日不跪,就是忤逆不孝。本宫这就去保和殿见你父皇!以后,本宫再不认你这个儿子!”
二皇子:“……”
最后这一句话,彻底击中了二皇子的软肋。
六皇子被立为储君,裴皇后的心早已偏到了小六身上。若裴皇后亲口说出不认他之类的话,这顶忤逆不孝的帽子就彻底落在了他的头上。他以后在宫中内外,也无法立足了。
二皇子拳头几乎快被捏碎了,到底还是忍受屈辱,低头跪下请罪:“母后息怒!儿臣知错了!”
程锦容稍稍松了一口气。
因事涉二皇子夫妇,屋子里连伺候的宫女也没一个。要是二皇子不管不顾地动了手,裴皇后和二皇子妃都会吃些“眼前亏”。
好在二皇子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到底还是被弹压住了。
……
裴皇后有没有暗暗松口气,无人知晓。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吐出口的话语,如寒冬腊月冻过一般:“元泰,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和江氏成亲两年,夫妻已至决裂的地步。这其中的缘故,你比谁都清楚。”
二皇子咬牙继续认错:“都是儿臣的错。”
“确实都是你的错。”裴皇后冷冷说了下去:“江氏在闺阁时,才名贤名远播。是本宫和你父皇,选中了这个儿媳。”
“江氏嫁给你之后,贤良淑德,以夫为天,几乎从未拂逆过你的心意。事事顺从于你。为你生下子嗣,皇子府被封,她毫无怨言,陪着你一同苦熬度日。这样的贤妻,天下难寻。”
“可你是怎么对江氏的?”
“你真以为你做下的那些为人不齿的事,无人知晓吗?”
“江氏为你遮掩,不肯声张,就连对着娘家人,也只字不提。你不但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苛待于她。甚至虐~死了她的贴身丫鬟。”
“若不是碍着天家颜面,本宫也会令她和你和离。”
“她既是有意去慈云庵,本宫现在就准了!”
二皇子面色难看至极。
二皇子妃本已干涸的泪水,又滑落眼眶。
她用力磕了三个响头,咚咚咚,额上一片红肿:“谢母后成全!”
第五百六十二章 反目(二)
卫国公夫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跪下谢恩:“皇后娘娘宽宏大度,百般维护二皇子妃。妾身感激不尽。”
罢了,拦也拦不住,也只得如此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也不哭了,恭恭敬敬地磕头谢恩。
裴皇后神色一缓,长叹一声:“都起身吧!千错万错,都是本宫教子无方。闹到今天的地步,本宫难辞其咎。”
“你们放心,有本宫在,无人敢欺辱江氏半分。”
顿了顿又道:“衡哥儿尚且年幼,需有人照顾。从今日起,衡哥儿就抱进椒房殿里来,本宫断然不会委屈亏待了他。”
孙子养在祖母身边,祖母还是中宫皇后,怎么说也不会委屈了衡哥儿。
卫国公夫人和卫国公世子夫人再次磕头谢恩。
二皇子妃红着眼眶,深深磕头:“谢谢母后。以后,衡哥儿就托付给母后了。”
裴皇后无声叹了口气,没再多说什么,只对二皇子说道:“你起身,随本宫去保和殿觐见皇上。”
二皇子心有不甘,起身后,狠狠盯了二皇子妃一眼。
二皇子妃似若未见。
程锦容也得随行,临走前,将药箱里的几瓶上好的伤药给了二皇子妃:“这是我和师父一同研制配制的伤药,娘娘坚持每日敷药,有三个月,身上的伤痕就会慢慢好了。”
从今以后,多多珍重。
二皇子妃终于露出了今日第一个浅浅的笑容:“好,谢谢你。”
两人对视一眼,程锦容心中暗暗唏嘘,很快转身离去。
……
裴皇后一行人走后,卫国公世子夫人和卫国公夫人四目相对,同时长叹了一声。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迟了。
卫国公世子夫人握着二皇子妃的手,红着眼叹道:“敏儿,你往日最是孝顺听话,现在怎么这般狠心。连衡哥儿也抛下不管了。”
提起衡哥儿,二皇子妃的目中掠过极深的痛楚。
儿子是亲娘身上掉下的肉。为了衡哥儿,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忍受一切羞辱。可红云的死,让她痛不欲生,也让她彻底清醒了。
“衡哥儿还小,”二皇子妃低声道:“一开始他会闹腾着要亲娘,时日久了,就会慢慢好了。母后心善仁厚,一定会好好照顾衡哥儿,我没什么可不放心的。”
卫国公世子夫人也无话可说了。
卫国公夫人看着沉默又坚定的二皇子妃,也不知该说什么,半晌才叹道:“敏儿,我知道,你心里对江家也存了怨气和恨意。”
“我们不是不想给你撑腰,可二皇子纵然再不堪,也是龙子。皇上和皇后娘娘再恼再气,也会护着二皇子的颜面,更要顾天家体面。和离一事,是万万不行的。”
“现在,你要去慈云庵吃斋念佛,为帝后祈福。到底还顶着二皇子妃的名头。没有彻底撕破脸皮彻底闹翻。所以,皇后娘娘才站在你这一边。”
是啊!若不是看到这一点,她怎么肯继续担着二皇子妃的虚名。
二皇子妃缓缓坐在床榻边,木然的神色中,透出了一丝释然。
她宁肯青灯古佛过一辈子,也绝不和二皇子同在一个屋檐下。
……
二皇子进了保和殿后,长跪不起。
宣和帝听裴皇后说完事情的原委后,气得将二皇子踹倒在地,令他跪着自省。
宣和帝再虚弱,力气也远胜裴皇后。二皇子差点被踹断了腿,狼狈地爬了起来,又跪在冰冷坚硬的玉石地面上,膝盖疼得发麻。
二皇子低着头,眼底满是恨意。
本就不深厚的母子情意,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折腾。今日不止是夫妻反目,母子也彻底离了心。
裴皇后红着眼眶,跪下请罪:“都是臣妾教子无方,纵得他肆意妄为阴狠下作。请皇上责罚臣妾,臣妾绝无怨言!”
宣和帝心中恼怒,却也不舍裴皇后跪着不起,很快便扶起了裴皇后:“你病了这么多年,身体孱弱,哪有心力管教他。他这等阴险小人的做派,都是永安侯之过!”
舍不得迁怒裴皇后,自然就迁怒到了永安侯的头上。
二皇子自小就和永安侯格外亲近。二皇子长歪了,都是永安侯暗中教唆之故。
在军营里的永安侯,连连打了三个阿嚏。一边揉着鼻子一边暗想,是谁在背地里骂他?
宣和帝对二皇子妃也不甚满意,张口说道:“这个江氏,往日看着贤惠大度。这一回,为了一个丫鬟就闹腾成这样,连衡哥儿也不顾了,非要去慈云庵。皇后也是好性子,竟然真的允了。”
裴皇后心里冷笑一声。
看看,这就是男人和女子的区别。
在宣和帝看来,二皇子做过的那些恶劣的事,都算不得大事。死一个丫鬟,也无足轻重。江氏就该逆来顺受,大度地原谅“诚恳认错”的二皇子。
裴皇后打从心底里赞许二皇子妃的血性。
都被欺负到这份上了,岂能忍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