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蕙婚期将近,同何老太太一起搬回了何家别院去住,静姝这里一下子又冷清了起来。
好在宋老太太的身子骨好了不少,精神也比往日更长些, 只说到了初六那日,还要同静姝一起去镇国公府吃喜酒呢。
“给镇国公府的贺礼都备好了吗?”宋老太太只开口问道。
尤氏经了沈云薇的事情, 自知吃了个闷亏,老实了一阵子,可听见宋老太太问这话, 还是不由感到心口发堵。
若不是那何老太太连半句好话也不肯说, 沈云薇何至于沦落至此,可如今她却还要备上厚厚的贺礼,去庆祝她的孙女嫁入镇国公府,当镇国公夫人!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
沈云薇就算没有了生父,可沈家也是书香世家啊,比起何家这种满是铜臭的商贾人家,不知道要强多少。
可结果呢?何佳蕙失了清白,还能嫁过去当正头夫人,沈云薇却只能当个小妾,这叫尤氏怎么能咽下这口气呢!
尤氏捂着发疼的心口,缓缓道:“东西都准备好了,除了之前给老太太看过的,我又另添了两箱苏绣、一套红宝石头面,一副和田玉镯。”
宋老太太上回看了单子,直呼太寒酸了些,如今听尤氏又添了这三样,这才点头道:“这样就不失了礼数了,虽然四丫头的生母去了,但如今你是她的嫡母,你不该让她在外祖家跟前丢脸的。
我们宋家虽比不得老太爷在的时候,但也不至于连一份像样的贺礼都拿不出来。”
尤氏听了便觉得来气,若不是因为分家了,这种礼尚往来的应酬,原该由官中出份子,怎么也落不到他们二房头上来,现在倒好,拿着他们二房的东西去长脸,她还没处说理去!
尤氏只陪笑道:“老太太说的是。”
宋老太太又问:“薇丫头的事如今怎么说了?康定侯府那边可定了日子来接人?我这里也给她准备了一份嫁妆。”
不提沈云薇也就罢了,提了尤氏更心塞,康定侯府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摆在心上,又说正房还没进门呢,怎么能先让妾进门。
因此一直没定下日子来,说要等安以臣再定了人家了,等那边进了门,才能再商议着把沈云薇给接进去。
这不是活生生的就把沈云薇给耽误了吗?
“那边说想等少奶奶进了门,再考虑薇丫头的事情。”尤氏几乎是咬牙切齿道。
只是到底人家这要求也不过分,没有哪户人家愿意先纳妾再娶妻的,若是这样做了,明摆着就是家风不正了。
安以臣的名声已经很不好了,如果再加上这一条,只怕更难说亲了,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沈云薇等到什么时候。
“那就等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东西我已经都备下了。”宋老太太也懒得管她们的烂事儿,摆在她眼前的如今可是有两件大事情,一件是静姝的婚事;另一件便是宋景坤的亲事了。
宋景坤今年十八了,宋老太太的意思是,先把他的亲事定下来,等明年秋闱过后,不拘中没中举人,先把婚事办了,这样也就不耽误什么了。
她看了一眼尤氏,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宋景坤的终身大事还是不能交给她张罗。
静姝原本想的是,初五就住到何家别院去,初六一早便可以跟着何老太太一起送何佳蕙出门。
但何老太太却道:“送嫁的时候难免哭哭泣泣的,少不得伤心一场,这样大喜的日子,原不该这样的,你也别过来了,索性陪着你家老太太去那镇国公府,好好乐一日岂不便宜。”
静姝这才答应了下来,只不去何家别院送嫁,陪着宋老太太往镇国公府去。
镇国公府一家十几年不在京城,如今一回来便办喜事,自是惊动了不少京城的达官贵人。
有不知道内情的,只暗地里议论何佳蕙命好;退了平安侯府的亲事,立马就攀上镇国公府了。
也有一些知道内情的,只笑话那平安侯府如今是人财两空,还结下了镇国公府这样的对头。
这些传言静姝多少也听到一些,只是如今何佳蕙已经得到了幸福,这些流言蜚语也变得不重要了。
静姝一想到等会儿就能见到成为镇国公夫人的何佳蕙,心里便忍不住高兴。
“你这丫头,傻笑个什么,今儿是你表姐的大喜事日,怎么倒像是你自己似的。”宋老太太见静姝笑的春光满面,忍不住玩笑道。
静姝又如何能不高兴呢,细数起来,这可是她重生之后,第一次凭借自己前世知道的事情,来改变今生命运,并且真正成功的头一件事了。
这说明她这重活一世,也并非是全无作用的,至少还能帮到她想帮的人。
“祖母,我是替表姐开心,看见她能欢欢喜喜的出嫁,我心里高兴。”静姝忍不住感叹道。
