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能肆无忌惮的看着她,而不引人怀疑,也不引起她的注意。
秦宴舔舐着淡色的唇角,眸中的掠夺之意险些藏不住。
真想将她藏起来。
虞妗那双眼很好看,眼尾泛桃红,长睫忽闪间,眸子里仿似点缀了满天星河,平日里未语都带着三分笑,这会儿却一丝笑意也无,一举一动间皆是杀气,秦宴知道,她生气了。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虞妗森然道:“呼揭毁诺,福宜长公主生死不知,北地百姓水深火热尸横遍野,你倒好,吃着皇粮穿着锦衣,仆妇成群挥霍无度,却毫无血性张口便是退让,你怎不想想燕朝历代帝王,哪个不是将呼揭压制得毫无喘息余地,一退再退,不过是给那群蛮子欺压我朝的机会,燕朝国威岂能践踏,你是何居心!”
“杀了你,以血祭旗吧。”
“不是还有人说国库空虚吗?曹大人过个整寿便能豪掷千金,想来家底颇丰,正好填补填补国库,曹大人为主战出的一份力,哀家和天下百姓都会记着你的。”
虞妗字里行间,无不是在暗指曹千庆贪污受贿,朝中谁人不知,曹千庆入朝为官前家境贫寒,其母以浆洗供他读书度日,他如今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御史大夫,便是他在这位置上做到死,也掏不出千两黄金来。如今他却能以千两黄金办寿宴,这银子从何而来,不言而喻。
秦宴垂眸望着地上的绒毯,这不是威胁,是要杀鸡儆猴的意思,也不知蒋韶如何招惹到她了。
虞妗毫不掩饰的杀意,便把曹千庆骇得虚汗直流,相爷不是说太后跟他们是一边的吗?如今又是何情况?
顾不得多想,曹千庆忙往地上跪,避重就轻,虞妗不曾明说他便当自己听不懂,只装出一副肝胆忠心的嘴脸,苦口婆心道:“太后娘娘明鉴,臣不过是结合朝中实情,随变化而变化,不论是主战主和,具是出自真心。”
虞妗冷嗤一声,笑道:“好一个出自真心,掌国库农副的大司农何在?”
殿中便有一瘦弱老朽出列拱手道:“臣在。”
秦宴的目力极好,个子又高,虽说有小皇帝的龙椅阻挡,却一点也不妨碍他窥视虞妗,只见她捻捻指尖,刚染上的鲜红蔻丹点缀在葱白的指上,勾得他口干舌燥。
而后便听她说:“你可知罪?”
大司农陈方一头雾水,他是摄政王秦宴的人,平日里也只闷头办事,轮不到他管什么国家大事,头一回被太后娘娘发难,忍不住去看秦宴,却见他一点动静也无,只得认命往地上跪:“请太后娘娘明示。”
虞妗挑眉看他,声色慵懒:“明令规定,国库账簿不假他人之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他曹千庆又是从何处得知国库空虚一事?若不是你失职,便是你与曹千庆勾结意欲谋图国祚,你该当何罪啊?”
陈方不敢窥视太后圣颜,虞妗这一顶大帽扣在他头上,怎么能不令他惊慌失措,再一次小心翼翼看向摄政王,从前一言不合便与太后娘娘唱反调的摄政王,这次竟一言不发。
看着秦宴若无其事的样子,陈方好似明白了什么,俯跪在地上,哀哭道:“太后娘娘明鉴,微臣每月初月底,携国库账簿进宫,进出具有卫兵把守,断不敢犯此大错。”
话音刚落,秦宴沉声说道:“陈大人年纪大了,难免会有疏漏,谁也不知是不是有人寻机会偷窥国家秘辛,请娘娘明察。”
虞妗抬眸一笑百媚生:“摄政王说的是,陈爱卿的为人哀家还是信得过的,”遥遥与秦宴对视一眼,水润的眼里好似藏了钩子,钩得他欲罢不能。
直把秦宴瞧得垂头不敢直视她,虞妗才懒洋洋的睨了一眼,一旁做了亏心事正瑟瑟发抖的曹千庆:“看来你不单止‘家财万贯’还曾‘拜读’过国库账册。”
“来人,将这大战未始便扰乱军心的叛臣,压下去听候发落。”
