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奕印象中,似是从很早之前起,父亲在他面前便少有过慈爱的时候。他亦想起上一世阮家抄家,父母流放,那时候父亲拥住他,泪流满面,一遍遍朝阿玉道,奕儿叫给你了。
他那时候傻,不知父亲心中的感情。
只知道跟着爹娘哭。
而到此时,心中才彻底了然,父亲对他的爱并不比兄长少。只是父爱如山,父亲对他和对兄长都视若珍宝,只是因人而异,表达父爱的方式不同。他从小耀眼,便需要严厉鞭策,避免得意忘形;兄长自幼都中规中矩,父亲为了避免兄长活在他的阴影下,便多给予赞誉。
但无论哪一种方式,都是为了给他们更多的照顾和依赖。
重回一世,又在南顺历经生死,他更珍惜父亲对他的感情。
阮奕喉间咽了咽,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低声道,“爹,儿子让你和娘担心了,对不起,儿子以后一定注意……”
从小到大,他似是从未向父亲说过这一句。
今日,心中仿佛释然。
阮鹏程揽紧他,心底已老泪纵横。
他是知晓实情的。
陛下并未瞒他。
虽不知南顺朝帝为何要扣下阮奕,但阮奕回京一定不会一帆风顺,他与锦诺其间不知经历了多少波折,但这些波折是不会同爹娘和兄嫂道起,只能打落往肚子里咽,还要装作一副无事模样。
阮鹏程心知肚明,也不点破。
阮奕从小便是天子骄子,早前从马背上摔下,摔得呆傻了几年,这几年他一直后悔早前待他严苛。
阮奕好了之后,他以为阮奕往后便会一帆风顺,却不想途生波折。
做父母的,怎么会不期望子女好?
他只想阮奕日后顺遂平安。
阮鹏程重重拍了拍阮奕后背,“平安回来,爹娘就心满意足了。”
阮奕微微怔住,片刻,眼底和鼻尖都微微泛红。似是前一世和这一世的记忆都似汇聚在一处,一幕幕,一条条,冲击着内心,让他喉间哽咽,将早前不曾讲出的话脱口而出,“爹,儿子一直都知道的……”
阮鹏程鼻尖亦红,又强迫自己抬眼,不让眼底碎莹溢出。
再次拍了拍阮奕后背,深吸一口气,才松手,“你和锦诺入宫吧,陛下和娘娘知晓你们今日回来,会在宫中等。”
阮奕这一趟本就是出使南顺去的,锦诺去南顺也是得了顺帝和皇后的意思,两人回京于情于理都应当入宫向帝后复命。
已在阮府外同父母见过,再晚便也不合礼数。
阮奕会意颔首。
郁夫人也知晓他二人今日是要入宫,便也未同锦诺久待。
“等从宫中回来,我们娘俩再好好说话。”郁夫人伸手温柔抚了抚赵锦诺头顶。
赵锦诺点头,又朝阮旭和彤容道别。
阮奕扶她上马车,似是见过父母后,又要调整心思回稍后应付宫中之事。
“阿玉,可还记得早前说的?所有的事情,你一概不知,通通推到我身上,多余的字一个都不要提。”阮奕牵起她的手,仔细叮嘱。
赵锦诺莞尔,“放心吧,娘娘这里,我知道怎么做,倒是你……”
阮奕伸手替她擦去先前眼角残余的泪滴,温声道,“我心中有数,亦有对策,阿玉,等今日见过陛下和娘娘,早前的一切就结束了,我们和小白兔一起,还有砖砖和大白……”
赵锦诺上前,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嗯。”
……
临到内宫门处分开,大监和四平都来应接。
赵锦诺随四平去了皇后处,阮奕则跟着大监去御书房。
长廊内,正好与从御书房出来的赵江鹤相遇,两人都顿了顿,大监自觉拱手,退到一次。
赵江鹤看了看他,淡声笑道,“回来了?”
