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寒露凑厨房:“大姐,晚上吃什么呀?我好饿啊。”
沈芳敲了一下沈寒露的脑门儿:“你还好意思问我晚上吃什么?你心可真大啊,和爹娘说了不想念书,转头就去奶家睡午觉去了。我去看了看你,发现你还睡挺香。现在这觉醒了,又来找我要吃的。吃了睡,睡了吃,还喊饿,你是猪崽子啊。”
沈寒露靠沈芳身上:“哎呀,大姐,我不过是不想念高中,这又不是什么为难事儿,你们干嘛愁眉苦脸的啊?”
“你说我干嘛愁眉苦脸的,就你这样,中午吃了饭还要睡个午觉的,要是真留在老家种地,你这日子能过好么。小妹,你别嫌大姐啰嗦,大姐是真操心你,大姐真觉得你不寻摸个出路,将来日子过不好。”
沈寒露翻着橱柜,找出来大姐上午拿回来的桃酥,吃了一块,说:“大姐,我至于让您这么操心么?”
“怎么不至于,你自己说说,你除了会做个饭,洗个衣服,还会做什么?这么大年纪,姑娘家家的,连件衣服都缝不利索,连双鞋子都纳不好。你有个工作,还能拿工资买鞋买衣服。你要是种地,家里能有那闲钱么?”
沈寒露就说:“那怎么办啊,我也知道我要是不念书了,就只能种地。大姐您也别念叨了,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苦日子就苦日子吧,要是这几年我受不了这日子,再回去念高中,行不行?”
沈寒露觉得等复课之后,如果社会环境好点了,她也能继续念高中。
毕竟她成绩没问题,成分更没问题。
念完高中她再想着法子在县里找个工作。
反正在停课nao.ge.ming之前,她是绝对不要去念书,绝对不要当hong.wei.bing。
沈芳掰着指头说:“小妹,你今年十六,要是在家里呆上一年半载的,就十七了。你呆的时间越长,你年岁就越大。就算学校要你,那你想想,你比同班同学大一两岁甚至三四岁,你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啊,可我现在就是不想去念高中。”
沈寒露实在是不想车轱辘似的说这件事了,说来说去,要是没有WEN.HUA.DA.GE.MING,要是学校学生不会停课NAO.GE.MING,那肯定是继续念高中的前途比现在只初中毕业的强啊。
这事儿谁都知道,就是没什么文化的人都能想明白这里头的利害关系。
为了沈寒露好,为了沈寒露的将来,家里人都想劝劝她,劝通她,让她不要拿自己的未来开玩笑,耍脾气。
这就是个死结,从沈寒露的角度说,让她去当了HONG.XIAO.BING她是不愿意的。
可念了高中,在那些HONG.WEI.BING的同学之中,你要是不作为那就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很可能被人扣帽子。
为了自证清白,就得和他们一起DOU领导,DOU老师。
抄家,打砸,这样疯狂的事情沈寒露不愿意参与其中。
从沈寒露家人这边来说吧,他们都清楚当个工人和当个农民以后的日子那可以说是天上地下。
为了沈寒露,对她不念高中这事儿他们是坚决不松口。
事情就这么僵持着,沈寒露等着她爹娘同意,沈满囤和何春香也等着沈寒露低头。
低头是不可能的,沈寒露和沈满囤何春香就这么相互犟着。
既然决定要留在乡下,沈寒露就开始跟着何春香去田里。
她放假的时候本来就会来地里帮忙,说她娇养着,不是说她真和大小姐似的什么都不做,全靠一家人伺候。
而且她做的活儿和同龄的女孩比起来有点少,再加上有四个姐姐,沈寒露的姐姐们对她是真疼。
沈寒露十四岁以前,只要姐姐们在家,沈寒露一做家务,手里的活儿立刻会被姐姐们抢过去。
时间久了,何春香和沈满囤就觉得自家小闺女懒了,洗个碗洗一半都要把活儿扔给姐姐们。
就这么衬托之下就显得沈寒露娇养了。
在何春香和沈满囤的观念里,你不是从早忙到晚,一刻不休息,那就是不够勤劳。
实际上沈寒露也在家里做家务,也在地里上工。
小学的时候她在公社念书,离家近,不上学的时候就去地里跟着何春香干活儿。
从春种到秋收,沈寒露没有一样儿不会的。
上了初中,她放假的时候同样是帮着家里忙里往外的。
但以前都是何春香按点儿来上工,沈寒露在家里洗碗,洗衣服,喂鸡,扫地擦桌子,把家务做完了再来地里。
她从没大起早儿就来过,毕竟家里的活儿也得有人去做。
这回不一样,大队里其他人见沈寒露竟然早早来了,都挺惊奇的。
尤其大队长老婆还故意凑沈寒露跟前问她这是怎么了,今儿来这么早。
沈寒露也不管他们怎么想,有人问就直说她不想念书了,打算回来种地。
估计所有人都在心里说沈寒露脑子有问题,但明面儿上还是客客气气的说何春香有福气,大的几个闺女能挣钱孝顺他们夫妻两个,现在小的这个闺女也知道帮着家里挣钱挣粮了。