“你和你表姐从小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不一般的,如今她又能长长久久的留在京城,又有身份有地位,将来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也可以互相帮衬,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宋老太太拉着静姝的手道:“只是你表姐倒是有了着落,你却又落了单,我这心里少不得还有牵挂……
还有你二哥哥的亲事,也要张罗起来,靠你继母,只怕是靠不住的。”
宋老太太说者无心,静姝却听的明白,从前宋老太太对尤氏再怎么有意见,也总是称她为「你母亲」。
如今却是明明白白说的「你继母」,可见宋老太太如今连面上的好看也懒得给尤氏了。
静姝只点头道:“二哥哥那边,就连父亲也是靠不住的,还得祖母做主。
我原是想,要是二哥哥明年能考上举人,兴许还能寻到更好一些的人家。”
“哪里能等到那时候。”宋老太太道:“还得早些定下了,也让他安心进学,若是没考中,也不耽误,这样就好了。”
“那就听祖母的。”
一时马车已经到了镇国公府门前的大街上,只听见不远处唢呐锣鼓震天响,一派欢天喜地的样子。
静姝和宋老太太下了马车,便由婆子领着进了正房,早有来参加喜宴的宾客们坐了满堂了。
静姝一看,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封君,有带孙女的、也有带孙媳妇的,她扫了一圈,见谢老夫人和谢竹君都不在席上,便有些奇怪。
徐念只迎了过来道:“姑母和表姐都被我祖母喊去外头招待客人去了。”
静姝哭笑不得,这世上能指使得动她们的,只怕也只有谢老太君了。
静姝便道:“那你怎么没去?”她虽然和徐念只见过一回,但两人年纪相仿,徐念又是这样外向热络的性子,静姝不自觉就跟她亲近几分,倒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了。
“我倒是想去呢?”徐念说着,只悄悄的往边上坐着的一个妇人那边指了指,小声道:“祖母说,让我在这儿服侍着。”
不用她再细说,静姝也猜到,坐着的那一位,肯定是徐念未来的婆婆了。
静姝便笑了起来,又被宋老太太喊了过去,依次向在坐的这些长辈们见礼。
静姝很明白宋老太太的意思,如今她已经退亲了,这样在人前露脸的机会可要把握住了,若是被哪家人给瞧上了,只怕就要有媒人上门了。
只是退亲说出去也不好听,尤其是这样的场合,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太太们,也不好说别人家的闲话。
因此只都讳莫如深的笑笑,大家心知肚明而已,谁知竟有人开口道:“上回在康定侯府,我倒是和宋四姑娘见过的。”
这厅中坐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静姝方才虽然扫了一眼,却也没有每个都细看了。
此时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才发现锦衣侯夫人也在席上。
她身边的红木靠背椅上还坐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瞧着五六十岁的模样,目光高傲,隐约与这厅中众人格格不入。
众人的视线也都一下子被吸引到了那边,这时静姝才听人有人在她背后悄悄议论道:“咏阳长公主怎么也来参加喜宴了,这倒是稀客了。”
静姝在脑子里飞快的回忆了一下这位咏阳长公主,却并没有什么记忆,她前世一向深居简出,并没有融入过京城的贵圈,就连谢家的那些亲戚,也都没能全弄的清楚。
那人却是对众人的目光无动于衷,只端起茶盏,不紧不慢的低头吹了吹,锦衣侯夫人便悄悄的靠过去,在她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
咏阳长公主这才抬起眼皮,冷冷的扫了静姝一眼,显然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在一旁,庄而重之道:“本宫过来只是想见见谢老夫人,本宫想问她一句,怎么我那外孙女是有哪里不好吗?
竟入不了她老人家的眼,还是说……谢四爷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怕耽误了我那外孙女,故而才不肯做这门亲事?”
第120章
此话一出, 在坐的所有人无不惊骇。
方才还算安静的大厅顿时就热闹了起来,窃窃私语声不断。
静姝却也被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时细细回想, 倒是想起了一些前世的一些蛛丝马迹。
要是她没记错的话,锦衣侯的原配,好像就是眼前的这位咏阳长公主的嫡女, 而她口中所说的外孙女,自然是锦衣侯的嫡女, 也是现如今锦衣侯夫人的继女。
静姝也实在没有想到,没了一个赵品兰, 谢昭身边的莺莺燕燕,竟然还不少?