阮奕拱手,“托岳父的福,一切安稳。”
赵江鹤依旧笑着颔首,“日后回府再说,陛下在御书房等你,不耽误了。”
“岳父,小婿告辞。”阮奕朝他行礼,而后才同大监一道继续往御书房去。
两人擦肩而过,余光都轻轻瞥了瞥对方的身影。
各怀心思,皆为再回头。
临到御书房门口,大监入内通报,片刻,御书房中才唤了阮奕入内。
入了殿中,阮奕掀起前摆下跪,“阮奕见过陛下。”
顺帝抬眸,温声笑道,“起来吧,过来朕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今天冲下4更,正文完结
不出意外会
如果出意外,也在今天凌晨过后写完,不然另一篇要入V了,写不完啦
么么哒
第161章 余孽
京中这个年纪的子弟, 多是帝后看着长大的。
帝后对这些后辈子弟本就亲厚,加上阮奕自幼聪慧,又与宴书臣亲近的缘故, 在帝后跟前走动得比旁人多。
阮奕早前中过探花, 又在骑射大会上同范逸你追我赶,多次拿下过头筹。
顺帝虽待他同范逸一样严苛,却也打心眼儿里喜欢他,还钦点了阮奕做东宫的伴读洗马, 两人自幼一起长大,情义可见一斑。
若非后来生了意外,阮奕应当早已入仕。
顺帝痛心了许久。
在月牙湖时见到阮奕恢复, 顺帝龙颜大悦,直至赐婚,准礼部操办阮奕的婚事和敬茶礼,这些都是京中后辈中少有的殊荣。
可见顺帝对阮奕的喜欢。
所以得知并非天灾,而是朝帝私下扣了阮奕在南顺时,顺帝当场动怒, 也才有了后来让丰巳呈和青木同赵锦诺一道去南顺, 又让宴书臣在回京途中转去南顺的一幕。
眼下, 阮奕回京, 顺帝唤他上前。
其实在南顺的来龙去脉, 丰巳呈都已同顺帝回禀过, 顺帝亦知他在南顺遭人看守羁押,甚是用刑。他一趟去南顺不易,更不易的是,还能平安回来……
顺帝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因是年轻, 即便曾出生入死,也未留下明显痕迹。
顺帝颔首,“没事就好。”
阮奕拱手,沉声道,“若非陛下让丰大人和青木大人来南顺营救,又让爹从长风赶来南顺,阮奕这一趟应当是回不的……”
阮奕言罢,又在顺帝跟前重重叩首,抬头时,额间都有血丝渗出,“阮奕叩谢陛下和娘娘救命之恩,没齿难忘,阮奕定当铭记心中,永世不忘……”
顺帝伸手扶他,轻声道,“朕和梓童是看着你长大的……”
阮奕喉间轻咽。
丰巳呈和青木曾是陛下和娘娘身边最得力的暗卫,陛下会让丰巳呈和青木到南顺,又让丰巳呈全权动用苍月在南顺的暗卫势力,是为了救他。若非陛下和娘娘,他应当会死在南顺,再也见不到爹娘,宴叔叔,锦诺,甚至永远不会知道小白兔的存在……
顺帝扶他起身,亦问道,“开阳同朕说了在南顺的事,这些事不足以让宋祈对你起了心思。这里没有旁人,同朕说,宋祈(朝帝)为什么要扣下你?是你知晓了他的什么秘密?还是他有把柄握在你手中?”