“哦不,发挥曹爱卿最后的余热吧,大军不日便会出发,留着他祭战旗。”
生搬硬扣的罪名,自然不会给曹千庆半点解释的机会,而后两个穿着厚重铠甲的兵士走进殿中,挟制着曹千庆的双臂,不顾他凄惨的叫喊拖着他扬长而去。
远远还能听到曹千庆的喊冤声,偌大的金銮殿里却一片鸦雀无声,虞妗抬眼由远及近扫视了一眼,文武百官无不低眉垂首,不敢言语。
唯有秦宴一人。
他近乎痴迷的望着明堂上的女子,却在她若有所觉看过来时,垂眸阖眼。
虞妗有些乏累,将视线落在下首丞相蒋韶的身上,方才曹千庆被带走他竟一句话也不曾说:“若无异议,此事便就这么定下了。”
谁还敢有异议,蒋韶的脸又青又白,随着群臣拱手朗声道:“谨遵太后娘娘懿旨。”
虞妗长呼一口气,拧着眉心摆摆手,眼尖的李钦忙从殿角走出来:“退朝————”
青黛搀着虞妗一步一步往下走,秦宴抬头看着她,直至那抹窈窕的身影渐渐远去,才恋恋不舍的收回视线。
与他一般的,还有御座上统共只说过四句话的幼帝,秦寰。
自他将话头抛给虞妗,他便再也不曾拿回主导权,被虞妗强势所折服的,不只群臣,还有他。
秦寰的双眼里满是掩藏不住的孺慕,还有一丝渴望。
如果,他也可以如同母后这般,如果……
蒋韶黑沉着脸往外走,心底里的燎原怒火几乎要掩藏不住,他想不通,他与虞太后早已经商议好,此事一同主和,她为何说变卦就变卦,还杀了曹千庆。
抬眼看着金碧辉煌的太和殿,外头风云诡谲。
蒋韶刚要走,身后便传来女子的说话声:“丞相大人请慢一步。”
回头去看,原是虞妗身边的女官青黛。
最后走出来的秦宴,正站在一旁,由着自己身边的带刀护卫冯宣,伺候着披上厚实的鹤氅,看向他二人若有所思,而后脚步便慢了下来。
青黛追上蒋韶,屈膝行礼道:“太后娘娘请大人往御书房有要事相商,”说罢也不等蒋韶答应又说:“大人且快些去吧,下官还要去寻太尉大人,便先告辞了。”
说罢便急匆匆的往前走。
蒋韶蹙眉望着远去的青黛,实在是摸不清虞妗的意思,调整好情绪,便往御书房去。
秦宴面无表情的听完,微愣一阵,脚下一拐跟着蒋韶走。
蒋韶有所察觉,转身看到秦宴,拱手问:“王爷这是去何处?”
秦宴只看了他一眼,冷声说:“蒋相爷看不出来吗?脚下这条路只往御书房去,何须多此一问?”
曹千庆与太尉闻人钰,是蒋韶的左膀右臂,今日虞妗轻飘飘一句话便断他一臂,于秦宴而言有利无害,此时心情正好,懒待搭理他。
说罢便不理他径直往前走。
落在后头的蒋韶垂下手,嘴角微微下撇,那张带着书卷气的俊脸,满是说不出的诡异,他冷眼看着秦宴的背影,如同一条毒蛇。
作者有话要说:专注替王爷搞事业的太后娘娘
以及只想当个舔狗混吃等死的摄政王
第五章
“禀太后娘娘,摄政王与蒋大人、闻人大人求见。”
青黛扣了扣御书房门,轻声说。
虞妗从堆积如山的奏疏中抬起头来,嘀咕了几句,秦宴怎么来了?
青黛几人等了半息,便有侍书女官打开门走出来,一一见礼,随后说:“太后娘娘请王爷进去,二位大人且随下官去偏殿稍事等候吧。”
蒋韶面容平静,似乎并不惊讶,背着手不等侍书女官引路,便熟门熟路的往偏殿去,闻人珏闷不作声的跟在他身后走。
秦宴等他二人消失不见,才转身推门进去。
青黛也不进去,还把要跟进去的冯宣拦住了,只跟在秦宴身后看他进去,才掩上门,继而站在门口不言不语。
御书房秦宴来得少,幼时还勤些,父皇总爱带着他一道批阅奏折,等父皇薨逝后,他便再也不曾踏足此处,满打满算一只手就数的过来。
一进门便是扑面而来的暖意,秦宴一手撩起轻薄如烟霞的幔帐,鼻间满是女子身上特有的甜香,暧昧又撩人,记忆中的御书房严肃规整,笔墨书香,与如今截然不同。
望着偌大的书案边,斜倚着美人榻,批阅奏折的女子,不知不觉间,秦宴凌厉的眉蹙成一团,一股无名之火从心头起,她便是这样接见朝中大臣的?