她又想起前世媒人来劝说她嫁给谢昭当继室, 见她不为所动, 只叹息道:“那谢家的门楣,也不知道多少人排着队想嫁进去呢,难得谢老夫人说了,你是谢大人自己瞧上的人,还是要依他的意思,怎么你却反倒不识相了起来?”
当年谢昭不过就是要娶个续弦,还闹的满城风雨的, 听说媒人都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如今他还是头婚,所以有人喜欢他, 好像也不是什么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只是前世,再没有听说这位锦衣侯的嫡女想嫁给谢昭的?
众人的议论声过了之后,便是让人有些尴尬的安静。
偏生谢老太君年纪大了, 又有些耳背,压根就没听清咏阳长公主说的话, 见大家忽然安静了下来,只觉得奇怪,忍不住开口问道:“咦,大家怎么都不说话了?”
谢老太君这时候才瞧见了咏阳长公主,也不知道她是来砸场子的,只笑着道:“哟,咏阳长公主也来了,真是稀客了。”
咏阳长公主的脸顿时就拉得有些长,好在一旁的徐念已经将方才她说的话告诉了谢老太君,谢老太君听完,拧了拧眉心,只开口道:“我当是什么事情,原来是为了这个,想来是两个孩子的八字不合。
所以才没应下来,哪里能瞧不上呢?他们也没这个胆量。”
“我看未必吧。”锦衣侯夫人只开口道:“我家清姐儿的八字还没送出去呢,那边就来了口信说回了,想必是还有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吧?”
锦衣侯夫人义愤填膺,一副要为继女讨回公道的架势,又看了一眼咏阳长公主道:“长公主一定要为清姐儿做主,她在家哭了好几日呢!”
静姝心里却暗暗有些疑惑,谢昭虽然名声在外,但他年纪已经不小了,早已不是适龄的择婚对象,被养在深闺的锦衣侯嫡女,怎么会想到和他结亲呢?
又怎么会在被回绝之后,还伤心难过呢?除非是有人在她跟前说了谢昭的好话,让她早已喜欢上了谢昭。
她又想起前世锦衣侯夫人对她做的那些事情,正想撞着胆量开口反驳几句,却听见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道:“我还当咏阳长公主是真心来参加镇国公的婚宴的呢,原是为了别的,倒是我的不是了。”
静姝抬头,便瞧见谢老夫人从外头进来,脸上带着几分不卑不亢的笑,只朝着咏阳长公主和谢老太君福了福身子,继续道:“前一阵子倒是当真有媒婆跟我提起过这门亲事,只是我想着那锦衣侯嫡女是咏阳长公主的外孙女,身份尊贵,我家阿昭年岁却大了点,未免耽误了姑娘。
因此才回绝了,若是长公主觉得我做的不妥,那就把姑娘的庚帖再送过来。”
“你……”这话一出,咏阳长公主早已经涨红了脸,谢老夫人说的委婉,可谁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倒像是他们非要赖着嫁进去一样了,她不过就是想出口气而已,这下反倒丢了面子。
咏阳长公主拧了拧眉心,忽然就笑了笑道:“送庚帖就不必了,我也不过就是瞎操心,怕是谢四爷有什么难言之隐。
反倒误会了你们的好意,如今既然讲明白了,那这事情就当是过去了。”
她说的轻巧,只是话里话外,口口声声分明都有所指,谢昭这么大的年纪不娶亲,谢老夫人只用一句怕耽误人家姑娘,终究是站不住脚的。
就连远在扬州的大舅母还能编派上谢昭,更别说这些整日里喜爱八卦的京城贵妇了。
大家果然都又议论了起来,视线还时不时往谢老夫人身上飘过去,有感叹的、有惊讶的、更有同情的……
谢家二房如今只有谢昭这么一根独苗,他要是再没个后,那谢老夫人也太可怜了。
静姝瞧见谢老夫人拧着眉心,很是心疼,她一向活得尊贵坦荡,什么时候被人用这样的眼光瞧过,思来想去。
这倒是自己的不是了,毕竟当年是她求谢昭不要娶那赵品兰的,以至于谢昭一直单身到现在。
“老夫人。”静姝走上前去,稍稍的搀扶了一把谢老夫人,抬起头时,却瞧见那人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神中略有几分复杂,静姝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只低下头,那人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抬头对众人道:“今儿是镇国公的大喜日子,咱给老太君留些面子,等以后阿昭娶亲,大家再到我们府上聚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