顺帝果真问到此处。
阮奕知晓此事避不过,朝帝不会因为一个无关痛痒的理由羁押苍月的使臣,阮奕亦知顺帝跟前,不会轻易糊弄过去,但宴叔叔的告诫仍在心中,阮奕知道既不能莽撞道出事情,更不能绝口不提朝帝,否则一定会惹顺帝疑心。
阮家父子三人同朝为官,君臣之间一旦生了间隙,那阮家踏上的,又将是上一世的老路。
这也是他重生之后,最要避免的一条。
阮奕深吸一口气,重新朝顺帝低头拱手,“微臣要同陛下说的事,许是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实则,微臣是信的……”
顺帝微顿,不曾想他开口说的是这么一番话。
阮奕低声道,“朝帝同微臣说,他重活过一回。”
顺帝眸间微滞,似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而阮奕抬眸,眼中似是还有尚未褪去的紧张和骇然,却仍由强迫自己镇定道,“朝帝是同微臣说,他已经活过一次,知晓之前发生的事,也知晓未来即将要发生的事。在他重活前一世,陛下在去年十一月病逝,而后东宫即位,娘娘病逝后,苍月在外戚专权和北部巴尔的频频骚扰下,内忧外患,东宫在风雨飘摇中,用了十余年时间才站稳脚跟……”
“所以,”阮奕再次深吸一口气,“已经经历过一回的朝帝,靠着对未来的发生事情和对人的熟知,在先太子手中夺下了皇位,提前了□□年登基。登基的一年多来,在慈州和富阳两地秘密屯兵,也倾尽国库,做好了与苍月交战的准备,更派人同长风私下会盟,只等陛下去年十一月离世后,同长风一道,趁着苍月内乱和全力平定北边巴尔入侵之时,无暇东顾,好趁机取下苍月东部重镇,只是,朝帝说,这一世陛下并未像早前他知晓的一样过世,打乱了他的计划……”
阮奕一口气道来,说得都是实情,顺帝也未打断,一直听他说完。
顺帝心中是骇然。
但并非不信。
因为范逸早前从月牙湖回来时,便同他说在月牙湖的一天晚上,莫名其妙做了一个噩梦,梦里他因为旧伤和风寒参杂在一处没有在意,阿锦(皇后)回了平城,他在京中为盛家和陆家将外祖母牌位请到殿中一事动怒,又恰好逢着柏子涧在南巡路上遇到山洪去世,他急气攻心,就是在去年十一月的时候驾崩……
驾崩过后,阿锦一人撑着柏苏和苍月,但在阿锦过世后,苍月就进入了风雨飘摇的十年,范逸也死在那段时间里……
这些,都与方才阮奕口中说的,不谋而后。
而宴书臣从长风传回的消息,南顺朝帝也确实邀请过长风私下会盟,也认定长风会在这个时机站到南顺一遍,但宋祈无知,并不知晓他与肖玄(长风皇帝)之间在十余年前就有会盟,也远比宋祈想象中的要牢固得多。
这一条,还是同阮奕说的不谋而合。
重活一世这样的事情,的确匪夷所思。
但如果阿逸都能梦到这些,又如何保准另一人不会?
朝帝心中莫名后怕。
若是当时没有阿逸站到他跟前,同他说起那翻话,他提早收拾了盛家和陆家,又谨遵医嘱,还让柏子涧在南边呆到了年关后再回,许是后来的这些事情真的有可能发生,既而变成现实。
他既然连范逸的话都隐约信了,又为何不信阮奕的话?
两人说的,其实都如出一辙。
顺帝眉间微拢,没有再去探究此事的真假,以及是否可信,顺帝问起得是,“宋祈为何要告诉你?又为何要在告诉你之后,不惜大费周折要将你扣押在南顺?而不杀了你?”
阮奕目光看向顺帝,果真在顺帝的目光里看见探究。
阮奕没有犹疑,直接道,“朝帝说,在他记忆里,我早前一直呆傻,直到东宫登基后的第五年,锦诺过世,我受了刺激,忽然清醒,而后一路入仕追随东宫,直至在朝中拜相,而后设计夺取了长风南部十二城,又从长风手中夺了本来属于南顺的北部六城,这东边的十八城将曲江变成苍月国中的内江,成为苍月国中经贸最繁华的地区,也是最富庶的地方。朝帝,是想让微臣留在南顺京中归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