何春香被沈寒露气的够呛,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揍她一顿,让她知道话不能随便说。
但为了家里的面子,为了沈寒露的面子,她还得咬着牙和人说:“唉,我家这闺女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她见我和她爹下地辛苦,就想着留在家里帮衬我们。我们才四十多的人,还没五十呢,哪里用她操这份心。要我说呀,她还是和前头几个似的去念高中,出来以后找个轻便的工作才好。”
第5章
大队里的人之前笑话沈满囤何春香没儿子,只能把闺女当儿子养,又是念初中又是念高中的。
但自从沈满囤家三妞四妞也去了县里有了工作之后,大队里的人就只剩下酸了。
瞧瞧沈满囤,虽然他现在不是工人了,但四个闺女,大的有供销社这样吃香的工作不说,还直接嫁到了县里,找的男人是农机厂的工人,听说她公公还是个小领导。
二闺女那更是厉害,直接就留到市里了,找的男人也是当老师的,二妞的公婆还是大学里的教授,那是专门教大学生的。
大妞离得近,每个月都要回来看沈满囤两口子两三回,每次都是大包小包的。
二妞离得远,隔一两个月也要回来一回。
还有三妞四妞,可以说这几个闺女给的孝敬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家儿子给的少。
这么下来,大队里的人就少不得有些眼气,怎么自己就没这好闺女呢。
现在听说沈寒露不想念高中了,心里觉得都念初中了,还有几个姐姐帮衬,沈寒露不继续念下去有些可惜。
但又想这样也好,都知道沈寒露那是要招上门女婿的,要是她去了县里上班,在县里成家,不在三大队住,那沈满囤何春香两口子招的上门女婿也没什么意义了。
这上门女婿就和养老儿子一样,那是要照顾老人的。
不仅是照顾晚年,在老人还能动弹的时候也得尽心尽力啊,人总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的,老人在乡下,儿女在县里头,就是磕着碰着了都没法倒杯热水。
既然是要留着顶门子,还是别跑的太远比较好。
不过众人都知道何春香心气高,虽然没有生出来儿子,但还是凭着一股子劲儿要把闺女都培养成才。
尤其是沈寒露这个小闺女,何春香一直是想着更进一步,把她培养成大学生。
众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能瞧出来何春香不愿意沈寒露回家种地,也跟着劝沈寒露:“五妞啊,你爹娘现在年纪还小,用不着你在跟前孝敬着。要婶儿说呀,你还是去念个高中文凭,让你大姐帮着你进供销社上班,那才是好日子呢。”
沈寒露只说自己舍不得爹娘。
这时就见一个女的走何春香和沈寒露跟前,说:“哎呀,春香姐,五妞心疼你们这是好事儿呀。要我说呀,这念不念高中不打紧,还是趁着五妞年纪小还鲜嫩,赶紧着找个对象。春香姐,你也知道,这上门女婿本就不好找。要是五妞再去念书,念上个两三年,那可就二十多了。二十岁的大闺女更不好找对象了。”
说着她还像模像样的瞧了沈寒露半天,然后才道:“五妞啊,不是婶子多嘴,你看看你,长的虽说还挺俊秀的,但打扮的土气啊,不像是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这女的呀,还是要会梳妆打扮才能有人喜欢。你看看你万儿姐,她可没念什么初中高中,连小学也没念过,不也嫁到县里的干部家庭,当官太太了么。”
说完她又装模作样的捂了下嘴:“诶,不对,现在不能叫官太太,得叫干属,干部家属。这工属军属再光荣,也还是平头老百姓,怎么能和干部比呢,哈哈。”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四十岁的女人,这女人一看就知道日子过的好,脸白手白,擦粉涂眉,气色红润。
她长的挺漂亮,在一堆下地秋收的农村妇女中可以说是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因为没吃过什么苦,看上去比同龄的人能年轻七八岁。
沈寒露一见是这人,直接翻了个白眼。
何春香可不是能吃亏的人,她不留情面的说:“刘玉娟,你可别不要脸,不就是你家闺女嫁了个县里的领导么。说是领导,也不过是个水泥厂的副厂长,瞧你这狂的,还以为你闺女嫁的是皇亲国戚呢!你有什么好得意的。你还以为我们不知道你闺女嫁的那男人年纪都能当她爹了。我可是听说了,你闺女就比人家原配留下的大儿子小两岁呢。”