御书房里的地龙日夜烧着,虞妗那一身威仪的冕服早就不知被她丢去了何处,这会儿穿着一身素色的长锦衣,衣襟上绣着一枝腊梅,正坐没坐相的半躺在美人靠上,衣襟半敞,露出一片腻滑的雪白。
“臣,见过太后娘娘。”
虞妗被这一堆奏章弄得头昏脑涨,等秦宴出声才有所察觉,抬头看他一眼,道:“摄政王自寻位置坐吧,哀家朱批之时不喜人伺候,您多担待。”
秦宴顺势在一旁的太师椅上落座,坐姿规整,目不斜视。
虞妗并不知他来所为何,正等着他说话呢,就见他一入座便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一句话也不说。
便问道:“摄政王来寻哀家,可有何要事?”
秦宴也不知自己发什么疯,听着虞妗要召见蒋韶,就停不住要跟来的脚。
跟来又有什么用呢,秦宴在心底自嘲一声,恨不得锤自己两拳。
“摄政王?”虞妗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秦宴骤然回神,听她一说话,刚想转过去看,脑海中便浮现方才所见那香艳无匹的媚色,双手猝然握成拳,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脸上的神情越发冷硬,说出来的话也堪比外头渐起的积雪,冰冷入骨:“本王不知你与蒋韶葫芦里卖什么药,但若是要拿燕朝国祚儿戏,本王定斩不饶!”
说罢,解下腰间佩戴的玉璜,偏着脸扔给虞妗,恰好落在她面前的书案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虞妗垂眸看着眼前的蟠龙玉璜,面无表情。
她想起大婚那一夜,十五岁的姑娘没等来她老态龙钟的帝王夫君,倒是等来他病危的消息。
虞妗捡起那枚玉璜,在手中把玩,等她去时先帝也不过只剩一口气,仍旧是强撑着等来了一身酒气的秦宴,将这蟠龙玉璜交给他后,遗诏尚未出口便当场气绝。
而虞妗自己,不过一日的功夫,便从皇后,成了太后。
“蟠龙玉璜,如朕亲临,”虞妗笑了一声:“摄政王爷,哀家是做了何等大逆不道之事,您要拿这个东西吓唬哀家,嗯?”
最后一声气音,柔中夹着几分媚,欲拒还迎的轻佻,险些把秦宴逐渐剧烈跳动的心给勾出来。
秦宴闭了闭眼,等他再睁开时,眸中越发深沉。
还不等他说话,在他看来已经如魅如惑的虞妗,并不打算给他半分喘、息的机会。
食指轻佻的勾着玉璜的挂绳来回晃动,一手托着粉腮,一双桃花眼缠绵在秦宴的周身:“哀家是会吃人吗?摄政王怎么不敢看哀家?”
秦宴瞧着不动如山,立领之下的脖颈已经悄悄爬上了潮红。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秦宴那点子把戏在虞妗眼里可不够格。
一手拎着玉璜,一边站起身,逶迤着一身媚骨,摇曳多姿的往秦宴那边去。
秦宴偷偷的换着呼吸,谁知偌大的御书房早已经盛满了莲香,无可奈何只得一遍遍的默念清心咒。
虞妗这只媚妖又如何会放过他,不过几息的功夫,已经行至他的身边,恶作剧一般将冰凉的玉璜贴上他俊秀的侧脸。
“堂堂燕朝摄政王,战无不胜的战神将军,您,不敢瞧哀家一眼?”
秦宴早被虞妗扰乱了心神,一股更加浓烈的莲香缠上他周身时,他才反应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脸颊上的一阵凉意,又是一阵热意,竟是虞妗凑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女子柔软的躯体近在咫尺,避无可避的莲香仿佛要将他拖入欲海,秦宴顿时汗毛直立,猛的站起身,如一阵风似的,旋身飞去了另一边的太师椅上,咬牙切齿的说:“太后娘娘请自重!”
若是可以,秦宴当即便想拂袖而去,可他望了望底下,不动声色的将双腿稍稍并拢了些,一手撩起衣袍覆盖其上。
虞妗拿着玉璜怔在原地,好半天才眨眨还带着媚的眼,气呼呼的将玉璜朝秦宴扔去:“摄政王若无它事,便退下吧,哀家忙得很!”
秦宴当然想走,但他还走不掉,一手接过玉璜重新配上腰间,沉声道:“娘娘且忙去吧,本王用完这盏茶便走,”说着便毫不犹豫的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虞妗心头带着气,一头扎进奏疏堆中,看似在认真朱批,实则一双耳朵高高立起,就在听秦宴的动静。
御书房无人伺候,是以除了虞妗触手可及的矮几上摆着热茶,一旁的八仙桌上都是些冷茶,要等虞妗离开御书房,才有人来更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