围着看热闹的众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刘玉娟的闺女刘万儿才满十五,虚岁也就十六,前半年嫁了出去,男方是县里一个小干部。
按着法律,刘万儿这年纪可不能结婚,听大队长婆娘说刘玉娟为了这事儿还找个大队长,找个公社管户籍的,把刘万儿的年纪改成了十九岁。
开始刘玉娟还没说这男方的家庭年龄,只说刘万儿嫁了个领导。
还说这当官的得以身作则,不能大操大办,刘家连回门宴都没办。
后来才知道,人家不是不办结婚宴,而是男方是二婚,刘万儿就是个填房,根本没必要办这个席。
至于那男的具体什么身份也慢慢流传出来了,都四十了,家里有两儿一女,大儿子都十八了,大女儿十六,小儿子十五。
这几个孩子都到了懂事的年纪,距离成家都没几年了,年纪和刘万儿差不多大。
刘万儿就算嫁了个小干部,这个后妈也不好当。
还有个平素和刘玉娟不对付的大妈说:“刘玉娟啊,你可别得意了,你们家呀,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自己一个黄花大闺女,非上赶着给人当后妈。现在到了你闺女,又撺掇着她去给人当后妈。你也不怕你闺女日子过不好。”
另一个大妈就说:“嗨呀,万宝娘,你这话可是说错了。刘玉娟人家可精着呢。当初见咱们这儿解放了,划成分,她们家原先可是地主。还是给ri.ben人送过粮的地主,是和那些ri.wei军汉奸们称兄道弟过的地主,说他也是个地主可不为过。后来日本人赶出去了,她爹就拍上GUO.MING.DANG一个小官的马屁,没被治汉奸罪。不然四五年就该qiang.bi”
“是,当时是有这么一回事,日本人打出去了,政府还说要惩治汉奸,也不知道刘地主怎么钻营的,竟然逃过去了。”一些四五十岁的人对这些事还是记着的。
那大妈继续说:“这是实打实的事儿,又不是我胡说。GUO.MIN.DANGY也跑了,刘玉娟就怕DOU.DI.ZHU,怕收拾汉奸,本来都左挑右挑的都二十二了,还没挑中看上眼儿的。见谁都觉得人家配不上她,好像她是个天仙似的。后来一见形势不对,连鳏夫都愿意嫁。”
“春梅,谁不知道你这是记恨当初你家男人每天在刘玉娟这地主家的大小姐屁股后头跟着,就想娶地主家的闺女。后来见划成分,又听说将来是要收拾这些剥削人的地主。你家男人吓得不敢在刘玉娟跟前讨好了,麻溜的订了婚,娶了你。春梅,你和咱说实话,是不是你家男人现在还想着刘玉娟呢。”
“是啊,春梅,你家男人是不是还想着刘玉娟呢?”众人也跟着起哄问。
“想她,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这男人啊,就是喜欢那神神叨叨,爱摆架子的女人。可想有什么用,他的闺女是我养的,儿子是我生的,钱在我手里握着,我还怕他想。”
众人这才明白郝春梅平素里很和善的人今儿怎么非得和刘玉娟杠上啊,敢情这是发现了她男人现在心里还有刘玉娟啊。
万宝娘就说:“春梅,你这话可说对了,这儿子是你的,闺女是你的,钱也是你的,这男人有什么小心思管他的呢。再说了,谁不知道刘玉娟是以前可是咱这十里八乡的仙女儿。解放前她娘家刘家村那一半的地都是她刘玉娟家的。咱们这上三代都是贫农佃农出生的就别自讨没趣和人家大小姐比。”
郝春梅就说:“我呸,什么仙女儿啊,不是骚狐狸能把十里八乡的汉子们一个个迷的都找不着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刘玉娟在嫁人前可是和有妇之夫,一个GUO.MING.DANG军官不清不楚的。那三四年,她大部分时间可是在县里的。后来人家跑了,她嫁给刘老实,还没九个月呢,孩子就生出来了。仙女儿能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儿?”
刘玉娟听着这些人阴阳怪气的话,心知她们这是嫉妒她。
在她没嫁人以前,那是全县都排的上名儿的,她家富裕,爹娘也疼她。
她还在市里念了女校,也有相好的男同学。
只是后来对方成家了,她看着爹娘给介绍的人,每一个都不如她的初恋情人。
后来她又遇上了GUO.MING.DANG的军官,他虽说有妻有子,但是那是包办婚姻,他们才是真正的爱情。
只是GONG.CHAN.DANG.打过来了,他们军队撤退,之后就没有了音讯。
再说她爹是给日本人送过粮食,那又怎样,当时日本人拿着QIANG上门,敢不给人家粮吗?
要是这些说闲话的人手里有粮,估计也会送出去,命可比名声紧要的多。
刘玉娟知道这些人一直就看她不顺眼,不过是因为她出生好,长得好,这些外村嫁过来的祖上不少都是跪着求他们家,才能有地种,有饭吃的。